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失竊

江南羨城,恰入春,輕風無雨斜着杏香細散,行人街道一片繁華景象。

長輿街位于城南,停靠着輛馬車。

日晨,尚有霧色蒙蒙,褪去在長安時的襖夾,胭脂色春裙長擺曳地襯得人比花嬌,簡瑤倉促戴了支玉簪就忙忙出門。

青栀扶着她上了馬車,兩人皆安靜不語,氣氛頗幾分壓抑。

“姑娘,林府到了。”

簡瑤剛下馬車,就見偏門處有丫鬟等在那裏,見二人,眼睛一亮,拉着人就朝府裏走:

“簡姑娘終于來了,夫人一大早就等着姑娘了!”

簡瑤抿緊唇瓣。

前方的丫鬟還在說:“少爺聽說姑娘回來,一直念叨着要去找姑娘,若不是夫人攔住,怕是少爺早在姑娘剛回來那日就去見姑娘了。”

林府在羨城是有名的大戶,若是尋常商戶聽見此,恐早就欣喜若狂。

但簡瑤不僅不見喜色,甚至掐緊手心,才能保持面上的平靜。

青栀咬牙,似想說什麽,最終不忿地別過臉去。

丫鬟将二人神色盡收眼底,什麽都沒說,甚至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很快,丫鬟停住腳步:“到了,姑娘和奴婢進來吧。”

六扇玉屏展開,還未越過去,就聽見裏面一片嘈雜聲,伴随着吵鬧和誘哄,令簡瑤臉色稍稍發白。

“……我要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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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潤聲透着可憐,只聽聲如脆珠落玉盤,甚是好聽,可那話中毫不掩飾的哭腔卻讓人眉頭都擰起來,生出抹怪誕和好奇來。

青栀拉住簡瑤,咬緊唇瓣,生怕自己哭出來,她說:

“姑娘,我們回去吧……”

簡瑤頓住,拍了拍她的手背:“別說胡話了。”

她越過玉屏進去時,正好看見姨母好聲好氣地哄着林瑾之:

“剛剛下人來說,你簡姐姐已經到了,快別哭了,若要她看見你這副樣子,可不和你玩了!”

若外人看見這一幕,必然覺得荒唐。

婦人不過年近四十,金簪首飾琳琅戴滿發絲,但誰都不忽視她頭上的白發,眉眼間遮不住的疲憊,而她諄諄誘哄的人,卻是早已及冠的模樣,一身玉色錦袍襯得男子如謙謙公子。

但男子此時卻是坐在地上,眼淚挂在臉上,胡攪蠻纏的模樣仿若五歲稚童。

于旁人眼中荒誕的一幕,林府中的人卻早就習慣如此。

“姑娘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句,林夫人怎麽哄都哄不好的林瑾之看過來,眼睛倏地一亮,爬起來就往簡瑤身邊跑,伸手就想抱住簡瑤,青栀眼尖地擋住他,忍不住道:

“林少爺不妥。”

林瑾之一臉委屈:“簡姐姐……”

淚水蓄滿眼眶,眼看着就是要哭出來。

簡瑤無奈,從青栀身後走出來,彎下腰來替林瑾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細眉稍蹙:

“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輕聲細語地,極其溫柔。

讓林瑾之眼中的淚水頓時消失,嘿嘿傻笑地看着簡瑤:“他們不讓我見簡姐姐,壞!”

說到最後,他哼了一聲,沖着簡瑤抱怨。

丫鬟習以為常地打水進來,還未靠近林瑾之,就被他推開,大喊大叫:

“我不要你們!我就要姐姐!”

林夫人“诶”了一聲,心力交瘁,無奈地喊了一聲:“瑤姐兒。”

簡瑤臉色不變,依舊溫柔地看向林瑾之,卻不說話,只安靜地盯着他看,林瑾之察覺到什麽,癟了癟嘴,時不時地瞅一眼簡瑤,安靜了下來。

簡瑤才垂眸,平靜地說:“若不擦幹淨,日後我就不來了。”

林瑾之頓時慌了:

“我擦!我擦!”

說着,他擡起臉對向丫鬟,眼神就一直放在簡瑤身上,生怕簡瑤跑了一樣,丫鬟忙忙擰緊錦帛,将他臉上的淚痕和污漬擦幹淨。

林夫人看得心中不是滋味。

大宅後院總不平靜,為了籠絡老爺的心和打壓後院那群妾氏,一度忽視了瑾之,也因此,在瑾之五歲那年中了毒,毒雖解了,可其認知和心智卻一直停留在了當時。

林夫人生瑾之時壞了身子,如今唯一的嫡子又成這副模樣,悔恨不已,至此一顆心就全抛在了瑾之身上。

她不打壓後院妾氏,但也不知是不是報應,打那之後,後院中竟無一女子有孕,致使老爺只有瑾之一個孩子,這麽多年,老爺也死了心,把瑾之當作唯一的子嗣。

也因此,府中對瑾之皆是縱容,瑾之鬧起來天不怕地不怕,還是五年前,她妹妹帶着簡瑤回羨城,不知怎麽的,簡瑤就入了瑾之的眼,日日粘着她,簡瑤一句不理他,就能讓他安靜下來。

