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女屍

蘇允之渾然不知,她看着李韬,心裏有件事很想問他,一下子卻又不太問得出口。

忠勤伯府的事,孫茹雪受罰倒罷了,那齊嫣然竟也被醜聞纏身,總讓她覺得......是另有蹊跷。

她知道李韬的性子向來是睚眦必報,而且,他報複人最會“對症下藥”。

別人最怕什麽,他就專挑什麽地方下狠手。

像忠勤伯府那樣樹大根深的老貴族,最看重的就是名聲,外頭如今盡是風言風語,恐怕比直接打齊嫣然兩個耳光還讓她難受。

“舅舅,”蘇允之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齊家六小姐唆使人害蘇家姐姐的事,是不是......”

李韬垂眸看着手上的玉扳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你是想問,是不是我讓人做的?”

蘇允之沒吭聲,只望着他。

他笑了笑:“是。”

她一愣,完全沒料到他會承認得這麽幹脆。

“忠勤伯府勢力那麽大,您這麽做......就不怕惹上麻煩?”

李韬注視着她的眼睛,緩緩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有其餘人知道。”

也不知為何,蘇允之聽他說這話時,隐約覺得有些異樣,就好像他是意有所指一般。

而且他的眼神,表面雖淡然,卻不知為何,只讓她感到說不出的……燙人。

她別開了眼:“那您幹嘛還......告訴我?”

“你會說出去?”他淡淡地問道。

“當然不會!”

李韬挑眉,雖然沒有說話,臉上卻明明白白地寫着“那不就得了”。

蘇允之生生噎住。

回回都是如此,從前但凡與他争論,他總能将她堵得無話可說。

“聽說你前幾日做了芙蓉花糕,”他嘴角上揚,臉上又變得笑意微微的,神色間卻有幾分飄渺,“這又是誰教你的?”

蘇允之沖他一笑:“都是我自己瞎折騰的,舅舅也想嘗嘗看麽?”

她笑得眉眼彎彎、天真爛漫,瞧着絕沒有半分心虛。

李韬目光深晦:“我倒不怎麽愛吃甜的。”

說完,伸手點了點旁邊的食盒:“不過,這湯團不錯,回頭可以送一些到木樨堂。”

“……好啊,舅舅......喜歡就好。”

他低頭喝了一口茶,垂着眼皮仿佛在看杯中的茶水:“說起來,以前倒不見你愛看這些書。”

她一滞,背脊一下子繃直了。

眼睛不自覺往下一瞟,眉頭一皺。

那兩本書明明給她藏得好好的,他又是什麽時候看到的?

蘇允之偷偷藏起來的《楹聯叢話》與《巧對錄》,說白了就是講文人對對子的,別說閨閣女子,一般男子都不愛看這個。這不是詩詞歌賦一類的東西,算是文論。

“不過是覺得有意思罷了,很多地方……我也看不懂。”她硬着頭皮道。

“哪兒有意思?”他問話的那個樣子,就像真的很有興趣一般。

蘇允之一頓,強擠出一絲笑來:“懷玉只是覺得......看這些文人互損互罵,你來我往,挺有趣的。”

李韬聽了,不鹹不淡道:“你喜歡這些,回頭我讓王岩再給你尋幾本來。”

蘇允之沒想到他非但沒有發難,還口口聲聲說要幫她再弄幾本,一時瞪大了眼。

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又低下頭去喝茶了。

窗紗透着淡薄的光,屋內飄蕩着一股茶香,一絲風也沒有。

蘇允之莫名地覺得口幹舌燥。

她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似的,卻又說不上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李韬從茯苓院離開以後,就回了木樨堂。

子時,夜色已深,風已透涼,即便微微喘息,都有刺骨的寒意鑽息而入,剎那間令人渾身冰涼。

木樨堂書房內,燭光閃動。

榻上的人卻靜靜地睜開了眼,目光清明,根本沒有一絲睡意。

李韬時常在書房辦公到很晚,睡在書房也是常事。

這個時辰,連月光都看不大見。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

他睜開了眼睛,卻沒有起身,手臂橫在眼睛上面,眼前是一片漆黑。

其實他先前一直不能完全确信,直到她剛才說漏了嘴。

蘇夫人體弱多病,唯獨對自己的喘疾諱莫如深,因為這病有些陰邪的說法,風水學上看,不是什麽好症候。

所以,這件事也就只有蘇府的幾個人知道。但是,約莫半年以前,她的喘疾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蘇藺真此時不可能和外人說起此事。

