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芳心暗許

裴湛幾欲氣笑了。

多管閑事,管到他頭上的,裴湛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幾步走近,不動聲色就将簡瑤庇護在了身後,陰影倏然将她遮住,簡瑤鼻尖頓時莫名其妙一酸。

邱妍臉色如調色盤般,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

半晌,她磕磕絆絆地說:

“小侯爺,我就是看她不懷好意,怕你被蒙騙了過去!”

她忸怩道:“您不知曉,這些小門小戶的女子,心眼忒足。”

在場的許都是達官貴人,但多數皆比邱妍家世低,她一句小門小戶的出來,讓大半女子都變了臉色。

裴湛亦是呵笑了聲,低低沉沉,似透着嘲弄,又仿佛沒甚情緒,他輕啧:

“如此說來,我侯府該宴請誰,需過問一下邱大将軍府?”

這話太重了些,哪怕邱妍也不敢應。

沒去管邱妍倏然慘白的臉色,裴湛頭一偏,就揚聲吩咐:“白三,還愣着作甚?”

“去娘院中,将宴請名單拿來,給這位過目過目。”

裴湛慣是張揚肆意,他想要作甚,在府外,都無人攔得住他,更何況此時還在肅親侯府,他話一落,白三就立刻朝翟清堂。

看樣子,是真的打算去将宴請名單拿來。

無法無天到極點,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和自己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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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妍吓得膽都快破了,忙忙喊:

“不行!不行!”

她娘還在翟清堂陪長公主說話呢!

她一個外府女子,憑甚去過目長公主定下的名單?

她得多大的臉,才敢對長公主的決定指手畫腳?

簡瑤呆呆地看着裴湛背影,有些恍惚,這樣子不管不顧被人護在身後,自娘親去世後,就再沒有過了。

她低下頭,掩住了眸中那片刻的濕潤。

邱妍見攔不住白三,着急間就要上前拉裴湛的衣袖,裴湛倏然臉色冷下來,一抹厭惡明晃晃地挂在臉上,讓邱妍打了個冷顫,兩條腿仿佛被釘在原處,不敢靠近他。

這種動靜鬧得太大,邱瀚吊兒郎當地過來時,還有點懵,聽旁人說了前言後語,當下臉色鐵青。

他推開衆人,上前,呵斥邱妍:

“丢人現眼!還不走!”

這是痛罵,也是想趁機讓邱妍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邱妍聽得出來,旁人自然也聽得出來。

裴湛冷不丁輕嗤。

邱瀚臉色微變,拱手賠笑:“小侯爺,舍妹不懂事,您別和她一般計較,我代她給您賠不是。”

他躬着腰,小心翼翼地賠笑。

邱妍原本還沒有意識到事情嚴重性,見邱瀚來了,還松了口氣。

在她看來,自家兄長和裴湛一直交好,裴湛看在兄長的面上,也不會再繼續為難她。

直到邱瀚此番卑微态度一出,邱妍才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有些茫然,察覺到什麽,身子發抖,拉了拉邱瀚的衣袖,讷喃:“哥哥……”

裴湛似笑非笑地看向邱瀚:

“你府中規矩倒好,未出閣的姑娘都敢對旁人府中指手畫腳。”

這話說得嚴重了,哪怕是邱瀚這種混賬的,額頭都冒了冷汗。

大将軍府上,可不止邱妍一個未出家的姑娘。

剛邱夫人,就生了三個女子,只得了他一個男子。

況且還有那麽多庶妹,一旦裴湛的話傳出來,日後誰敢求娶大将軍府上的女子?

洛如風和沈清山也走了過來。

沈清山不着痕跡地擰眉,他和邱瀚交好,拿邱妍也當妹妹待,若是往日,沈清山必然會替其說兩句好話。

可偏生,邱妍針對的女子是簡瑤。

他剛立簡瑤于不義之地,如今眼看流言風波漸平,邱妍一句話,就将人扯進更深的輿論中。

女子孤零一人地站在裴湛身後。

沈清山有些後知後覺地想,他被關禁閉的那段時間,她是不是也如現在這樣,一個人獨立抗下了那些風言風語?

愧疚和愛慕交加,化成憐惜不斷。

沈清山站在一旁,最終還是閉口不言。

洛如風左看看右看看,猜到什麽,最終獨獨深看了眼沈清山,似有同情一閃而過,見其本人還未察覺到不對,不禁隐晦地搖搖頭。

邱瀚咽了下口水,冷汗涔涔,在邱妍又要拉他時,他倏然轉身,狠狠一巴掌落在邱妍臉上:

“混賬,往日娘親怎麽教你的!還不快給小侯爺賠罪!”

邱瀚氣死邱妍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了!

裴湛是誰?

無法無天的小祖宗!