林夫人心情有些複雜,有些慶幸,還有點酸味。

簡瑤低頭,斂去眸中的情緒,等林瑾之安靜下來,才走向林夫人,服了服身子:

“姨母。”

“回來後,就一直處理店中的事情,耽誤到今日才來拜訪姨母,姨母見諒。”

林夫人壓下心中的情緒,嘆氣道:“你來了,就好了。”

她讓人給簡瑤奉茶,才緩緩地露出一抹笑:

“你放心,錦繡閣在羨城,有我看着,不妨事的。”

只要不和林瑾之牽扯到一起,林夫人素來從容不迫。

簡瑤抿唇笑了笑,不說話。

青栀心中憤憤不平,死死低着頭,怕自己洩漏了情緒。

林夫人當時嫁入林府時,林府不過一任縣令,然而至今二十多載過去,林府早就成了知府,在羨城有着說一不二的地位,旁人皆道林夫人幸運,若不然,憑着林府如今的地位,怎會娶她這般商戶之女?

林夫人身為知府夫人,自然忙碌,見簡瑤來了,得以脫身片刻,便道:

“府上還有旁事,姨母便不和你客套,将你表哥交給你了。”

簡瑤只能應下,看着林夫人匆匆離去,心中不由得苦笑,透着些許嘲弄。

單她喚了林夫人一聲姨母,此番關系,的确不該客套。

但她和林夫人之間,卻還沒有那麽親昵。

林瑾之步步緊跟着簡瑤,擡頭就沖簡瑤笑,眼中皆是信賴和赤誠,簡瑤一愣,半晌,她才抿出一抹笑:

“我陪瑾之去寫字,可好?”

簡瑤肩上扛了太多事,她做不到心無旁骛地和林瑾之玩鬧到一起去,姨母的心思昭昭赫然,她躲都來不及,哪敢離林瑾之近一步?

若能讓林瑾之去練字,于她于他皆好。

對她說的話,林瑾之就沒有不應好的。

在林府待了一日,簡瑤回去時,天都暗了,剛到錦繡閣,青栀就忍不住哭了出來,她不忿地擦了兩把眼淚,咬牙切齒道:

“沒他們這麽欺負人的!”

“當年老爺還在時,他們林府每年派人去長安送禮,老爺和夫人哪次不是和顏悅色地作陪?如今老爺不在,他們哪裏還将姑娘放在眼裏!”

簡父是宮中太醫,聖上近臣,哪怕官位不比林氏,但一個近臣就足以讓林府待簡瑤客客氣氣。

可這一切,皆在簡父去世後煙消雲散。

簡瑤面無表情。

青栀又心疼又恨得牙癢癢:“他們把旁人都當傻子嗎?他們故意使壞,逼姑娘不得不回羨城,就為了哄她們家那個傻兒子開心!”

“哪怕沒了老爺,姑娘也喊她一聲姨母,這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的關系,她怎麽就那麽狠心啊!”

錦繡閣是夫人和姑娘多年的心血,她們明知姑娘處境艱難,怎麽忍心雪上加霜!

簡瑤閉上眼:“別說了!”

酸澀在眸中轉了一圈,簡瑤偏過頭,不讓旁人看見她此時的模樣,她腦海中還有年幼時,姨母進長安,抱着她舍不得放手的情景。

聯想如今,誰不嘆一聲世态炎涼?

青栀的聲音傳來:“這次姑娘回來得及時,錦繡閣生意并無大礙,但若下次,她們還使這般手段逼姑娘回羨城呢?”

簡瑤顧不得心中苦澀,眸中閃過一抹深思。

青栀說得沒錯。

她總不能将軟肋放在旁人手中,任由旁人拿捏。

簡瑤深呼吸了一口氣:“告訴錦姨,這次回長安,她和我們一起走!”

青栀愣住:

“那羨城怎麽辦?”

簡瑤眸色逐漸趨于冷靜:“長安中,我已經買下城外一間莊子,本想作住宅,如今看來,只能作為工坊,善作紡織的人并不止羨城才有。”

“可我們哪有這麽多銀兩?”青栀忍不住地擔憂。

簡瑤咬牙:

“低調些,将羨城的這間鋪子賣了!”

錦繡閣位于長輿街,本就繁盛的街道,錦繡閣的面積比在長安的要大上一倍不止,是當初娘親近乎傾盡家産才買下來的,如今賣出去,再加上往日收益,足夠她回長安再籌謀了。

青栀心有遺憾,這可是夫人的心血啊。

但沒辦法,總不能真的如林府的願,讓姑娘嫁進林府!

兩人讨論完,簡瑤嘆了口氣,一絲疲倦湧上心頭,她剛準備讓青栀回去休息,就見顏青敲門進來,眉頭緊皺:

“外面有官兵在搜查。”

簡瑤一愣:“出什麽事了?”

“聽說是城主府失竊。”顏青有些不确定。

話音剛落,就聽見院子中傳來一聲沉悶響聲,似什麽重物落地。

幾人對視一眼,臉色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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