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玄夜
平陽侯府有三房,唯有大老爺李麟娶妻生子,李韬和李霑都還未婚娶。而平陽侯李韬時常不在府中,侯府內宅事宜便皆由大夫人黃氏打理,如此維持了十餘年。
久而久之,造成了大房,尤其是大夫人黃氏的強勢專斷,大老爺李麟也是溫溫吞吞的性子,他對黃氏雖有怨言,卻頗為順從,長久下來,黃氏就成了侯府真正的女主人。而李韬是這侯府之中唯一讓黃氏忌憚的人,所以紫雲才會勸蘇允之去向李韬倒苦水。
羽扇憤然:“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方才奴婢瞧得真真的,大夫人就是怕小姐把事捅到侯爺那兒去才來的。”
兩個丫鬟同仇敵忾,正等着自家小姐發話,卻見蘇允之半垂着頭,呼吸綿長,分明是已經睡着了。
兩人面面相觑。
過了一會兒,紫雲無聲一嘆:“咱們小姐真不容易,老太太走後,侯爺也總不在府裏,往後的日子可怎麽辦才好。這回的事算是老天保佑,可保不準下回再有這樣的事,還能不能有這麽好的運氣……”
休養了幾日,蘇允之感覺身子沒有最初那麽沉重,整個人也神清氣爽了許多。
紫雲一邊服侍她穿衣洗簌,一邊打量她臉色道:“小姐這兩日的氣色可好多了。”
蘇允之挑眉:“那可得多虧了舅母每日不落着人送來的大補湯。”
許是因為應懷玉被李玄夜打傷的事,黃氏還是有些心虛,怕應懷玉到時候會到李韬面前“多嘴”,一連數日都讓人送了精心熬制的補藥來,茯苓院的飯菜也豐盛不少。
黃氏可真是将應懷玉吃得死死的,這原主應懷玉是個容易“吃人嘴軟”的性子,說白了就是極好拿捏,受人一點恩惠就誠惶誠恐的。
“還真別說,奴婢看小姐這兩日是胖了些,胖點好看。”紫雲笑道。
此時,羽扇急匆匆跑進屋來:“小姐,天大的好消息,放榜了,咱們大少爺……中舉了,還是解元!”她口中的這位大少爺,是黃氏之子,也是這侯府中玄字輩的長子李玄清。
蘇允之看她一眼,不以為意:“是大少爺中舉,又不是你中舉,瞧把你高興的。”
羽扇走到蘇允之身側:“奴婢這是為小姐高興,大少爺一向待小姐有心,如今放了榜,想必他很快就要回府了,小姐難道不想他麽?”
紫雲瞪了她一眼:“這話可不能亂說。”
羽扇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的。
如羽扇所言,李玄清對應懷玉确有幾分情意,這也是為何黃氏總不待見應懷玉。她待這個長子,如珠似玉一般。別說應懷玉這等家道中落的表小姐,就是京城普通的勳貴千金,她都覺得配不上自己的兒子。只可惜,不管是過去的應懷玉,還是如今換了芯子的這位,事實上都對那塊“天鵝肉”沒有興趣。
應懷玉性情怯懦,就算對李玄清無意也不敢給他冷臉,更何況李玄清待她不錯,她愈發覺得自己欠了他的。當然了,黃氏肯定不會覺得是自己的兒子傾慕人家,反而認定是應懷玉心思不純、有意勾引呢。
蘇允之在梳妝鏡前坐下,望着鏡中那張楚楚動人的臉,嘴角微動。
從前倒也罷了,如今她蘇允之既然占了應懷玉的身子,自然是不可能再叫那個黃氏把人拿在手掌心,随意地捏扁搓圓了。
“表姐!”院外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羽扇和紫雲都變了臉色:“糟了,是小魔頭來了!”
蘇允之聽到這綽號,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兩個丫鬟何曾見她這樣笑過,一時都看呆了。方才她那一笑間,仿佛整個屋內都跟着粲染生輝了。
主仆三人走到院裏,看到一個七八歲大的少年人雙手負後,高擡着下巴站在樹下,一臉不可一世。
他慢慢踱步上來,漫不經心道:“表姐,我看你好得很啊,怎麽暈了那麽久,該不會是裝的吧?”
羽扇氣得往前一步,被蘇允之按住了才沒有出聲。
李玄夜眉毛一擰,瞪了羽扇一眼:“狗奴才,還敢瞪我?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蘇允之皺眉:“表弟有什麽事麽?”
