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畫像

“不知侯爺這會兒......在不在府裏?”葉從心放下茶杯問道。

羽扇道:“奴婢剛剛瞧見侯爺帶着王大人才走,瞧着像是又出府去了。”

葉從心聲音漸柔:“自他回來以後,整日整夜的都忙得如此,想見上一面都不容易。東宮的案子一出,繁務增多,侯爺裏外操持,才這樣忙碌,等過段時日,定能清閑一些。”

蘇允之看她一眼,緩緩道:“想必舅舅......自有分寸。”

“別的倒不怕,就怕侯爺勞累傷身,現在正當壯年,不覺得有什麽,等再大一些就知道苦楚了。”

蘇允之聽着她一口一個侯爺叫得甚是溫柔,字裏行間透出對李韬的關切,暗道:看來李宜華先前所言非虛言。

葉從心溫聲:“沒想到今日不巧侯爺不在,我還想交給他一樣東西。”

她看向蘇允之:“不知——懷玉妹妹能不能幫我這個小忙?”

蘇允之內心自然是不想答應,她平素對李韬避之不及,哪裏會願意主動去找他?

可人家葉四小姐開了這個口,所托之事也并非什麽麻煩事,她沒有理由拒絕,更不提先前她還收了人家送來的藥膏。

“葉姐姐但說無妨,能幫的,我一定盡力而為。”

葉從心笑了笑,從丫鬟手裏拿過一個方形的燙金紅帖,遞給了蘇允之:“葉家與東宮已經定親,這是下個月定親宴的帖子,我本來想當面給他,今日他不在府裏,只能麻煩妹妹......回頭替我轉交給侯爺了。”

蘇允之一怔,頓覺手中的喜帖有些燙人:“葉姐姐和太子......”

葉從心垂眸,臉上的笑容愈發淡了:“葉家好久沒有辦喜事了,回頭辦酒席,妹妹記得過來。”

“......這是自然。”

沒想到謝胥竟要娶葉從心作太子妃,蘇允之更加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葉從心明明對李韬有意,怎麽......而且,她這親自送喜帖過來,也很是古怪。

“到時候梅花都已經盛開,我家園林裏的風景一定會很好。”葉從心冷不丁道。

蘇允之擠出一絲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清風居,二樓。

琵琶的樂音在耳邊斷斷續續地響起,如同眼前的細雨,朦胧悱恻。

李韬垂眸,剛好瞥見樓知春走進大堂,他還杵在那兒仰頭聽了會兒琵琶,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

“哎呦,今兒竟然侯爺先到。”樓知春一邊說,一邊慢悠悠地蕩了過來。

李韬睨他一眼:“樓大人心情好得很,莫非是真和齊家攀上親了?”

一聽這話,樓知春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了:“你怎麽知道......”

李韬輕輕一哂。

樓知春搖頭:“晦氣,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原來那齊家六姑娘齊嫣然因為之前伯府那樁意外,壞了名聲,齊夫人如今放棄了幾位天潢貴胄,把目光投向了朝中幾位年輕才俊,樓知春便是其一。

樓知春有一位亡妻,難産而死給他留下一個孩子,之後他并未再娶妻納妾。本來他這種情況,齊夫人是萬萬瞧不上的,可是如今外頭都傳齊嫣然心腸歹毒,尋常高門世家都已敬而遠之,不敢結親,這才叫樓知春入了齊夫人的眼。

“你不願意?”李韬不緊不慢道,“齊小姐年方二八,出身顯貴,配你一個帶着孩子的鳏夫,不是綽綽有餘麽?”

當初樓知春就是這麽譏諷李韬和葉從心的,沒想到如今全都還到自己身上來了。

樓知春揮揮手:“你是不知道,那忠勤伯夫人派了人過來,三言兩語将我母親說得心花怒放,最後提出一個條件,弄得我府上是......雞飛狗跳。”

“什麽條件?”李韬目露興味。

“說是只要我把我那小姨子送出京城,這門親事就能定下。”

李韬挑眉:“合情合理。”

樓知春的亡妻是他的表妹,當初是他母親做主給二人定的親事。他那亡妻顧氏有個妹妹,被喊作小顧氏,自然也就是他的小表妹兼小姨子。這小顧氏不知為何一直沒有出嫁,只留在樓府,常年照顧老夫人和姐姐顧氏留下的那個孩子。

齊夫人看上了樓知春,自然會暗中派人打探,想必是覺得這小顧氏會是個麻煩,才提出這麽個條件。

“我母親待表妹如親生女兒一般,哪裏會肯?方才表妹聽說此事,一陣鬧騰,收拾包袱哭哭啼啼說要走人,我母親和我家裏那兔崽子還都哭着喊着不讓她走,吵得不行。”

李韬望着他:“樓大人自己可有舍不得?”

