28

殷無執說話不算話。

說了只要選擇遺臭萬年,就可以随意,但喪批選了之後卻并沒有被放過。

從下午到晚上,他都被殷無執強迫性地按在桌子旁處理文書。

喪批幾次想要丢筆,都沒能成功,他靠着殷無執的胸膛,耷拉着睫毛望着自己被拿住的手,“這樣很累吧。”

“你還知道我累。”殷無執皺着眉,低聲道:“就不能好好寫,非要人教小孩似的拿着你。”

“你可以模仿朕的筆跡。”

“我為何要模仿你的筆跡。”

“這樣你就可以自己批折子了。”

這其實也是在給殷無執機會。

為了讓他走上既定的道路,除了欺負他逼他恨自己,還要讓他明白自己是可以被輕易打倒的。如果殷無執學會了昏君的筆跡,那麽等他生出反心之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姜悟變成傀儡,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

殷無執手下一頓,神臺忽然一陣清明。

此前他其實不太明白,昏君為何一邊羞辱他一邊讓他記錄朝事,還把他安排到了禦書房裏,跟着那些老臣學習如何批閱奏折。

如今有了文太後告知的那些前提,才逐漸能夠從對方矛盾的行為中窺探到背後的動機。

昏君羞辱他,是希望他恨他。

昏君給他權勢,是擔心他被迫殺了他之後,不能好好在世間立足。

姜悟逼他入宮,的确是出于私心,可在私心背後,其實已經為他安排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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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執環在他腰間的手微微收緊,道:“別胡鬧了,快好好寫。”

他不會殺他,也不會接受他贈予的權勢地位。

如果他真的遇到了什麽心結,殷無執願意幫助他走出來。此前是他先入為主,總覺得對方心懷不軌,可那些長年累月與他共事的大臣,還有後宮那兩位權勢滔天的女人,他們的眼光一定不會差。

姜悟會是一個好皇帝,他現在只是遇到了坎兒,幫他熬過去就好了。

首先,不能再任由他這樣堕落下去了。

殷無執抿了抿唇,道:“把這些寫完,今日早點睡。”

一提睡覺,喪批就看他:“現在。”

“現在不行,必須寫完。”

喪批:“。”

殷無執是壞人。

喪批身上黑氣萦繞,本來就沒什麽光的眼底更是漆黑一片,他幽幽望着殷無執:“親朕,朕就寫。”

此前是迫不得己,如今殷無執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自然不會随便受他掌控。

“不親。”

喪批的手被他捏着,腰被他扶着,殷無執的手從下方伸過來托起他的下巴,逼他對着桌面,道:“寫。”

喪批閉上了眼睛,殷無執把他的眼睛撐開。

喪批任由他撐着,眼珠沒有半點神光。

可惜迫于人類的軀殼,被撐開的眼睛很快感覺到了涼意,生理性的淚水逐漸溢滿眼眶。

殷無執沒有放過他:“不寫,就這樣一直睜着。”

喪批決定讨厭殷無執。

但他不會屈服于殷無執。

封、印、五、識。

意識深處,一切歸于沉寂。

只有被強行撐開的眼眶,淚水像是開閘似的傾瀉出來。

殷無執:“……”

他驀地松了手,喪批如願以償地合上眼睛,但眼球依舊敏感而酸澀,受到刺激的淚腺不停往外放水。

“你……”殷無執手忙腳亂地給他擦眼淚,道:“好了好了,這樣,寫完了就親你,好不好?”

誰稀罕你親,喪批只是不想被逼着幹活而已,誰逼喪批幹活,喪批就裝死給他看。

“那,那就按你說的那樣,做交易。”殷無執說出來都覺得燙舌頭:“親,親你一下,你就寫。”

交易期已經過了,喪批不是那麽容易能哄好的。

“……”居然還開始賭氣了。也許是因為自己舍下臉來提出的交換條件沒有得到重視,殷無執神色有些難堪:“你若再不答應,我便離開皇宮,回家去了。”

喪批當然可以威脅他留下,但一直這麽威脅其實也挺累的。

說到底,他還得留着殷無執為他清理禦書房。

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喪批不好受,自然也不能讓殷無執好受了。

他張開眼睛,微紅着眼眶來看殷無執:“親。”

“……”可惡,又被他得逞了。

喪批的嘴唇被用力啾了一下。

殷無執的臉色很可怕,殺氣騰騰的。

喪批再次被強大的求死欲支配,他主動拿起了筆,告訴殷無執:“親一口,寫一個字。”

“……”昏君!

就,就這麽喜歡他麽?一刻不停地要占他便宜。

殷無執心情複雜,表情也并不平和。

喪批認認真真開始寫字,寫一個,要一個親親,再寫一個,再要一個親親。

殷無執圈着他的身子,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他才十九歲,卻要被逼在這深宮之中,做着以色侍人的工作,他分明可以去更廣闊的天地,施展更多的抱負。

