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絕色

黃氏和李麟大吵一通,香山院一番雞飛狗跳,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蘇允之的耳朵裏。

至于那位黃家四公子,在應天府衙門的審訊室裏被關了三天三夜才給放出來,聽說出來的時候毫發無損,就是人給吓傻了,見到家裏人就像孩童一般號啕大哭,鼻涕眼淚一起流。

蘇允之覺得這黃公子往後怕是再也不敢到平陽侯府來了。

“你也不用可憐他,我這表哥,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幹,之前好像還鬧出過人命……早就該給他點教訓了。”李宜華道。

蘇允之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可憐他了?

她看了一眼李宜華,似笑非笑道:“表姐,你這會兒來找我,就不怕給舅母知道了遷怒你?”

李宜華擺手:“表哥一出來,我娘就去我外公家了,想必沒個整天回不來,說不定還得在那兒過夜呢!”

蘇允之聽了她這話,險些笑出來。

這位表姐從很早以前就是如此,專會“胳膊肘往外抻”。因為她生得圓潤,黃氏待她極其嚴苛,還老縱容李玄夜欺負她。

應懷玉的記憶中有一幕,令蘇允之印象深刻。兩年前,在一次酒席上,李玄夜因為身旁的李宜華不讓他玩碗筷,便當着衆人的面大罵她“胖子”。

他說出這種話,黃氏應該管教幾句才是,可她只輕飄飄地說了句童言無忌,就讓此事揭過了。

李宜華滿腹委屈,還得忍着不哭。她若這時哭出來,就會給人說不懂事。衆人都一副尴尬模樣,不願摻合。

這樣的事,不勝枚舉,李宜華這其實也是積怨已久。

李宜華:“過幾天晚上咱們府裏不是要為大哥中舉之事擺宴麽,你且看着吧,到時候我娘臉上一定不會讓人看出有半分不高興。”

蘇允之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臂:“表姐也別笑得太高興了,免得給大舅母看出你這胳膊肘全橫在外面。”

李宜華大笑:“好啊,你敢埋汰我?”說着就要朝蘇允之撲過去。

兩人正鬧着,羽扇一臉喜色地走進屋裏,手裏還拿着個東西:“小姐,您的镯子找着了!”

李宜華奇道:“什麽镯子?”

羽扇走上前,揭開帕子,露出當中裹着的一只銀镯子。

蘇允之一愣,伸手拿起那镯子細看。

這是應懷玉幾個月前搞丢的镯子,是應夫人留給她的遺物,之前遺失時應懷玉哭了許久,沒想到這時候又給找回來了。

李宜華看着那镯子一陣納罕:“什麽镯子這麽寶貝?”

“尋常的銀镯子罷了。”

蘇允之把镯子戴了回去,李宜華眼睛一亮,捉住她手腕笑道:“尋常的銀镯子戴着都這麽好看,你這手跟宮裏的娘娘似的。”

蘇允之心裏一跳,手一揮,在她手上輕輕打了一下:“可別取笑我了!”說完,轉頭看向羽扇:“這镯子是在哪兒找着的?”

“是常山院的碧雲姐姐撿到的,說是在後園竹林邊瞧見的,她記得之前見小姐戴過,就給送過來了。”羽扇笑着道。

李宜華咦了一聲:“碧雲?她不就是剛剛才......”

話說一半,突然看了蘇允之一眼,不聲響了。

“怎麽?”

李宜華:“怕你聽了不舒服,那丫鬟......前一陣兒被擡成我大哥的通房了。”

蘇允之:“我為何會不舒服?”

李宜華怔住:“你不是......”

蘇允之一笑:“表姐放心,我和表哥只有兄妹之誼,并無其他。”

李宜華皺眉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認識她似的。

“你不信?”

“倒不是,”李宜華道,“只是沒想到,這樣的話能從你嘴裏聽到。”

蘇允之一哂。

李宜華看着蘇允之,忽然想起一事,遲疑着道:“表妹,有一件事我正想拜托你……”

蘇允之看向她。

李宜華摸了摸鼻子,還有些不好意思:“過幾日就是花間閣的詩會,我想去瞧個熱鬧,只不過,要去詩會的人,每人都得謄一首詩帶去。你也知道我的字不好看,怕到時候丢人,你看你能不能......”

話還沒有說盡,蘇允之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啊。”

李宜華沒想到她會應得這麽爽快,愣了會兒方高高興興道:“到時候我帶花間閣的點心回來給你嘗嘗。”

蘇允之眼睛都亮了起來:“那再好不過了,多謝表姐。”

李宜華見她如此,暗自納悶:表妹從前......有這麽貪嘴麽?

平陽侯設宴這日,府內上下從一大早就忙活得不可開交。外院裏裏外外都給重新布置過,黃氏讓人将廳內的吊蘭換了,連席上的青花瓷泮杯的位置都得一一丈量。

到了傍晚,賓客們陸陸續續都來了。

“表妹,柳家姐姐你可記得?”李宜華道。

蘇允之看了一眼對面那位柳二小姐柳瑜,福了福身與對方問好。

柳瑜是順天府六品推官之女,年方十六,生得杏眼桃腮,神态有些妩媚,那雙眸子來來回回地轉,頗為靈活,一副八面玲珑之相。

應懷玉的記憶裏,這位柳家姐姐只出現過兩回,兩回都讓她很不自在。

“懷玉妹妹身子是不是好些了?我看你氣色比上回好多了。”柳瑜挽了挽應懷玉的手臂,不錯眼地湊近打量,仿佛與她很是親近。

蘇允之笑笑不說話。

柳瑜暗中打量對方,見她今日不過是随意打扮,卻肌膚如雪、眉目生輝,簡直有幾分......驚心動魄之美,不由目光微凝。

上回見這應懷玉,美則美矣,卻病氣纏身,又是一副卑怯的小家子模樣。時隔大半年,卻仿佛變了一個人。

莫非是因為李玄清中了解元回府,這應懷玉就以為自己能攀上他了?