樓知春連忙擺手:“絕對沒有,我又不是畜生,看到是母的就動心思。”

他一頓,嘆道:“說起來,今日看彤哥兒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的,才覺得表妹是真留不得了,之前......是我疏忽了這事。”

“齊家那邊你沒有興趣?”

“得了吧,忠勤伯府這等手段,我斷然招架不住,那位齊六姑娘,誰愛娶誰娶,反正樓某高攀不起,”樓知春說着還拱手作揖,喝了口酒又道,“侯爺,說回正事,案子的事可有眉目?”

李韬搖頭。

樓知春:“自那忍冬被劫以後,唐渠可是三天三夜都沒離開過刑部,我看他這是查案查得走火入魔了。”

他煞有介事地看向對面之人:“侯爺手下的暗衛如此厲害,怎麽可能至今毫無線索?你莫不是,又背着我算什麽小九九吧......”

李韬看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覺得很有可能,”樓知春眯起眼,“那天的事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若真有這麽一塊玉佩,怎麽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飛?再說,當時是你親自追捕,那個忍冬能有這等本事在你平陽侯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李韬凝視他片刻,淺淺一笑:“樓大人果然機警。”

他伸手,将那枚玉佩放在了桌面上。

樓知春目瞪口呆:“我不過是瞎猜,你還真的......李韬,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慚愧。”李韬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酒。

樓知春無話可說。

李韬伸手點了點那玉佩:“我剛剛才查出這玉佩的主人是誰,樓大人要不要猜猜看?”

樓知春被他氣得夠嗆,這會兒還有些沒好氣:“這我哪裏能猜得到?你也太不厚道了,連我也一起耍。”

李韬笑了笑:“今日我做東,給樓大人好好賠個不是。”

樓知春不和他客氣,立馬招手叫來小二,要了兩壇子十裏醉和幾碟小菜。

李韬看着他,笑而不語。

樓知春扔了一顆花生進嘴裏,砸吧了一下嘴:“都這時候了,侯爺就不要賣關子了。”

“當日強令顧善德跟去湧泉宮,在宮內奸.殺她的,是燕王府的人,”李韬聲音微沉,“宮碟記載,那一日燕王和燕王世子都進出過宮門。”

樓知春目光一凝:“那到底是燕王,還是燕王世子?”

李韬搖頭:“還不能确定。”

他拿起桌上的玉佩,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經心道:“不管是燕王,還是燕王世子,區區顧善德的一條命,都不能将他們如何。”

樓知春一頓,總覺得他話裏有話:“那侯爺的意思是……”

“得想想辦法,利用這個機會,切斷他們的退路。”李韬緩緩道。

卻說葉從心走後,蘇允之便想着趁李韬人不在府中去一趟木樨堂。若是王岩在府裏就最好,她便可将喜帖交給他,再讓他代為轉交。

自上回李韬開口要她嫁給他以後,她每每想起他都覺得渾身不自在,更不提當面去見他了。

這會兒已經臨近午時,仍然是細雨綿綿。蘇允之撐着傘,帶着紫雲和羽扇一同前往木樨堂。

路上微風伴着輕雨,涼意沁人。

“那是什麽人,瞧着倒面生。”羽扇忽道。

蘇允之腳步一頓,遠遠望去,果真看到有一名羅裙女子站在樹下,她撐着傘,不時與身旁的丫鬟淺笑說話,側首間露出姣好孱弱的姿容來。

紫雲低低道:“是大老爺新納進門的尤姨娘。”

蘇允之一愣:“這......大舅母能點頭?”

黃氏一向霸道,李麟身邊一直都只有早年擡的兩個通房丫頭,如今那兩人也都人老珠黃,早已與尋常仆役沒有分別。

紫雲:“聽說是侯爺做主替大爺納的貴妾。”

蘇允之轉頭看她一眼,神色像是活見了鬼。

李韬竟然有這閑工夫插手他大哥的後院之事?這擡的是貴妾,又是他做的主,黃氏輕易......還動不得對方。

遠遠一看,那位尤姨娘不光身量嬌小,面孔也有幾分嬌嫩,看似只有十七八歲模樣。杏眼秀鼻,頗為柔美。

半垂着頭,目光幽幽爍爍,很是嬌怯,與黃氏截然不同。

竟然是這樣的女子。

蘇允之暗嘆,這真是給大房的後院添了好大的一把火,怪不得黃氏這幾日都沒來找她的麻煩,原來是自顧不暇了。

“走吧。”

她們沒有多做停留,饒過小道徑直去往木樨堂。

王岩果然守在院子裏,一見蘇允之過來,上前行禮道:“表小姐找侯爺?”

