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用完了膳,殷無執便要出門。

齊瀚渺趕緊提醒:“您重傷未愈,還是不要出去了。”

裝的重傷未愈。

殷無執重新走回來,冷冷道:“讓文太後失望了,我重傷這幾日,陛下一次都未來過。”

齊瀚渺只好道:“可陛下的确為世子失眠了。”

“那他這幾日睡的好麽?”

“确實是比往日睡的晚了。”

殷無執已經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文太後的話,依他所見,就算姜悟睡的晚了,那也一定是因為擔心睡不着才會晚的,絕不會是因為自己。

他皺了皺眉,道:“我快悶壞了。”

若是把姜悟關在這個屋子裏,他能癱到地老天荒,可殷無執跟他不一樣,他好動愛出門,便是不去軍營練兵,也會跑去兵部或者大理寺看有沒有可以幫上忙的。

再不濟他還會去烈士村,扶持遺孤,照顧老弱。

總歸是閑不住。

“殿下便再忍忍。”

殷無執心中生出幾分火氣:“忍到何時?”

“這不是陛下馬上就要娶妻了,相信到時候……”

“那是什麽時候?他娶妻之後?”殷無執忍不住了,他豁然起身,大步跨了出去:“我這就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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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動極快,齊瀚渺根本都沒來得及出聲,便見對方消失在了視線中。

熟悉的太極殿,熟悉的屋廊,還有熟悉的,窩在椅子上的人。

殷無執走過去,直接背對着姜悟,在屋廊的臺階上坐了下去。

身後一片寂靜。

殷無執足足坐了一刻鐘,扭臉去看時,才發現姜悟捂着毯子正在睡覺。

“……”

短暫的沉寂,一只手從旁邊的盆栽中揪了一片竹葉,灌入內息,輕輕一彈。

竹葉飄出去,穩穩地落在姜悟的鼻尖,對方一動不動。

又一片竹葉飄出去,再次落在姜悟的鼻尖。

他鼻頭不适地抽了一下。

第三片擦着他的鼻尖落下。

姜悟:“癢。”

殷無執轉過去,繼續背對着他。

除了他沒有人聽到那只癢,也沒有人給姜悟揉鼻子。

後面又無聲無息了。

一二三片竹葉同時被揪下,接二連三地擦着姜悟的鼻尖落下。

姜悟:“唔。”

他終于睜開了眼睛,殷無執正背對着他,安靜地坐在前方的階梯上,一動不動。

“殷無執。”

他聽得清楚,但假裝沒有聽到。

“殷無執,鼻子癢。”

殷無執鼻子才不癢,懶鬼。

姜悟抽了抽鼻子,沒人幫揉,好吧,也不是不能忍。

睡意尚未消失,姜悟又要睡去,又一片竹葉擦過了他的鼻頭。

姜悟:“……癢。”

殷無執頭也不回。

一道聲音傳了過來,齊瀚渺匆匆而來:“陛下,哪裏癢,奴才給您撓撓。”

“鼻子。”

齊瀚渺取出帕子,給他蹭了兩下,同時伸手把他身上的竹葉撿起來:“難道是剛才刮風了,怎麽這麽多……”

他眼睜睜看着那一只骨節修長的手指,從前方杆子細細的盆竹身上,揪下來了一片,兩片,三片……竹葉。

“殿下。”齊瀚渺忙道:“那可是榮竹,名貴的緊,別……揪禿了。”

已經禿了。

這小榮竹本來就沒長多少葉子,哪裏經得起這樣折騰。

姜悟顯然并不在意小榮竹的生死,他掃了眼殷無執的背影,幾日不見,這厮越發放肆,都敢打擾他睡覺了。

“傷勢好了?”

齊瀚渺搶先回答:“尚未,殿下傷的很重,五十杖呢。”

也許是擔心姜悟發現破綻,他每次說起殷無執的傷勢,都會強調五十杖。

但他的确是多想了,姜悟根本懶得翻來覆去确認殷無執挨打的細節,“都能來朕這兒撒野了,看來也可以去禦書房幹活了。”

氣氛不太對勁兒,齊瀚渺識趣道:“奴才去給陛下煮一壺茶來。”

他一走,姜悟又閉上了眼睛。

外面溫度很低的時候,身邊的溫暖會變得尤為明顯,感覺很是好睡。

“臣不想在宮裏待了。”

姜悟不語。

“臣要回家。”

姜悟還是不語。

殷無執沉默了片刻,起身跪下,道:“請陛下成全。”

“此事不必再提。”

“臣不明白。”殷無執說:“陛下為何非要強迫臣做不願之事。”

“你不必明白。”姜悟道:“若是閑的無聊,便去禦書房罷。”

“請陛下允臣回府。”

“不。”

“這段時間,臣有命人在打聽各府的情況,雖說沒有推遲早朝的先例,可最近氣溫驟降,根據調查,很多老臣都不會排斥在冬日把早朝改成午朝。”殷無執道:“只要陛下下旨,擇日便可推行。”

姜悟凝望着他。

殷無執進宮之後,姜悟的确默許了他不少職權,如今看來是用在這裏了。

“這是交換。”殷無執道:“陛下可以如願推遲早朝,請放臣回家。”

“不。”

殷無執擡眼瞪他,姜悟懶懶道:“朕本就可以想怎樣就怎樣,你所謂調查不過是多此一舉。”

“可如果陛下貿然下令,百官定有異議,臣至少算是為陛下免去了被問責的風險。”

“可笑,誰敢問朕之責。”

“……”這昏君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殷無執手中完全沒有任何籌碼為自己贖身,他按捺道:“你到底想,留我到什麽時候?”