前有肅親侯府做後盾,後有當今聖上濃寵。

他們家世不易摻和進皇子之争,未免那些皇子看他們不順眼,他們就躲在裴湛身後,讓裴湛面對那些風波。

裴湛恐早就猜到這些,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或者說,根本不在意。

看似和他們交好,但只有邱瀚這群人才知道,人家根本就沒将他們放在心上,給他們點好臉,就足夠讓他們沾夠了光。

肅親侯府是孤臣,裴湛同是如此。

邱瀚等人心知肚明,對裴湛的态度也多數捧着。

邱妍倒好,一來就教裴湛做事?

邱妍捂着火辣辣作疼的臉頰,整個人都懵在了原處。

她……被打了?

邱瀚對她一直不錯,不說捧在手裏,但也從未打罵過她。

當着衆人的面,這一巴掌,她裏子面子皆是落空,女子家的羞恥沖上頭,邱妍失去理智,大哭大叫: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一番鬧劇,裴湛眸中情緒越來越淡。

哪怕他再輕狂,今日是靖和長公主的生辰,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叫府上落得難堪。

翟清堂不是聾子,消息一傳過去,靖和長公主就斜着眸子看向坐立不安的邱夫人,呵呵笑道:

“将軍府教女有方。”

這句誇贊,放在這個時候,要多諷刺有多諷刺。

一行人動步,剛到長廊處,就聽見邱妍的大喊大叫。

今日好歹是靖和長公主的生辰,她親生兒子鬧騰,她氣歸氣、惱歸惱,不過一句打罵就是,旁人也跟着鬧騰,就是沒将她放在眼中。

見着她,一群人讓開了道,靖和長公主冷着臉:

“吵吵嚷嚷的,作什麽?”

生了裴湛後,靖和長公主脾氣磨平了些,但不代表她就是寬宏大量的人了。

邱瀚苦笑,這将長公主都引過來了,看來,此事沒法善了了。

邱夫人臉色鐵青,她早就告誡過邱妍,讓她顧忌場合,不要胡鬧。

她上前兩步,狠狠拉過邱妍,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她死死掐住邱妍的胳膊,強擠出抹笑:

“你給我安靜下來!”

邱妍疼得一哆嗦,理智終于回攏,四處都是看熱鬧的人。

只不過先前被看笑話的是簡瑤,現在裴湛三言兩句,這個人就變成了她。

她看見靖和長公主擰眉站在一旁,看她的視線威嚴沒有一絲溫和,邱妍的腿都有些軟,她知曉,今日這一遭,她名聲全毀了!

誰家會娶一個,不顧場合大哭大鬧的人?

她曾心心念念地嫁入肅親侯府,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邱妍心中悔怄得要死,可卻沒了重來的機會。

無人看見的地方,靖和長公主狠狠瞪了兩眼裴湛,裴湛仰頭望天,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之前白三就說了事端的來龍去脈,靖和長公主也沒再問,只道:

“簡姑娘是本宮請來的貴客,邱姑娘若是覺得不滿,對本宮說就是。”

她稍擰眉:“羨之,把簡姑娘帶到翟清堂休息。”

是她考慮不周,簡瑤的身份出現在此,的确會引起旁人好奇。

但好奇歸好奇,插手就是沒腦子了。

所以,靖和長公主理直氣壯地對邱妍生了不滿。

她的生辰,她想請誰就請誰,旁人管得着嗎?

裴湛的性子和靖和長公主像了十成十,極為任性,只不過靖和長公主為人母,收斂了些罷了。

裴湛仿若眼前鬧劇和自己無關,對靖和長公主的提議沒意見,只是他沒動。

簡瑤一直沒有說話,現在見裴湛不動,哪怕不解,她也跟着沒動,擡眼看向裴湛。

裴湛被她這乖巧勁弄得心底格外舒坦。

适才被邱妍惹出的一絲火氣,也散了去。

不過,越是如此,裴湛越不能走。

簡瑤被無故罵了一通,邱妍還未道歉,憑什麽要走?

裴湛掀起眼皮子看向邱妍,只覺得這一家子真有意思,又打又罵,還沒找到重點。

倒底是靖和長公主了解他,見他不動,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翻了個白眼,索性任由他去了。

簡瑤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這般不滿,倒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

靖和長公主對裴湛要求甚低,摸索出裴湛一個好處,當下心中就沒了怨氣。

一行人中,還是洛如風猜到了裴湛的意思。

他抵了抵邱瀚,上前一步:

“今兒是靖和長公主的生辰,邱姑娘的确不該如此沖動,簡姑娘是長公主的貴客,你冒犯了她,是該給簡姑娘陪個不是,畢竟女子家的清譽不是小事。”

話至此,洛如風就沒有再說。

他仁至義盡,就看邱妍聽不聽得進去了。

邱瀚和邱夫人不是傻的,當下知道重點在何處,立刻讓邱妍道歉。

邱妍捂着臉頰痛哭,被推到簡瑤面前,裴湛不動聲色地讓了道。

邱妍心中憤恨。

她哪裏說錯了?

