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偶遇

此事長公主定然要追究,而眼下最大的嫌疑人,雖然沒人敢說出來,但有不少人明擺着覺得是太子。

事情涉及到太子、長公主,調查起來困難重重,皇帝自然不是一般的頭疼。

聽到這個部分,樓知春已經大概猜到唐渠一個五品官出現在這兒的緣由了。

忠勤伯和葉廉先表态,意思是把這事兒輕輕揭過就算了。如今知道這事的人也不多,傳出去又不好聽,說白了就是死了一個宮女,實際上也不是什麽大損失。

可是太子第一個就不幹了。

若真是不明不白地揭過,他就永遠都是嫌疑人了,更不提屍體是在東宮給人發現的。太子的意思是有人想栽贓東宮,其心可誅。

樓知春覺得,葉廉他們的這個提議雖然是個馊主意,卻不失為弱化損失的上策,可是,想這麽幹沒那麽容易。

畢竟還有那暴脾氣的信陽長公主,就算是皇上,對上那位長公主殿下都有些招架不住。

樓知春合理地懷疑,皇帝今夜急召各路高官商議此事,長公主肯定不知情。

既然案子壓不下去,那就只能查個清楚了。

皇帝緩緩睜開眼,望向了唐渠:“海德英昨日向朕推薦刑部的唐渠,說他查案很是厲害,所破案宗不下數百。”

樓知春一愣。

他方才已經猜到唐渠在此的緣由,卻沒想到,引薦唐渠給皇帝的人,竟然是海德英海公公。

海德英和唐渠竟然有交情

想到這兒,樓知春瞥了上首低眉順眼的海德英一眼,皺起了眉頭。

海德英是皇帝的大伴,總管宮中內務,素來不對朝中任何一方勢力表現親近,只對皇帝一人忠心,好端端地,他推薦唐渠來查此案,是順着皇帝的意思,還是受了誰的指使?

“唐渠,朕若讓你查這個案子,你能不能把事情辦好?”皇帝問道。

“臣定當竭力。”唐渠俯首行禮。

一般人碰到這種案子,頭都要大了,不是說案子本身多難,而是這些相關當事人都太要命了。

皇帝發話了,本來就沒人敢推拒,不過,看唐渠那個樣子,接這個案子八成也不勉強。

他若辦得好,自然能得皇帝青眼;若辦不好,多半是烏紗帽不保。

一番話下來,皇帝似乎已經有些累了,擺擺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先這樣吧,燕王和太子都回去吧,閣老們也請回。”

樓知春嘴角一抽。

這個時辰,再過一會兒就要上早朝了,還回去個屁啊。

皇帝起身,往旁邊走去。

此時,他座椅旁的屏風後,走出了一人,她穿着華麗的宮裝,眉眼唇鼻無一不是精心描摹,卻仍然遮掩不住歲月的痕跡。

樓知春看到那女子徑直上前挽住了皇帝的手臂,既親密,又有種......說不出的強勢。

他眸光一動,反應過來。

這位,大概就是如今風頭無兩的萬貴妃了。

真沒想到,這種場合,皇帝竟然也讓妃嫔待在後面聽他們讨論。看來,萬貴妃盛寵還真不是謠傳。

樓知春目光一轉,瞥見方才一直裝瞎的李韬此時正不動聲色地看着那位萬貴妃,神色間......有幾分肅殺之意。

他眨了眨眼,再看對方,卻又什麽都沒有了,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錯覺。

皇帝一走,殿內幾個官員一下子也都走得幹幹淨淨。

燕王不緊不慢地往外走,經過李韬身邊時,腳步一頓,倨傲地看了他一眼:“平陽候也要淌這渾水?”

敢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的人,放眼天下,也就只有燕王殿下了。

李韬笑得溫和,并不言語。

燕王淡淡地冷哼一聲,慢慢地走遠了。

此時,謝胥上前幾步對他們二人道:“老師,樓大人,借一步說話。”

兩日後,平陽侯府,茯苓院。

休養了這陣子,蘇允之背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起碼夜裏不必再趴着睡覺,只不過日日都得悶在屋裏,很是無趣。

林嬷嬷說她這傷口極容易複發感染,絕不能受寒碰水,兩個丫鬟就連院子都不讓她去。

幸虧先前李宜華還來看過她兩回,尚且能陪她說說話。

“小姐忍過這一段就好了,如今十一月了,天越來越冷,去外頭肯定得凍着,這會兒您身上帶着傷,得了風寒可不得了。”紫雲語重心長道。

蘇允之無奈:“多穿些衣服出去,也不行?”

紫雲抿着嘴搖頭,緊緊繃着臉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臨近傍晚,兩個丫鬟見她蔫頭耷腦、精神不濟,心一軟到底是松了口,還真有些怕她再在屋裏待下去,會給憋壞。

蘇允之帶着羽扇踏出院子,正舒了一口氣,沒走幾步,就看到王岩從小路間走過,吓得飛快繃直了後背,生怕李韬人就在附近。

不巧,這時候迎面又走過來一個穿藍布素袍的年輕公子。此人長了一雙丹鳳眼,面如傅粉,極為俊俏,卻是她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對方起初看到她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還愣了一愣,一見她看過來,連忙就要作揖問好。

蘇允之怕他的聲音會驚動才走不遠的王岩,吓得立馬瞪圓了眼睛,伸手按在唇上沖他:“噓——”

對方呆住,神色登時變得極其古怪。

蘇允之卻顧不得那麽多,帶着羽扇,提起裙子就跑了。

對方看着她的背影漸行漸遠,一時有些出神,此時,一個家仆匆匆地趕了過來:“戚公子!錯了錯了,這兒不是出去的路……”