“到死。”

“……”殷無執頭皮一陣發麻,呼吸也登時亂了:“臣乃家中獨子,早晚都要娶妻的。”

“你想娶妻?”姜悟慵懶地吐息:“除非朕死,否則,你娶一個,朕殺一個。”

殷無執猝然望他,眸中似有震撼,半晌才道:“你身為天子,怎可如此惡毒。”

“朕是天子,朕的旨意便是天命。”姜悟慢吞吞地說:“朕要把你留在宮裏消遣,你便只能老老實實任朕消遣。”

殷無執道:“我于你來說只是消遣?”

姜悟打了個哈欠,一臉漫不經心:“不然呢?”

他又看到了殷無執眼角那一枚,血滴子一樣的紅,雖轉瞬即逝,可姜悟确定,那不是自己眼花。

那是何物?

“你真是……”殷無執說:“不可理喻。”

他豁然站起,頭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姜悟皺了皺眉,又要鬧什麽?

殷無執一路疾行,腦子裏全是姜悟那句:“不然呢?”

可笑,他再生氣的時候,也未曾對那昏君說過任何誅心之言,可那昏君一開口,就毫不留情地往人心頭紮刀子。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最可笑的是他,明明是被強迫入宮的,可入宮不到幾日,就像着了魔似的任那昏君頤指氣使,還總是想着讓他不要被旁人發現,怕不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殷無執。”

殷無執下意識停下腳步,轉臉去看,姚姬正裹着一襲貂毛大氅,脖子上圍着貂毛圍脖,目光冷厲地盯着他:“你這進宮也有段時間了,為何還是這般不懂規矩,見了哀家,也不知行禮。”

這分明是要找茬。

殷無執撩袍行了武将之禮,道:“臣方才在走神,請姚太後恕罪。”

女子的繡花棉靴來到了他面前,姚姬輕笑了一聲,道:“這宮裏有宮裏的規矩,殷王世子既然入了宮,就得學宮裏的規矩,這種事,難道陛下沒有教你?”

“陛下日理萬機,心胸寬廣,哪裏會在意這種小事。”

這是在暗指姚姬吃飽撐的沒事找事,姚姬目光陰冷,“傳言當初南疆之戰,世子殿下一騎一弓,單憑口舌便引得趙國戰将賀威意氣難平,孤軍深入反遭射殺,如今看來,你口舌功夫委實練的不錯。”

“姚太後過獎。”殷無執道:“那次能夠單騎獲勝,主要還是多虧了賀威人蠢,臣不敢冒領此功。”

“是麽?”姚太後擡腳,重重踩在他的手上,緩聲道:“哀家瞧世子殿下,還真是驚才絕豔,稀世之才呢。”

殷無執眉頭擰起,抿唇道:“太後這是何意?”

“前幾日你害陛下從屋頂摔下,太皇太後雖問了罪,哀家可沒問呢。”

“關你什麽事。”

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來,姚姬像是吓到一般縮腳,扭臉看向姜悟,疾走兩步擋住身後的殷無執,溫聲道:“悟兒。”

姜悟被齊瀚渺推着,緩緩來到近前,道:“皇祖母已經罰過,母後若是不滿意,便尋她說理去。”

姚姬瞥了一眼身後的殷無執,含笑解釋道:“母後只是在教他禮數。”

“殷無執。”

殷無執沒有動。

“過來。”

殷無執站起來,沉默地來到他身邊。

姜悟道:“你退下吧。”

大家一時都未動,因為不确定他在說誰。

姜悟看向姚太後,道:“退下。”

這個女人怎麽回事,總是不聽他話。

姚姬平複着呼吸,強笑道:“悟兒,這深宮大內,你這位小冤家到處跑,着實有些不合禮數。”

“朕自會懲罰。”

姚姬觀察着他,又放輕聲音:“你已經多日沒有來紫雲殿了,過幾日,來母後這兒,母後給你做些好吃的。”

姜悟直視她。

姚姬又站了片刻,眸子裏隐隐溢出委屈和憤怒,還有淚花在微微閃爍。

姜悟只是看着她。

姚姬最終還是走了,她一離開,姜悟便轉動眼珠,把視線落在了殷無執的手上。

後者直接把手背到了身後。

“推朕回去。”

“臣還有事。”

“殷無執,別讓朕說第二次。”

“我不會跟你回去。”

“殿下。”齊瀚渺試探地哄他:“咱們回去吧,奴才看您手都紅了,得趕緊上藥。”

殷無執冷笑一聲:“上藥,進宮不過兩個月,我這大大小小上多少回藥了,這宮裏我不會再待了,你們自便吧。”

“你敢抗旨,朕便命人圍攻定南王府。”

“臣不會抗旨。”殷無執很有骨氣:“臣要去尋太皇太後為臣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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