裴湛的态度,擺明和簡瑤不清不楚,若二人沒有說不清的關系,依裴湛的為人,怎麽可能會替簡瑤出頭?

這個道理旁人都明白,可那有如何?

靖和長公主和裴湛皆擺明了态度,要護着簡瑤。

那麽,邱妍哪怕說對了,也是錯的。

身後兩道淩厲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邱妍倒底沒有勇氣再鬧,她低下頭,忍住羞憤:

“是我不好,出言污蔑了簡姑娘清白,還請簡姑娘不要和我一般計較。”

簡瑤說不清什麽情緒。

沈清山那次謠言,不清不楚地起,不明不白地散,只有她在風波中走了一圈,也無人和她道一聲歉。

而如今,同樣的情況,可裴湛不饒人,擋在她面前,沒叫她受一絲一毫旁人異樣的眼神,就等來了當事人的道歉。

邱妍是受迫于裴湛,才不情不願地低了頭。

簡瑤明白,她擡頭看向裴湛,裴湛以為她不知該怎麽辦,當下道:

“道歉的是她,你想接受就接受,不想接受就不接受。”

“沒有道歉,就必須原諒的道理。”

他不鹹不淡地說:“你放心,不管你原不原諒她,都無人能動你。”

裴湛站在這裏,哪怕他什麽都不說,也是簡瑤的底氣。

簡瑤本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想看看裴湛,但此話一出,簡瑤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她堂堂正正地看向邱妍:

“如果不是世子爺,你方才那一句話,就足夠毀了女子家一生。”

“還請姑娘日後,做事說話皆要三思而行。”

她不說原不原諒邱妍。

她身份低微,不原諒,會落人口角,原諒了,她心中不舒坦。

裴湛聽出了她的小心思,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唇,沒管邱妍是什麽反應,對靖和長公主道:

“那我先将她帶去翟清堂。”

說完,帶着簡瑤就走,把一片爛攤子留給了靖和長公主處理。

七轉八繞的,裴湛不緊不慢,簡瑤也不催他,半刻鐘後,兩人才到了翟清堂,二月份還是有些涼意,風一吹,簡瑤就覺得背後涼飕飕的。

她這時才反應過來,原來背後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打濕了。

怨不得她如此不争氣,若不是裴湛及時出現,簡瑤不敢去想她的處境。

裴湛讓人上了茶水,熱氣滿滿的白銀針,簡瑤捧在手中,揚着臉似苦似笑:

“今日又欠了世子一個人情。”

裴湛不着痕跡地挑眉,意外:“你真傻假傻?”

“邱妍擺明因為我才針對你,你不怪我就算了,還道是欠了我?”

若是旁事,裴湛自樂得簡瑤欠他人情。

但這一方面,卻不成。

他是黑心肝,但也不至于拿她清譽算計她的人情。

不過,這一番話,裴湛也說得忒不要臉。

簡瑤認認真真地看了裴湛一眼,發現他是發自內心這樣覺得的,不由得低頭輕笑。

裴湛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

“你笑什麽?”

“她之前仗着她兄長和我交好,動不動就往我身邊湊,我往日懶得計較罷了。”

簡瑤捧着臉頰,輕聲細語:

“我笑世子清隽貴氣,引得女子芳心暗許,最是正常不過。”

軟聲軟氣的一聲奉承,讓裴湛喉間發癢。

他不得不嘆了聲。

簡瑤幾乎是順着他心意長成的,就這細軟的小嗓音,都比旁人來得好聽。

同樣奉承的話,落在她口中,怎就讓人聽得那麽舒坦?

裴湛愛屋及烏,看簡瑤是哪兒哪兒都好。

簡瑤話落,裴湛來了興趣,他忽然脫口而出:

“那你呢?”

待看清女子呆愣的神情,裴湛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當下鬧了個大紅臉,被茶水嗆得咳嗽了幾聲,才忙忙道:

“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我就是問問。”

簡瑤回神,好笑地問他:“問什麽?”

裴湛眼神躲閃:

“問問你,當真覺得我很好?”

說話時覺得難為情,說出來後,裴湛反而覺得沒什麽,他似不在意地看着簡瑤,等着答案。

如此一來,倒是讓簡瑤生了分不好意思。

裴湛還在等着她回答,簡瑤不自在地伸手輕碰耳垂,那處燙得她指尖輕顫,簡瑤倏然收回手,小聲說:

“那、那是自然。”

女子羞怯,垂頭剎那間餘了不少風情。

直到宴會散後,裴湛的心情一直很好,回了不聞院,他朝白三道:

“你今兒聽見沒有?”

白三茫然:“什麽?”

裴湛不緊不慢地輕啧了聲:“她說我很好,好到讓她芳心暗許。”

白三不在場,但是白三不信。

白三嘴角抽了抽。

簡掌櫃就不是那麽孟浪的人!

誰知小侯爺又在做什麽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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