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殘花

李韬看了一眼羽扇,騰出一只手:“藥。”

羽扇連忙把藥碗端過去。

他接過碗,左手繞過蘇允之舉着碗,右手拿着勺子:“懷玉,張嘴——”

李韬的聲音低沉清越,又因刻意壓低透出一絲喑啞。

蘇允之微微張開雙唇,他便将藥汁兜進了她嘴中。所幸這藥還不算苦,她并未抗拒。

李韬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她,有幾次藥汁不小心流下來,他便直接擡起自己的袖子替她擦幹淨。

羽扇在旁邊看着,嘴巴都張大了。

一碗藥下肚,蘇允之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與眼前之人四目相對。

淡藍色的錦帳間,他正俯首注視着她的臉。

她還有些茫然,一下子竟沒認出他來。

李韬垂眸看了她一會兒,目光輕微閃動,不多時便把人放落了。

“侯爺,大少爺過來了,說是來看小姐的。”紫雲禀道。

李玄清在院內等着,看到李韬從屋裏走出來,微微一愣:“二叔......”

李韬淡淡道:“她已經歇下了。”

李玄清難掩焦急:“我剛從外面趕回來,只聽說表妹傷得很重,不知......她傷勢到底如何?”

“沒有大礙,”李韬看向他,眸光一動,“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我正要問你。”

李玄清怔了怔,點頭應好。

二人便走到院子的西南側說話。

“二叔想問什麽?”

“你可認識戚衡?”

李玄清一愣,垂眸道:“認識,在書院見過兩回。”

“那你應該知道他被下獄的事了?”

“知道一些。”

“這個案子馬上會重開,你與戚衡認識,又是這次的解元,主審官肯定會叫你過去問話,你心裏先有個底。”

李玄清手下一緊,擡眸見李韬神态平和,嘴角一松,忙道:“好,多謝二叔提醒。”

李韬颔首:“很晚了,回去吧。”

李玄清應聲告退。

李韬看着他的背影,擡手擦了擦袖子,負手在後:“王岩——”

“侯爺有何吩咐?”

李韬的眼裏掠過一絲銳色,緩緩道:“看緊他。”

王岩得令離開。

李韬站在院子裏,回過頭朝屋子看去。

目之所及,只有一扇淺黃色的小窗,窗邊的院牆上花枝橫斜。

前幾日的雨将花骨朵都打落了,只剩一朵缺了瓣的殘花。

他站在那裏,一直沒有動。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露出第一絲曦光,小院泛起朦胧的青色。

李韬腳步一動,走到窗前,伸手撚下了那一朵殘花,指腹輕輕撫過花瓣表面,然後緩緩地将花握在掌心之中。

再松手時,手中的花已如齑粉,給風一吹,盡數飄散。

正巧這個時候,紫雲端着水從屋裏出來,看到他時險些摔了手中那盆:“侯、侯爺......”

李韬卻很從容:“小姐睡了麽?”

紫雲定了定心神,低低道:“剛剛睡着,疼了一夜,給累壞了。”

紫雲第 二回端着熬好的藥回去時,裏間只有李韬和蘇允之兩人。

屋內熏香的味道已經蓋過了原有的藥味。李韬站在小窗前,神色淡淡地望着窗外。

“侯爺,藥好了……”紫雲福身道。

李韬側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目光狀似不經意地,從她略微濕潤的櫻唇上掃過,袖子底下的手輕不可察地動了動。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小姐剛睡熟,藥先熱着,過半個時辰再喂她喝。”

“是。”

紫雲端着藥往前去,忽然瞥見李韬的外袍似乎是有些不平整,想起先前那一幕,心頭一跳,飛快低下了頭。

李韬只掃了她一眼,便提步往外走去。

他慢步走到院歪,穿過後園,在木樨堂外光禿禿的桃花樹前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深影綽綽的灌木。

“侯爺,孫家五小姐指認此事是齊家六小姐唆使,并無證據。”王岩道。

李韬沒有說話。

王岩有些遲疑道:“侯爺,要不要屬下派人再去調查一下此事?”

李濤仍然看着樹影,神情有些漠然:“沒什麽好查的,該怎麽辦就該怎麽辦。”

午時,黃氏帶着人來了茯苓院,本來是想看看蘇允之的情形,卻被兩個護衛攔在了外頭。

劉嬷嬷怒道:“大膽,這是大夫人,憑你們也敢造次?”