可如今,他像是一個發吻機。

不禁對自己存在的意義産生了嚴重的懷疑。

不過,這昏君雖說看起來荒唐堕落,可認真起來,倒的确有幾分天子的風範。

長睫低垂的模樣看上去很是專注,握筆的手也相當穩,狼毫筆尖在紙上勾勾畫畫,顯出來的字跡竟是這般漂亮。

殷無執也有很刻苦地練過字,尤其是在幼年回關京被稱作南蠻之後,他清楚只要南疆平定,就還是要回來關京的,所以後來再去南疆的時候,特別在語言和文字方面下了很多功夫。

就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能夠像關京人士。

可再像,跟姜悟這種自幼便拿筆杆子的人比起來,到底還是有些差距的。

有言道字如其人,此刻再看當今天子,竟當真有幾分清俊端雅的風姿。

寫字的人停下了動作:“親。”

喪批被迫幹活,殷無執自然就得被迫親他。不能放過任何羞辱殷無執的機會。

殷無執的思緒戛然而止,陰沉着臉在他嘴角親了一下。

雖說已經明白了隐情,可殷無執心中還是難以坦然應對這樣的事情,于他來說,這樣親密的動作本該自然而然,發生在兩情相悅的戀人之間。

而不是被如此輕佻的用來交易。

……罷了,誰讓天子腦子出問題了,姑且就忍忍吧。

殷無執盯着他嘴角看了一會兒,道:“這樣太慢了。”

喪批:“?”

尚未反應過來,下巴便陡然被捏住,帶着熱氣的吻重重碾在了姜悟的唇上。

殷無執不想承認,可他發現自己其實并不讨厭親姜悟,他的嘴唇真的很軟,很香,甚至很甜。

……一定是因為這具身體太年輕,所以才會被輕易勾引。

誰讓姜悟,生的這般好看。

親完,姜悟眼神迷蒙,臉頰緋紅,殷無執捏開他的嘴巴,吸一口氣渡了進去。

不要總是忘記呼吸好不好。

被他親一下就這麽享受麽?

殷無執喉結滾動,臉跟脖子都紅的像火燒,他強作鎮定把姜悟搖醒,道:“這一個,抵一本,寫完一本就一個長的。”

姜悟盯着他看。

“……”殷無執臊的眼眶都紅了,直接把姜悟的腦袋扭過去,語氣陰森地說:“快寫。”

确定殺氣還在,姜悟才開始動筆。

剛才有一瞬間,他懷疑殷無執并不讨厭親他。

好在,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殷無執還是那個殷無執。

終于搞定了所有必須動筆的文書之後,姜悟直接往後一癱,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真的,好累。

如果羞辱殷無執要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還不如讓他去死。

殷無執把姜悟批完的折子檢查了一番,該封存的和需要傳達下去的分開放置,順手将桌面也收拾妥當之後,一低頭,才發現姜悟還在張着眼睛對着他。

“不睡了?”

無人回答。

懷裏的東西一動不動,呼吸也輕的像是要停止了一般,殷無執慢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眼珠。一。動。不。動。

殷無執的心跳漏了兩拍,他強作鎮定,卻仍舊沒忍住,一把将姜悟抱起來,飛速沖出了禦書房。

外面,齊瀚渺正安詳地吹着夜晚的冷風。

美色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用的東西。

若非殷王世子舍身取義,陛下怎麽會在禦書房呆上如此之久。

這個王朝的繁盛,至少有殷王世子美貌的一半功勞。

一陣疾風擦過身畔,齊瀚渺尚未反應過來,就見那疾風折返。

殷無執臉色煞白,語氣很輕地說:“給使看看,陛下,有沒有哪裏不對?“

齊瀚渺微笑着低頭,對上殷王世子的手臂旁,天子一動不動的一對眼珠。

他整個人像是面條一樣挂在殷無執懷裏,腦袋和手臂皆在外面耷拉着,張開的眼睛透露着一股死不瞑目的寂靜與可怖。

微笑自嘴角隐去。

“奴才覺得,哪裏都不太對。”

殷無執顫聲道:“別聲張,先去請太醫。”

姜悟很快被放在龍榻上,雙手交疊在胸前,姿态很安詳,表情很寂靜,眼神很空洞。

一只手為他合上了眼睛。

齊瀚渺跪在龍榻邊,哭的一塌糊塗。

“陛下,陛下,怎麽會這樣的?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谷太醫神情沉痛:“陛下太久沒有動過了,今日付出太多精力,過度疲憊才會如此。”

殷無執站在一旁,沉聲道:“都是我的錯。”

谷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太自責了,先讓陛下好好休息吧。”

殷無執點點頭,走過來幫姜悟蓋好了被子,坐在龍榻前,道:“這樣下去不行。”

谷晏看他。

“才做那麽點事兒,就能累到睜着眼睛睡着,這身子得垮到什麽地步了。”

谷晏深有同感:“殿下說的有理,可陛下如今不肯動彈,我等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陛下不會動,我等還不會動麽?”

齊瀚渺擦了擦眼淚:“此前每日都有人為陛下捏腿按摩。”

谷晏:“殿下顯然不是指這個。”

殷無執重新看向姜悟。

“今晚開始,太極殿所有椅子小榻全部撤走,先讓他坐無可坐,躺無可躺。”

“陛下還可以坐地上,躺地上。”

“……實在不行,只好用那招了。”

齊瀚渺想起龍椅上的銀勾:“殿下的意思是,拿竹竿,把陛下撐起來?”

“愚蠢,撐着他便會動了麽?”

谷晏:“世子有何高見,不妨直說。”

“命人縫兩個袖筒,兩個褲筒,一個腰筒……”殷無執語氣凝重:“再找個會動的人,跟陛下裝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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