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太皇太後和文太後不像是姚姬那樣好打發,如果她們真的誠心要把殷無執送走,姜悟必然是攔不住的。
殷無執這回是真鐵了心,話落便直接擡步。
袖口忽然一緊,低頭去看,才發現上方挂着一只手。
……是姜悟的手。
對方仰着臉,道:“不許去。”
殷無執走了,他又要被迫去禦書房,雖說不着急的事情都可以先放着,但一旦有加急的奏章,肯定要動手動腦子。
萬一不小心成為明君了……雖然聽上去有些不可能,可萬一呢,那殷無執還怎麽光明正大的登基。
喪批心中愁緒橫生。
他想了想,說:“朕以後可以少欺負你一點。”
殷無執冷冷望着他。
姜悟又想了想,再說:“朕剛才救了你。”
殷無執還是無動于衷。
“……讓朕看看你的傷,嗯?”
殷無執睫毛抖了抖,終究還是緩聲把自己的意願道出:“臣不想繼續留在宮裏,請陛下成全。”
“朕不許你走。”
抓住他袖口的手,又緊了一些,姜悟花了很大的力氣,道:“不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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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後悔欺負的太過了,就知道不能這麽過的。可是殷無執也太不行了,這才哪跟哪呀,他竟然就要被氣走了。
走什麽呢,殺了他呀。
殺掉他不就好了麽,殷無執這麽生氣的話,為什麽不殺了他。
他理解不了,為何殷無執每次一被欺負,就想着跑,如果他一直這樣的話,自己要怎麽進行接下來的計劃,怎麽能讓他殺了自己,怎麽才能矯正歷史,複刻那個令無數人口口稱道的輝煌時代。
殷無執怎麽這樣,歷史上的他那麽那麽厲害,他不是應該像毒蛇一樣蟄伏在自己身邊,耐心等待時機一擊必殺麽。
殷無執握着他的手,緩慢而不容置疑地把袖口抽出來,道:“臣還是想回家。”
話落,他便毫不猶豫地邁步,未料姜悟再次伸手抓了他一把,殷無執正好向前,姜悟的力氣都在手上,就這一步,居然直接被從椅子上帶了下來。
重重撲倒在他的身後。
齊瀚渺驚叫:“陛下——”
殷無執僵硬地回頭。
那一抓顯然用盡了姜悟全部的力氣,他布袋子一般安詳地趴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潔白的手指指尖,指甲被帶的翻開,露出絲絲血跡。
殷無執頭皮炸了一下,回身将他從地上抓起來,喪批被摔得灰頭土臉,長發遮掩了全部面容。
“陛下……”
姜悟被摔得有點麻,是身子一下子撲在地面上,那種撞擊性的麻。原本他只是想抓一下,沒想到殷無執的力氣這麽大,或者說,他沒想到自己這麽輕……就被帶下來了。
“陛下,陛下。”殷無執把他的長發撥開,緊張地檢查了一下他的全臉,道:“怎麽樣?有沒有摔壞?”
他聲音發抖,臉色蒼白而慌亂。
好像很害怕。
雖然不知道這種撞擊力度對于人類的身軀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但多多少次會有些損壞吧。
殷無執定然是怕被問責的。
要不要裝死吓唬他一下呢,看他還敢到處跑。
……還是算了,萬一吓跑了呢。
“朕,沒事。”
聽到他說話,殷無執才總算把心放在了肚子裏。
身體騰空而起,是殷無執把他抱了起來,從姜悟的視角,只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結和幹淨的下颌線。
姜悟一動不動地盯着,恍惚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一樣是躺在誰的懷裏,一樣是看着他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劃過下颌,順着喉頭一路滾落。
但追溯到很早很早以前,也只記得自己沒有思想沒有五識,風起時飄風止時歇,像一粒微小的塵埃,簡單而純粹地存在于天地,也或許是虛無之間。
眼前光線大亮,姜悟被輕輕放在了龍榻上。
他的目光穿過殷無執,看向後方幾個太監驚恐的臉龐。
有什麽好怕的,他不明白。
大不了,不就是一個死麽。
人類為何會怕死,死後成為靈體,縱享天地,自由自在。便是歸于虛無,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享受,長眠才是真正極致的快樂。
“要不要去請太醫來看看?”齊瀚渺看着他平靜而安然的神情,覺得有些離譜,這分明不是被摔之後該有的表現。
“暫時不必。”殷無執坐在他身邊,讓人去接了熱水來,一邊拿濕帕子給他擦着臉上的灰塵,一邊道:“你還好麽?”
姜悟終于看向他,語氣十分平靜:“朕很好。”
可惜沒有把魂魄摔出去,若是知道自己被帶飛出去,他就應該把頭低一點,說不定可以直接磕死。
這樣應該也算是被殷無執所殺了。
不,不對,如果他這樣死去,殷無執一定會被問罪的。
哎,真難。
“殷無執。”
“嗯?”
殷無執給他擦幹淨了手上的灰,并命人取來了剪刀,細細剪去他翻開的指甲,指尖傳來絲絲縷縷的疼,姜悟道:“你還走麽?”
殷無執目光複雜,道:“臣真的不想再留在宮裏,臣有自己的家,臣想回家。”
“為何?”