其中一名護衛道:“冒犯了,是侯爺的意思,表小姐傷好之前,不許旁人進這院子。”

黃氏簡直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我是懷玉的舅母,可不是什麽旁人。”

“侯爺有令,只有隔壁海棠苑的林嬷嬷能進這院子,怕人多了吵着表小姐休息。”

黃氏冷笑:“她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宮裏的娘娘,侯爺這麽藏着掖着,倒顯得我像什麽惡人了!”

紫雲聽到外頭動靜,知道是黃氏來了,吓了一跳,趕忙出去。

“大夫人來了......”

紫雲看了看兩個護衛,走到院外向黃氏屈膝行禮:“大夫人,小姐傷得不輕,屋裏血腥氣重,怕沖撞了您,昨兒大少爺過來侯爺也沒讓人進屋去。”

黃氏半信半疑:“傷得有那麽重?”

紫雲連連點頭:“這幾日正是要緊時候,傷口若總好不了,就會發膿潰爛,到那時候就麻煩了,所以侯爺這樣着緊呢。”

黃氏一聽什麽發膿潰爛,頓時就有些不大好,她自己也是世家小姐出身,從小養尊處優的,哪裏見過這些?

再者,她今日過來也不是真的有多關心應懷玉,只是想問個清楚,昨日在忠勤伯府的事真相到底如何,應懷玉又為何要舍身護着那蘇家二小姐,種種疑問,盤踞在她心頭,揮散不去。

昨日的事早便傳出去了,孫家五小姐名聲盡毀。雖說後來因蘇夫人連番逼問,齊家六小姐到底也露了怯,可畢竟沒有真憑實據,也不能将她如何。但也不知怎麽的,關于齊六唆使孫五害人的事,竟生出了不少風言風語。

這就是所謂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黃氏隐隐覺得沒那麽簡單。

紫雲見黃氏沉着臉不說話,想是已經被自己說動了幾分,便又加了把火道:“早間侯爺說晚點會過來,夫人要是實在心憂我們小姐,不如等會兒親自請示侯爺。”

黃氏咳嗽了一聲:“那倒不必了,既然懷玉傷得這麽重,我也不便打擾她,你們幾個好好侍奉,若她有個什麽閃失,拿你們是問!”

紫雲忙不疊應聲。

黃氏一走,紫雲松了口氣,這才回到屋裏。

沒想到蘇允之已經醒了,她趴在床上,轉頭望着紫雲:“是大舅母?”

紫雲點頭:“吵醒小姐了?”

蘇允之搖頭:“我本也睡不踏實……怎麽了,我剛剛隐隐聽到一些,說是二舅舅在門口安插了人?”

“是呢,奴婢也吓了一跳,”紫雲替她掖了掖被子,柔聲道,“雖說這樣也好,可總不免……得罪大夫人。”

蘇允之卻一笑:“你說是得罪侯爺好,還是得罪大夫人好?”

興許是因為對李韬有些了解,他做這種事,她絲毫不會覺得有什麽。而且,眼下渾身難受,她是真的一點也不想看見黃氏那張臉。

紫雲恍然,便不再那麽憂心忡忡,只望着蘇允之蒼白的笑臉問道:“小姐今兒……還疼麽?”

“比昨天好多了,”蘇允之摸了摸她的手背,“昨夜,你和羽扇累壞了吧?”

紫雲搖頭,想到昨夜侯爺給小姐喂藥那一幕,臉色微變,張了張嘴卻沒能把話說出口。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昨夜看侯爺看着自家小姐的神色,并不像是長輩看待晚輩的眼神,反倒像是……

“對了,昨天我是怎麽回來的?我倒一點也不記得了。”

“是侯爺帶您回來的。”

蘇允之一怔:“他不是沒去伯府麽……”

“這……奴婢也不太清楚,不過幸好小姐回來了,能讓林嬷嬷照看着,”紫雲道,“昨兒也是多虧了她的藥。”

蘇允之點頭,心裏卻仍想着方才的話。

恍惚間,一些模糊的畫面從腦海裏竄出來。

清列的淡香,還有指腹壓在唇上的觸感,似乎還有……

她的心口重重地一跳,不自覺伸手按在了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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