戚衡回過神,朝那家仆拱拱手:“對不住,老毛病了。”

“害,沒沖撞哪位主子就行,”家仆領着他往大門的方向走去,“往後您可記得了,千萬別往西去,那兒住着幾位小姐,要真撞上了,您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戚衡忙道謝。

看來,這個家仆是把他當作平陽侯的貴客了。說起來,平陽侯願意在侯府見他,他也沒有料到。

其實,他今日登門是為了向平陽候道謝,自己能躲過佟安和東廠的追殺,得到平反,都是多虧了此人。

世人都以為此事功勞在太子,身為當事人的戚衡卻最為清楚——若沒有平陽候,他手中的狀紙,根本到不了太子的手上。

戚衡想到剛才在書房所見的那位平陽侯,暗中皺眉。

沒想到赫赫有名的平陽侯李韬瞧着……竟如此年輕,而且随和儒雅,簡直沒有半分官威。

話雖如此,戚衡卻感到完全看不透對方。

如此大費周章還自己清白,真的只是……想借此事打擊佟安一黨?恐怕不止于此吧。

要對付佟安,大有法子。幫他戚衡,李韬非但得不到助力,還會讓自己的侄兒李玄清失去已經到手的解元之位。戚衡今日登門,表面上是道謝,實則也是為了試探李韬,到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那家仆走在前頭,嘴裏還絮絮叨叨的:“得虧沒人瞧見,否則奴才可慘了,您是不知道,自從之前黃家那位四公子沖撞了咱們表姑娘……呸,瞧我這個嘴上沒把門的!”

戚衡見對方瞅着自己一副惶恐之态,淺淺一笑:“小友放心,在下不是多嘴之人。”

家仆連連謝他,感激不已。

表姑娘麽?

戚衡想到方才那驚鴻一瞥,目光微頓,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會兒是黃昏,天光已經有些晦暗,風中仿佛有一層淺淺的金霧。

後園裏靜靜的,蘇允之就在花牆後面的秋千上坐着。

“小姐,方才那位公子,奴婢瞧着頗為眼熟,這會兒才想起來,他好像就是上次和大少爺吵起來的那個人。”羽扇道。

“當真?”

羽扇正要回話,忽然間不知看到什麽,臉色微微一變。

“在這兒做什麽?”有個聲音從蘇允之身後飄了過來。

蘇允之轉頭見是李韬,心裏一突,忙從秋千上下來:“舅舅……”

她動作太急,下地時颠得發髻松散,加上臉色雪白剔透,沁着粉色,看起來愈發小了。

李韬垂眸望着她:“你倒是真有閑情逸致。”

蘇允之幹巴巴地笑了笑道:“您怎麽走路都沒聲音,害得我……”

李韬略微傾身:“怎麽?”

他一靠近過來,氣息便跟着壓迫下來,令她微微一滞。

“沒什麽……”

他沒有深究,卻忽然朝她伸出了手。

蘇允之一僵,沒想到他的手掌心在自己的發頂一掠,竟是拿下了一小片枯黃的葉子。

羽扇看得兩眼一直。

這時,李韬漫不經心地擡眸,掃了她一眼。

羽扇頓覺後頸一涼,忙不疊低下了頭。

蘇允之抓着在裙角的手微微一緊,心跳也不自覺加快,低下頭道:“懷玉就......先回去了,不打擾舅舅。”

李韬應了一聲,又淡淡道:“往後偷溜出來,記得多穿些。”

蘇允之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凝固了:“我才沒有……”

話沒說完,對上他的目光,驀然閉上了嘴。

他看着她有些泛白的下巴,輕輕一笑道:“怕什麽,我又沒罰過你,你小時候可還騎着我的脖子上過街,如今......倒是年紀越大與我越生分了。”

雖然在笑,說話語氣裏卻當真有幾分落寞似的。

蘇允之冷不防聽他提起應懷玉七歲時的事,眉心一皺。

興許是記憶太久遠,應懷玉腦海裏并沒有這樣一幕。

沉默片刻,她擠出一絲笑道:“我那時候也是年紀小不懂事,這樣的事舅舅就別提了,若叫人知道……”

他略一挑眉:“若叫人知道,又能怎麽?”

蘇允之看他一眼:“您好歹……也是平陽候。”

李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這會兒又不在府衙,既不是對着同僚,也不是對着敵人,只不過是對着外甥女,何必要裝模作樣?”

她無言以對。

正說着話,他背後傳來王岩的聲音。

“侯爺,三爺使人請您過去說話。”

蘇允之朝那兒一望,果真見李霑的侍從立在王岩身後。

李韬應了一聲,轉頭看向她:“早點回去。”

蘇允之福身應了,擡起頭,就見那抹煙青色在眼前水波似的一晃,眨眼間就已往園外去了。

這日夜裏蘇允之總有些心神不寧,不知怎的,老是想到李韬白日在後園裏與自己說的那些話。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醒了,她也不想這個時辰就吵醒紫雲和羽扇,便枕着胳膊靜靜地躺着,不出聲,也不下地。

應懷玉小時候還騎着李韬的脖子上過街?

就李韬那個樣子,怎麽看都覺得不可能。

他到底只是信口開河,還是......

思量間,蘇允之頭一轉,無意中望見對面小窗的縫隙間探進了一根細細的竹管,驀然一怔。

一縷薄薄的青煙從那黑漆漆的管口中飄蕩出來,慢悠悠地暈開,彌散在風裏。

她臉色一變,立馬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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