蘇允之:“我二叔不在吧?”

王岩一怔,點了點頭。

蘇允之從羽扇手裏拿過那紅色請帖:“我有樣東西要給二叔,既然他不在,就勞煩你幫我交給他——”

王岩看到那請帖,有些遲疑:“這帖子不比書信,屬下不方便随身攜帶,不如表小姐放去侯爺的書房?等侯爺回來,我自會禀明。”

蘇允之疑惑道:“我可以進二叔的書房?”

王岩點頭:“侯爺吩咐過,表小姐可以随意出入木樨堂。”

她一怔,抿了抿唇,一時沒有說話。

他竟然還留過這樣的話,這算什麽?

沉默片刻,蘇允之謝過王岩,把兩個丫鬟留在堂外,自往裏去。

書房裏彌漫着熏香的餘味,蓋過了原有的墨味。

她繞過屏風,把請帖放在桌案上,正要轉身離開,不經意間瞥見案上左側被書冊壓着的畫紙,目光一頓。因被書冊壓着,那畫只露出了一角,看得出是一幅舊畫。

蘇允之走上前,伸手拿開那兩本書冊,目光一低,看到底下那畫的全貌,霎時渾身一定。

底下壓着的是一幅美人圖,畫中女子明眸皓齒、笑靥如花,竟和過去的她一模一樣。

不,不是一模一樣,畫中人就是她。

連當初......她右耳耳垂上的那粒小痣,都畫了上去。

分毫不差,栩栩如生。

李韬為什麽要藏着她的畫像?

這又到底......是誰畫的?

看畫的表面,恐怕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眉眼,神态,就連嘴角的笑痕......都是她。

這個作畫之人,一定與她很熟,否則不可能畫到這個地步。

蘇允之愣愣地看着那畫,微微屏息,心跳如擂鼓。

她擡手按在心口上。

他為什麽......藏着這樣的畫?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響起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蘇允之一個激靈,慌忙把書放了回去。

卻沒想到,王岩竟扶着一個受傷之人進了屋,紫雲和羽扇也都跟了進來。對方左腿紮着箭,站立不穩,面色有幾分痛苦。

蘇允之看到他的臉,怔了怔。

此人就是上回她在院外偶遇的那個年輕公子。

“小姐,這是戚衡公子,勞煩你先看顧他一會兒,我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人馬上就到。”王岩把戚衡扶到椅子上坐下。

原來他就是戚衡,前不久的那樁舞弊案鬧得滿城風雨,最後他得以沉冤昭雪,還恢複了解元之位,她也有所耳聞。

“這到底是......”

王岩拱手:“事發突然,來不及多解釋了,侯爺那兒怕是會有危險,我先帶人過去。”

蘇允之心口一緊,連忙點頭。

王岩轉身走後,蘇允之當即讓紫雲去倒熱水過來。

戚衡坐在那兒,傷腿直伸,臉上眉頭緊皺,容色蒼白,一看就是疼得不輕。

紫雲将水遞到他嘴邊:“公子喝水。”

他這才睜開眼,就着碗喝了一口,擡眸時望見蘇允之,神色一頓。

“大夫馬上就來了。”蘇允之輕聲說了一句。

戚衡點頭,收回目光,仰頭閉上眼睛,面露疲态:“希望侯爺......不要有事。”

她看着他,沉吟片刻道:“你是來報信的?”

戚衡睜開眼,有些訝異:“不錯,你怎麽......”

話未說完,一個家仆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小姐,不好了!剛剛有一大批人沖進來,說是錦衣衛追捕逃犯,已經往這邊過來了!”

蘇允之一愕:“木樨堂不是有暗衛把守麽?”

“方才王統領帶走了幾個人,木樨堂只剩下一半守衛,來的錦衣衛有二三十人,還都帶着兵器,怕是......抵擋不過。”

戚衡搖頭:“不是錦衣衛,定是佟安餘黨冒充的,他們知道我過來報信,恐怕也知道了侯爺不在府裏,這是要過來殺我滅口。”

兩個丫鬟吓得臉都白了:“小姐,這怎麽辦......”

