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灼燙

不等蘇允之回神,李韬已經松開了她的手。

她稍稍站定,沖他幹笑了一聲:“......謝謝舅舅。”

此時她才發覺李韬今日打扮得頗為随意,他穿了一件淡青色圓領長衫,腰間無一佩飾,只手裏拿一把折扇,卻愈發顯得卓然如玉、風采文雅,甚至于,有幾分不食煙火的氣息。

李韬掃了她一眼:“既然要扮,何不扮得像樣一些?”

蘇允之低頭看了看,朝他瞪大了眼:“哪裏不對麽?”

他舉起扇子往她頭上敲了敲,沒說什麽,轉身就往街尾走去。

蘇允之摸着頭,在他背後撇了撇嘴,心說:裝模作樣。

二人走了一陣,路上的行人漸漸地少了。王岩從旁邊一個胡同裏走出來,到李韬跟前道:“侯爺,馬車備好了。”

李韬還沒發話,蘇允之的肚子突然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

事發突然,連一向面無表情、冷若冰霜的王岩都沒能崩住,抖了一下眉毛。

李韬:“餓了?”

蘇允之按着肚子一臉窘迫,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王岩:“侯爺,前面的小石橋下有個馄饨攤子。”

李韬眸光一轉,睨了蘇允之一眼,微微笑道:“過去看看。”

三人走到馄饨攤前,李韬要了兩碗馄饨。

馄饨上桌,一碗灑滿了蔥花,另一碗則沒有,他伸手就拿走了那碗沒蔥花的馄饨。

蘇允之看着他那碗馄饨,一時沒有動。

他睨了她一眼:“你不是餓了麽,怎麽不吃?”

她咬唇,低頭看着碗裏,小心翼翼地避開蔥花,兜起一個馄饨,然後才慢吞吞地吃起來。

李韬表面舉着茶碗喝茶,實則目光低垂,正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蘇允之這碗馄饨吃得倍感煎熬,吃完打了個嗝都是蔥味,險些讓她全吐出來。

上了馬車,車簾子半掀着,街上的燈燭光亮照在車內坐墊的綢緞上,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蘇允之靠着車壁,渾身難受。

蔥的味道還是揮之不去。

安靜之中,李韬幽幽道:“宜華去花間閣詩會,拜托你幫她謄字了?”

蘇允之點頭應了一聲。

李宜華拜托她時,旁邊都是丫鬟嬷嬷,知道此事的人不少,李宜華也沒當作秘密,畢竟只是個詩箋而已。

不過,李韬怎麽會知道?他又不是那種會聽底下人碎嘴的人。

李韬道:“那張詩箋有人撿到,到了我的手裏。”

蘇允之一愣。

“你讓她以後小心些。”

“……好。”

他的神色從容自若,說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對勁的。

可蘇允之卻覺得哪裏有些怪怪的。

她倒不怕字跡給人認出,因為這不太可能。

她打小聞不得墨味,覺得那味道臭的很,雖然書法天賦尚可,卻很少會去碰筆墨。就算是蘇家,也只有她爹看過她的字,進宮以後她可從未碰過文房四寶,連皇帝都不知道她的字跡是什麽樣的。

而且,她替李宜華謄寫那詩時,有意模仿李照的簪花楷體,用的并非是她原本的字跡。

她偷偷看了李韬一眼,見對方的樣子,似乎是在閉目養神,愈發覺得是自己多想了,便閉上眼又靠了回去。

兩刻鐘後,馬車在平陽侯府門口停下,李韬先下,蘇允之下車時稍有遲疑,頓了片刻才皺眉往下。

李韬有所覺察,眉心一皺,飛快伸手在她腕上一擋,攔住了她的動作:“怎麽了?”