知道蘇夫人有喘疾,卻又不知道她已經痊愈,天底下,只有那一個人。

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忽然又湧上來,一下子将他淹沒。

黑暗之中,李韬臉上的表情,幾乎控制不住。

這時,王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侯爺,宮中傳來急诏,要您即刻入宮。”

皇城伏立在昏暗之中,燈火未明。上一回在這種時辰進宮,還是當年給太後侍疾那會兒。

入了宮門便要下馬,李韬一眼就看見了同樣風塵仆仆趕來的樓知春,二人眼神一碰,并肩而行。

“侯爺,我剛才得到點風聲,”樓知春壓低聲道,“東宮被人發現有女屍,死的是誰不知道,恐怕身份不簡單。”

李韬眼眸一轉:“你從哪兒得到的風聲?”

“剛剛帶我進宮的是西廠的梁公公,我與他有幾分交情。”

李韬輕聲道:“樓大人還真是廣結善緣,令人佩服。”

樓知春瞪他一眼:“侯爺可得小心一些,太子爺如今尚在風口浪尖,你這麽漫不經心的,小心給他察覺,又要懷疑你的忠心。”

李韬笑哼了一聲,并不搭腔,只往前趕路。

樓知春看到他神色,暗中一怔。

奇怪,李韬瞧着怎麽與平素有些不同?

疾步行走時,衣袍獵獵作響。二人穿過數道宮門,約莫兩刻多鐘後,才走到大殿。

內殿正堂,兩側站着不少官員,正中坐着的是一名身着明黃色绫羅長袍的男子,太子謝胥和燕王站得離那人最近。

那人自然就是皇帝。

樓知春進殿時,不動聲色地掃了皇帝一眼,暗下一怔。

比起上回所見,皇帝更瘦了。他是天家後代,長相自然不會差,神清骨秀,還生了一雙桃花眼,看人時總有幾分含情脈脈的。

不過,皇帝如今也太瘦了,瘦到顴骨突出、眼窩深陷。那件袍子穿在他身上,都顯得空蕩蕩的。

他那副眉眼,本是天生多情,如今瘦成這樣,反倒露出幾分薄情相。

任誰都能看出來,皇帝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說句大不敬的,甚至于……有幾分油盡燈枯之相。

怪不得太子那麽擔心。

李韬和樓知春相繼下跪行禮。

“免禮。”皇帝的聲音有些發悶。

樓知春跟着李韬起身,二人退到了一邊。

不說燕王和太子,葉廉、齊震,幾位閣老都在,在這些位高權重者當中,還有一個格格不入之人。

那就是刑部的唐渠。

唐渠恰好站在樓知春的對面,他肅手而立,絲毫不東張西望,臉上也是面無表情。

其實唐渠模樣不差,就是臉太臭了,瞧着有些欠打。比如此時此刻當着皇上的面,身為官員的确該有幾分肅容,可看他那張臉,竟比皇帝還沉似的,簡直好像......他才是這群人的頭頭。

怪不得刑部的張銘軒不待見此人,畢竟張銘軒最愛擺官威,哪會願意給人搶了風頭。

人到齊後,皇帝便開口讓身旁的海德英講明情況。

樓知春見皇帝半合着眼的樣子,險些就以為他睡着了,看到對方手中轉動不停的佛珠,才知道他其實是醒着的。

事情大概是這樣,巡邏的侍衛在東宮的井裏發現一具女屍,女屍的身份是一名叫作顧善德的宮女。

這個宮女之是長公主的親信,皇上和皇後都叫的出她的名字,在宮裏算是很有頭有臉的了。

經過初步察看,發現這個顧善德死前竟然還被人奸.污過,這一下,就使得事情變得更加惡劣了。

殺人,再加禍亂宮閨,又是發生在東宮。

樓知春輕輕吐出一口氣,暗道:麻煩了。

他側頭觑了李韬一眼,見對方垂眸望着地上,一副平靜無波之态,不禁嘴角一撇。

若非旁邊站着別的官員,又是這樣的場合,樓知春肯定會忍不住問他:這事不會也是你搞的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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