戚衡望向蘇允之,聲音有些沙啞:“他們既然冒充錦衣衛,可見不是亡命之徒,不敢肆意妄為。只要把我交出去,他們就不會傷害其他人。”

屋裏一靜。

兩個丫鬟和那個家仆都看向了蘇允之,李韬和王岩都不在,他們只能聽她的吩咐。

“不行,”她雖然臉色有些發白,目光卻異常平靜,“我有個法子——”

“你們把戚公子藏到床底下去,”蘇允之抿唇,“拿帕子也好,汗巾也好,扯塊布都行,統統把臉蒙起來。”

戚衡眸光微凝。

幾個下人連忙照做。

她又道:“羽扇,把你那個五藥子的香囊借我一用。”

羽扇立馬解下香囊給她。

蘇允之剪開香囊,把裏面的草藥放在桌案底下的火盆裏。被火熏炙,藥草的味道登時撲鼻而來,在整個屋子裏彌漫四溢。

戚衡:“你這是要做什麽?”

蘇允之沒有和他多說,示意那個家仆扶人進去。戚衡受了重傷,沒有力氣掙紮,只能被強拽進屋。

随後,蘇允之拿起剪子,咬牙在指尖劃了一刀。

“小姐!”紫雲低呼。

蘇允之搖頭:“不妨事,待會兒有人進來,你們好好配合我,看我眼色行事......”

皇宮,正陽門。

李韬、樓知春與唐渠穿過宮門時,雨已經停了,天色還很暗沉。

樓知春見唐渠愁眉不展,不由拍拍他肩膀道:“唐大人,你不必太憂慮,忍冬被劫的事,皇上不也沒怪罪你麽,刑部監牢失守,說到底是你們張大人的事,皇上還讓你繼續追查,說明還是信任你的。”

“話不是這麽說,我畢竟是這案子的主審官,怎麽着都是有責任的,”唐渠嘆氣,“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估計與幕後主使脫不了幹系。”

樓知春看了旁邊的李韬一眼,沒吭聲。

三人走到第四道門,便分道而行,樓知春看着唐渠的背影直摸下巴。

李韬觑着他淡淡道:“你又沒有胡子,摸得起勁。”

“唉,”樓知春放下手,“說好的協從辦案,還對唐大人留了這麽一手,我這是于心不安吶!”

李韬嗤了一聲,顯然是不信他的話。

“話說回來,聽說......這兩日燕王世子還頻頻出入酒肆勾欄,玩得興起,”樓知春道,“若真是他幹的,這時候還不夾起尾巴做人?我看真兇該是......”

李韬擡手,在他胸前一擋,示意他閉嘴。

樓知春看到不遠處停着的馬車,摸了摸下巴不說話了。

二人走到大宮門外,正要上馬車,忽然有寒風呼嘯而來,眼前竟有銀光閃過。李韬最先反應過來,一腳把身旁樓知春踹趴下,自己也飛快撲到地上。

樓知春正要對他破口大罵,一擡頭看到地上的箭矢,霎時渾身僵硬。

李韬沉聲:“到馬車前面去蹲着。”

樓知春沒有二話,立馬照做,他是個文官,遇到這種場面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箭失守,卻沒有再有第二箭。然而就在此時,馬車邊的小厮突然暴起,掏出匕首朝李韬背後猛刺過去。

樓知春大驚:“當心背後!”

李韬側身,腳先出去,踹中對方小臂,那匕首便應聲跌落。刺客欲彎腰撿刀,卻忽然四肢一定,直直倒下。

樓知春看到那刺客心口被箭貫穿,咽了口唾沫:“侯爺厲害......”

是李韬拿了方才落在地上的箭,一擊将人捅穿。

李韬拍去掌心的灰,仰頭四望:“弓箭手估計追不到了。”

樓知春:“會不會還有其他刺客?”

“難說。”

“這可是宮外,他們好大的膽子,到底是誰!”

話音剛落,王岩帶着數名暗衛趕了過來:“侯爺!”

李韬擡手,示意自己安然無恙。

王岩松了口氣:“剛剛戚衡公子冒死過來報信,說是佟安一黨尚有餘孽,恐是賊匪出身,謀劃對侯爺不利。”

樓知春:“這怎麽可能?東廠都被盤查幹淨了,佟安哪裏來的餘孽?”

李韬蹙眉:“戚衡人呢?”

王岩:“在木樨堂。”

李韬目光一轉,神色微變:“不好,即刻回府!”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合一送上,明日上夾子,下一章更新的時間在明天晚上十一點五十五哦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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