她一怔,低聲道:“可能是下船的時候崴着腳了,之前還不覺得,剛剛在馬車上......疼起來了。”

方才,她是想着忍一忍就過去了,等回到茯苓院再看情形,沒想到李韬如此細心,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對勁來。

李韬朝她伸出手:“下來。”

他神色泰然,沒有分毫不耐或是不悅之色。

蘇允之與他四目相對,沒有猶豫,把手放了過去。

她以為他是要扶她下車,卻沒想到,他勾住她的手,将她輕輕地往前一帶,竟是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蘇允之吓了一跳,手連忙攀上他的脖頸。

就算是皇帝,也從沒有這樣抱過她。

皇帝很瘦,并沒有多大的力氣。

而李韬穿着衣服的時候,瞧着似乎有些瘦,觸碰到了就知道他絕對不是清瘦的體格。

隔着秋衣,都能感受到那種灼燙贲張的溫度。

蘇允之有些不自在。

她自小就有些害怕李韬的氣息。和皇帝那種文弱秀雅的感覺不同,李韬的溫潤只是表面。

他有一種與外表完全不同的氣息,就隐藏在這張貴公子的皮囊底下。

李韬抱起她,并未朝她多看,一路把她抱去了茯苓院,将人放在了院內的石凳上。

随後,他單膝落地,擡眸凝視她半晌,手輕輕往下,握住了她的腳腕,伸手就要撩她的袍子。

蘇允之驚了一驚,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動作:“做什麽……”

話音落下,她一頓,幹笑道:“舅舅……不過就是扭到了而已,我回去擦些藥酒就好了。”

李韬挑眉,望進她眼裏,一言未發,看似神色淡然,卻大有不容反抗之意。

蘇允之一滞,慢慢縮回了手。

他撩起那淡青色的下擺,露出底下白色的綢褲,一擡手,掌心便覆蓋上去。

觸碰的剎那,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心中默念:就把李韬當作是服侍她的太監,沒什麽好不自在的。

李韬手掌動了動,不輕不重地捏了幾回:“是傷了筋,沒有大礙。”

她垂眸:“......多謝舅舅。”

李韬看她一眼,幽幽道:“你如今——膽子倒大多了。”

蘇允之霎時頭皮發麻:“舅舅指的什麽?”

他沒有回應,狀若無事地起身,淡淡吩咐王岩去拿跌打損傷的藥酒。

她擡頭看他,他卻早已經轉身,不緊不慢地往外去了。

而剛才那一番對話,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般。

十一月初十,寒意漸重。

茯苓院內,蘇允之才醒過來沒多久。

她先前早上總有些昏沉,常常一時半會兒起不了,最近不知是不是因為服用了林嬷嬷的藥,睜眼時清明了好些,也不再渾身乏力。

“小姐最近起得越來越早了,氣色也愈發好,”紫雲替她插進最後一根簪子,對着鏡中蘇允之的臉淺笑道,“小姐您看,好看嗎?”

蘇允之點頭:“還是你手巧,換了羽扇,指不定給我梳個嬷嬷頭。”

羽扇噘嘴:“奴婢雖沒有紫雲那麽厲害,好歹也有兩把刷子的!”

蘇允之聞言,和紫雲相視一笑。

“表妹可好了?”李宜華掀起簾子走進來,“去忠勤伯府的馬車都已經備好了,可別讓我娘多等,回頭她又要唠叨。”

屋內幾人看到她,頓覺眼前一亮。

李宜華今日穿的是雙層棉紗的荔枝紅裙,袖口領口皆是小鳳蝶圖紋,她的裙子花紋繁複,頭上的發髻卻簡單,通身看起來亮眼卻不會太過招搖,恰到好處。

這身行頭,分明是出自黃氏之手。

今日去伯府做客,是為了齊老夫人的六十壽辰。忠勤伯在朝中位高權重、炙手可熱,忠勤伯夫人在貴婦圈內自然也是有頭有臉,黃氏早就存了攀附之心,今日讓李宜華盛裝打扮自有她的用心。

蘇允之心中了然,只當作什麽也不知道,笑着起身與她一同往外去。

不多時,一行人便上了馬車趕往忠勤伯府。

馬車在伯府門口停下後,蘇允之扶着下人的手慢慢走下來,不經意間望見旁邊一輛馬車也有人下來,目光一滞。

那下馬車的兩人,竟是她的妹妹蘇藺真......和許久未見的娘親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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