殷無執喉結滾動,他垂下睫毛,道:“臣在宮中,過得并不順心。”
姜悟順着他的視線去看,目光落在他被踩得紅腫的手指上。
姚姬真是個壞人,掐他,還踩殷無執。
當然他也很壞,也一直在欺負殷無執。
殷無執是怎麽回事,這麽委屈也不爆發,還忍啊忍的,這般奇怪。
“齊瀚渺。”他開口:“去拿傷藥來。”
傷藥拿來之後,姜悟屏退了一幹下人。
殷無執不明所以,就看到姜悟沉寂了片刻,雙手無聲地向外側移動,那一瞬間,他就像是施展什麽大招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
優雅地直起了腰。
他的肩膀向後呈打開狀态,長發墜在腦後,脖頸一樣朝後彎出美好的弧度。
殷無執何其有幸,能看到天子自己從床上坐起來的畫面。
這一下又耗了他很多能量,姜悟蔫頭耷腦了幾息,然後轉過臉,幽幽地說:“手。”
殷無執回神,立刻藏到身後,道:“臣無事。”
姜悟決定稍微對他好一點,先把人留下來,他伸手取過旁邊的藥膏,拿指尖蘸取了一些,再次開口,便染上了幾分不容置疑:“手。”
殷無執耳朵根開始發熱。
他猶猶豫豫地把手伸過去,便被對方輕輕托住,手指一片微涼,恰到好處地緩解了腫脹的痛感。
“……小傷。”
“為何不躲。”
以殷無執的身手,想避開不讓自己受傷其實很容易。
“臣,不想得罪姚太後。”
是不想得罪姚太後,還是為了帶着這個傷去見太皇太後,好加大讓她做主出宮的概率。
姜悟沒有多問,他回憶着以往自己上藥的模樣,把殷無執的手舉起來,低下頭,輕輕地吹。
殷無執:“……”
他紅的都快不是自己了。
姜悟行動起來總覺得費勁,可因為自幼養成的儀态,落在外人眼中就有種泰然與漫不經意。也因為所有的動作都很慢,便顯得很溫柔,被他上藥的時候,就好像……在被細心呵護。
熱氣從兩只耳朵冒了出來。
他雖是定南王獨子,可虎父無犬子,自幼就在萬衆期盼中長大,自然要比別的孩子努力很多。
定南王對他的要求也很高,練功挨打摔傷都是家常便飯。固然是母親,她安撫起來雖輕聲細語,可也不是這樣‘小心翼翼’。
雖說他清楚這其中是因為天子犯懶又拖延,可這副模樣,哪個看了能不多想。
姜悟吹完,又很慢很慢地把他放了下來。
殷無執立刻縮回了手,聽他道:“包。
“臣,自,自己來。”
殷無執扭身離開龍榻,自己剪了紗布胡亂纏在手上。
等他好不容易調整好了心情和表情,再回頭的時候,姜悟已經重新躺了下去。
他累壞了。
果然,喪批是不配做人的,今日這幾下幾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現在就想睡覺。
可殷無執還沒有給他準話,姜悟想着,又張開了眼睛,“你還走麽?”
如果殷無執還是堅持要走,他也沒勁去留了,先歇一歇,待他離開之後,便憋氣紫砂。
如果殷無執準備留下,那日後對他的欺負也不能這麽直白無腦了。
……做昏君也是需要搞事情的,他得好好想想,怎麽勞民傷財,怎麽惹人痛恨。
殷無執來到床邊,目光與他撞在一起之後便立刻移開,“臣,不明白,陛下為何非要留我。”
“這些日子你一直在養傷。”
“嗯……”
“朕給你留了很多奏折。”
“……”殷無執沒好氣地橫他一眼,擰着眉在床邊蹲下,道:“就只有這樣?”
“嗯。”姜悟搭配了一句好話:“朕不想你走。”
殷無執看着他,須臾,垂眸笑了一下,又把嘴角抿住,硬邦邦道:“你不是馬上,就要迎娶皇後了?”
姜悟已經累到不想說話,但又不得不說:“誰。”
“我怎麽知道是誰。”
“……誰說的。”
“齊給使。”
原來如此,姜悟的大腦已經疲憊到不允許他去思考殷無執出宮和他成親之間的關系,他道:“确實。”
殷無執神色一僵,語氣頓時變得冷硬:“你當真要娶秋無暇?”
姜悟打了個哈欠,道:“不。”
“不是秋無暇。”殷無執湊近他問:“那是誰?”
難道姜悟想……
歷史上還沒有這麽幹的。
萬一他真的想,那父親定然不會同意的,母親怕也是要氣死過去。
殷無執的腦子裏一團亂麻。
姜悟的話拯救了他的腦子:“秋無塵。”
“……”
姜悟即将要在這安靜的室內沉睡過去,殷無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陛下,是一直在為了元太子照顧秋無塵,對不對?”
姜悟勉強打起精神思考。
此前他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娶妻,那些個儀式弄起來實在是太麻煩了,于是就想單純從欺負殷無執下手。
可現在一欺負他就要回家去。
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從別處下手了。
這強娶嫂嫂,就是成為昏君的必選條件之一,殷無執這樣的正人君子,定會覺得他無恥下流,混賬該死。
“不。”姜悟告訴他:“朕照顧秋無塵,是因為朕對她心懷不軌。”
“朕。”姜悟的聲音氣若游絲,但殷無執還是聽的清清楚楚:“一直在等成為天下之主,好強娶她做皇後。”
徹底睡過去之前,姜悟如願聽到了他的唾罵:“你這樣做,對得起元太子麽?!”
“下流,混賬。”
“不要臉。”
“寡廉鮮恥,違綱背德,敗壞門風,不配為天下之主!”
“你這昏君。”一只手搖着他的身體:“元太子對你那樣好,你怎可對兄長之妻抱有這樣龌龊之想法?姜悟,你,你還有臉睡。”
“……始亂終棄,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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