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玉足
十一月十三,戚衡被冤一案由太子上陳給皇帝,皇帝龍顏大怒,下令徹查此案,由太子主持,刑部從協。
蔡興等涉事官員全部被停職查辦,當日夜裏,李玄清也被刑部的人叫去問話。這下可把黃氏吓得夠嗆,一整夜都沒能合眼。
案子開審,佟安一黨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兩日內,停職查辦的涉事官員就有兩名被刺殺得手。
樓知春冷哼:“就知道他們會來這一手,想殺人滅口,沒這麽容易!”
李韬拿起扇子在他手背上敲了敲:“樓大人,冷靜。”
樓知春見他嘴角笑痕隐約,愈發沒好氣:“他們連殺手都派出來了,侯爺怎麽還在這兒高高挂起?”
李韬一笑,氣定神閑道:“這是必然的,你以為……東廠的那些走狗都是白養的麽?”
“你早就料到了!”樓知春凝眉,“既然如此,為何不趁早部署,好防備暗殺?”
李韬拿起茶杯,用茶蓋輕輕撇去表面的茶沫,眼裏泛着淺淺的寒意:“防備須有,卻也不能防得太好。”
樓知春眸光微滞,眼珠子左右一轉,突然啊了一聲:“你、你太壞了!”
李韬瞥了他一眼,他很快反應過來,輕咳一聲道:“我是說,這招真是太妙了,咳咳……這麽一來,就是看他們這些人狗咬狗,估計蔡興就算死,也會拉着佟安給他陪葬。”
“陪葬不陪葬,倒不一定,”李韬道,“佟安畢竟是外戚,而且這次的案子他是根本原因,卻非直接原因,到底能查多深,會不會牽涉出佟安的其他罪名,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你的意思是……”樓知春一頓,“所以,說到底還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李韬不語,算是默認。
樓知春搖了搖頭,不知想到什麽,突然輕輕笑了一下。
見李韬看過來,他方道:“說起來,皇上竟然會讓太子主持此案,這我倒是沒有想到。你想,太子如今可是記在佟皇後名下的,皇上這麽做……莫非,是要讓他大義滅親不成?”
他這句話帶了一點玩笑的意思,李韬聽了卻微微冷笑:“可見,皇上對太子有多器重,這案子還沒查,就已經默認了——此事和太子毫無關系。”
樓知春聞言微怔。
兩日過去,蘇允之背上的傷總算有結痂的跡象。不過,這個時候卻比之前剛受傷之時還要難熬,因為傷口甫一結痂,就會發癢,那種滋味,當真不好受。
林嬷嬷千叮咛萬囑咐,讓她絕不能去撓去碰,一旦痂破,就會留疤。兩個丫鬟最怕的就是這個,幾乎是輪流守着她,不準她伸手去碰後背。
到夜裏,見蘇允之總算睡了,紫雲和羽扇才稍微松了口氣。
不想,當夜二更不到,李韬突然來了茯苓院。因為戚衡的案子,他已經有兩日沒有回府,乍一現身,把屋裏的兩個丫鬟都吓了一跳。
被屏退以後,羽扇忍不住低聲對紫雲道:“怎麽最近......侯爺來咱們這兒,來得這麽勤?”
紫雲抿唇,臉色沉沉的,搖搖頭沒說話。
這個時候,蘇允之已經睡下了有一會兒了,李韬正站在床前看着她,目光涼涼的,不知在想什麽。
燈火如豆,四下無聲,偶爾會有火星子噼啪一聲炸裂的動靜。
她突然呓語了一聲,腦袋一側,仿佛是想要翻身。
李韬目光一動,伸手按住她肩膀,不讓她亂動,誰知她的左腿竟從被子底下伸了出來。
雪白的玉足,落在深藍色的錦被上,頗為打眼。
他微微一頓,須臾後,默默伸手将那白嫩的腳丫子塞了回去。
床上趴着的人腦袋動了動,咂巴一下嘴喃喃道:“糖蒸奶酥......”
李韬聽到,嘴角一抽。
此時她又抿起嘴,極輕地一笑,看着像是在做什麽美夢。
屋裏隐約有青木的芬芳浮動,小窗緊閉,青白的月光照出一方窗影,看似一切靜寂。
他垂眸凝視着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眉頭越皺越緊。
紫雲端着茶進屋:“侯爺用茶。”
李韬沒有動,卻冷不丁問她道:“你們小姐,自兩個多月前昏迷以後,人有沒有哪裏變得不一樣?”
紫雲一愣。
侯爺竟然知道她們小姐先前昏迷的事!
既然是李韬親自問起,自然是不能有半點隐瞞的。
她稍定心神,思索片刻後回道:“回侯爺,小姐醒來以後,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心緒也比從前好一些,不怎麽......會哭了。”
李韬這會兒背對着紫雲,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望見他背在身後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相貼,似不經意般,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性情又如何?”
“性情......确實也有些不同。”
“怎麽個不同法?”
紫雲有些為難:“這......奴婢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
李韬沒有再問,沉默片刻後吩咐道:“今日我問你的這些,不許和你們小姐透露半個字。”
他說話總是這樣清清淡淡的,卻比色厲內荏的黃氏等人更有威懾力。
紫雲曉得好歹,立馬低頭應了。
離開茯苓院後,李韬直接回了木樨堂。
王岩已經在等他。
“侯爺,宮中消息,一個時辰前皇上擺駕中宮,皇後趁機為佟安說了幾句好話,多有回護之意,皇上因此龍顏大怒,以幹政之由......将皇後遷移到了西宮別苑。”
戚衡的案子一出,言官聞得風向,紛紛上折子彈劾佟安等人專橫跋扈、徇私枉法,佟皇後身為佟家子女,自然也惶惶不可終日。
恐怕她根本也沒料到,自己不過是為佟安說了幾句話,就會遭到如此牽連。
李韬沒什麽大的反應,只點點頭道:“那和打入冷宮也沒什麽分別,太子那邊又如何?”
“太子本來在刑部,剛得到消息,眼下正在往宮裏趕。”
李韬颔首:“靜觀其變。”
“侯爺,還有一事,大少爺已經從刑部回來了,”王岩道,“刑部的人應該沒有怎麽為難他。”
李韬略微擡頭,望着窗外的月色:“戚衡參與科考時對之前的事有所顧慮,從未和人提及,當年蘇州那個戲班子早就散了,那時候的蘇州知府如今也已經別遷,照理說,不該讓蔡興他們知道此事。”
王岩看向他,有些遲疑道:“侯爺是覺得,此事與大少爺有幹系?”
李韬神色不變,只望着遠處:“他在外時行事低調,無意顯露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與戚衡等人頗為交好,與此同時,卻又瞞着那些寒門學子私底下與蔡興之子交往,将兩邊人的底細都摸得清清楚楚。我那日問他,一看他反應,就知道他有問題,根本不用猜。更不提,戚衡的兄長戚奎到京城以後,第一個找上的人就是他。”
王岩一驚,擡眸見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手上的玉扳指:“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他還能一直不動聲色,恐怕......我大哥都沒有這樣的本事。”
王岩低下頭,不敢出聲。
李韬放下手,目光淡淡道:“多欲則貪,尚私則枉,其罪遂生。這樣的心性,我不能讓他進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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