李玄夜哼了一聲:“娘親要我過來給你賠個不是。”
他目光一轉,掃了蘇允之一眼,突兀地笑了一下,一直放在背後的手突然往前一伸,直舉到蘇允之眼前:“這是我給表姐賠不是的禮物,還請表姐笑納。”
在他掌心之中,躺着一條灰色的毛蟲,正在緩慢蠕動。因靠得極盡,蘇允之幾乎能看清蟲子身上的每一根粗粗的長毛。
她神色大變,驚叫出聲。
李玄夜立馬咧嘴笑了出來,然而蘇允之突然擡起袖子一擋,袖風猛地一掃,竟将那毛蟲揮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揮到他嘴裏。
這一下猝不及防,他駭然大叫,往後一跌,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蘇允之捂着心口直喘氣:“吓死個人了。”
李玄夜飛快從嘴裏扒拉出蟲子扔到地上,跳起來對她怒目而視:“你幹什麽!”
蘇允之無辜地眨眨眼。
他還想沖上去給她好看,卻突然臉色蒼白地彎下腰幹嘔起來。原本他動手去拿那蟲子,也是強忍着惡心,一想到那種東西剛才竟然進了自己的嘴裏,簡直渾身發毛,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你、你給我等着!這事兒沒完!”李玄夜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跑了。
羽扇簡直看呆了:“小姐,四少爺這是去哪兒呀?”
蘇允之拍了拍衣服下擺,淡淡道:“多半是去漱口吧。”
“這……四少爺記仇得很,他要是去找大夫人告狀可怎麽好?”
“由他去。”蘇允之伸手捋了捋頭發,絲毫不以為意。
正如羽扇所料,李玄夜急忙忙回到自己的青山院,一陣上吐下瀉,可不是對着黃氏罵罵咧咧、添油加醋地将應懷玉痛訴了一番。
黃氏還沒說話,旁邊的李宜華瞥了他們二人一眼道:“娘,這點小事還是算了吧?畢竟是四弟先去吓唬表妹的,再說了,二叔不是馬上就要回來了麽?”
這話一出,黃氏和李玄夜都微微色變。
李韬公務繁忙,經常四地奔波,這回他去南邊剿匪也有三個月了,前不久傳來書信說是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
別看李玄夜平時在家裏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一旦到了他二叔跟前,就蔫頭耷腦,話都說不利索了。
紫雲原本還憂心李玄夜吃了虧會再來找茬,卻沒想到之後兩日都風平浪靜,連他的人影都沒瞧見。
大早上,她邊給蘇允之梳頭邊道:“奴婢還以為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沒想到這幾日都太太平平的......”
蘇允之從鏡子裏笑看了她一眼:“他又不是三頭六臂。”
羽扇點頭附和:“之前咱們都怕得要死,看四少爺那個橫行霸道的樣子,還以為他多厲害呢,原來一點都不中用。”
聽她這麽一說,紫雲又想起李玄夜當日被活活惡心走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出來。
蘇允之轉頭望了一眼窗外:“看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多半是。”
羽扇籲了口氣:“昨兒房媽媽就說看天是要下雨,還好把被褥都拿去曬過了。”
主仆三人正說着話,沒等到下雨,外頭來了個丫鬟,禀報說黃氏讓送來一些絲綢布樣,叫蘇允之挑兩樣喜歡的,回頭讓鋪子裏的師傅定制兩件新的秋衣。
那丫鬟一臉笑盈盈的模樣,紫雲卻覺得十分古怪:“這位姐姐,小姐們的秋衣不是早都定做過了麽,怎麽如今又......”
定做秋衣一般要提前一兩個月,如今都九月十五了,還定做什麽衣裳?
丫鬟只道:“這都是大夫人的吩咐。”
蘇允之倒沒有多問,随手就選了兩樣。
那丫鬟帶着東西告退後,羽扇忍不住道:“大夫人什麽時候出手這麽大方了?”
黃氏着人送湯藥,說到底用的是侯府倉庫現成的藥材,屆時不過記一筆賬在茯苓院頭上,可定做新衣卻是要實打實地把銀子花出去的,完全不是一碼事。
蘇允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怕什麽,不過就是做兩件衣裳。”
如此過了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一晃到了九月二十,在外好幾個月的李家大少爺李玄清終于回府了。
當日,李家大爺李麟和大夫人黃氏都喜不自勝,這人才到城門口,就把一家子都叫來了前廳。
衆人在廳內等了一會兒,遙遙聽到下人在前院高喊:“大少爺回來了!”
黃氏激動得站了起來。
蘇允之擡眸望去,見一個十八九歲年紀的男子掀袍踏進了前廳,大步走來。他穿了件靛青色素面細布的袍子,皮膚白皙,鼻梁高挺,雙眸明亮,相貌十分出衆。
這就是大房的長子李玄清,看眉眼倒和當年的李韬有幾分相像。
蘇允之朝他身上那件素面細布的袍子多看了兩眼,心道:這個李大少爺,身為大房的長子,明明在侯府這樣衆星捧月的,在外面卻穿得如此樸素無華。
她的打量并不直接,李玄清卻立馬有所察覺,飛快朝她睃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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