柳瑜心中暗笑,表面仍然不動聲色。

三個人正在一塊說話,有個丫鬟跑過來,說是黃氏有事讓李宜華過去幫忙,李宜華便先走了。

柳瑜便挽着蘇允之的手臂,在回廊處散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過月扇門,遠遠看到有一名身着丁香色薄紗裙的少女給仆婦簇擁着走來,柳瑜突然神色微變。

蘇允之感覺柳瑜抓着自己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道,也朝對面那少女望了過去。

柳瑜低聲喃喃:“又是葉從心。”

那葉從心是首輔大人的小女兒,生得明豔端方,聽說還頗有才情。才貌雙全,又是如此身世,怪不得柳瑜要眼紅她了。

葉從心看到她們二人,目光在她們臉上淡淡一掃,再沒正眼瞧過。

柳瑜暗中攥緊了手,在她身旁的應懷玉容貌絕色,來往之人若是頭一回見到,總不免多看幾眼,更有私底下議論打聽的,而這葉從心見了卻一副視若無睹、波瀾不驚之态,顯然是沒放在眼裏。

柳瑜暗恨:她憑什麽如此目下無塵?不就是運氣好投生在了葉家麽,相貌稱不上絕色,才名又算什麽?閨閣女子的才華,再高能高到哪兒去?

在她思量之際,那葉從心已經從她們旁邊走過,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處。

沉默片刻,柳瑜忽然靠近蘇允之耳邊低聲道:“說起來,這回李大少爺高中解元,妹妹心裏一定很高興吧?”

蘇允之看她一眼:“那是自然,平陽侯府上下都為大表哥高興呢。”

柳瑜卻不依不撓,眯起眼睛看着她笑道:“上回燈節的時候,我可瞧見他追着你跑呢,不只是我,你宜華表姐也看到了。”

蘇允之心說:你這是方才嫉妒人家葉從心嫉妒得不痛快了,特意上我這兒來找痛快呢。

她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這反應頗為暧昧,很是出乎柳瑜的意料。她還以為應懷玉會吓得臉色發白、手足無措呢,沒想到竟還笑得出來!

這個應懷玉果然是空有美貌,內裏蠢得可以。

柳瑜正在心裏嘲諷應懷玉,一時沒留意前面,一不小心竟被半垂的藤條勾住了頭發,一下子疼得臉都白了。

“懷玉妹妹,快幫幫我......”她被迫仰着頭,一臉窘迫。

蘇允之走上前,踮起腳,伸手想拿開枝條,發現手不太碰得到。

她看了看四下,幹脆一腳踩上回廊裏的美人靠,俯身替她解那纏人的藤條。

“柳姐姐,你不要亂動,不然,弄疼你了可不幹我的事......”

過了會兒,藤條一松,柳瑜如獲大赦,忙走開幾步,對窗整理自己亂了的發髻。

蘇允之低頭一看手掌心沾了灰,嫌棄地癟了癟嘴,往旁邊被擦得锃光發亮的柱子上抹了兩把才下地。

她絲毫不知,回廊內側的盡頭,有一個人正站在那裏看着她。

那是蘇允之進宮的第五個年頭,太後病急,召宗親親眷進宮侍疾。

八皇子貪玩,把慈寧宮的硯臺打翻了。

李韬追着人跑,那八皇子卻一路撲騰進了蘇允之的懷裏,還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地撒嬌,看得李韬火冒三丈。

當時蘇允之發覺雙手和衣裙上沾了八皇子身上的墨汁,捏着鼻子嫌棄得不行,竟還拿手往小孩子幹幹淨淨的臉蛋上抹。

一通亂抹之下,她手上倒是不髒了,堂堂八皇子的臉卻成了個煤球。

當年那一幕浮現在他眼前,歷歷在目,有如昨日。

李韬目光沉暗,眼底如有滾燙的灰燼,冷寂而灼人,只一動不動地望着不遠處的那個背影。

須臾後,他驀然一怔,輕輕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絲晦澀的自嘲之色。

李永安,你真是瘋了。

府內賓客越來越多,時辰差不多的時候,蘇允之和柳瑜便去往宴席。李宜華早就在等她們,招手笑着讓她們坐下。

她聲音清脆,席上衆人便不自覺朝門口看過去,見蘇允之生得如雪似玉、眉目如畫,心生驚豔,四下竟微微一靜。

柳瑜見如此,心裏很是有些不舒服。不過是生得漂亮些罷了,就讓她們高看了幾分似的,說到底,這些所謂的貴族世家也不過爾爾。

二人落了座,李宜華便道:“剛剛母親突然喊我過去,還以為是什麽事,竟然是要給小孩子的封紅找不見了,找了半天竟然就捏在她自己手裏,真是糊塗!”

柳瑜笑道:“找着了就好。”

蘇允之忽然對李宜華委屈道:“大表姐,剛剛柳家姐姐說上回燈節看到大表哥追着我跑,還說你也看到了,可我分明不記得有這麽一回事。”

柳瑜一驚,神色大變。

李宜華登時沒了笑意,擰起眉頭盯着柳瑜,顯然是動了怒:“我可沒有說過這種話,柳家姐姐什麽時候在哪兒聽我這樣說的?燈節的時候我一直和孫家小姐在一塊兒,唯一一次和她分開也是被母親叫去。”

李宜華當然會生氣,柳瑜在應懷玉面前這麽說,無異于挑撥她們表姐妹的關系。而且,根本沒有這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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