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廁所的燈壞了,還沒人來修。昏暗的角落裏,肖浮的眼睛亮得驚人,黑色瞳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将流出來,閃爍不休。
砰!
木質的門被大力踢開,又回彈過來,隔間裏一個男人黑着臉走出。
腳步猛地頓住,那個男人看到肖浮,臉上閃過一絲吃驚的神情,很快又恢複正常:“你什麽時候來的?”
肖浮慢慢說:“很久之前。”
那男人一僵,而後又笑了出聲,從褲兜裏掏了支煙點上。隔着煙霧,他冷笑着說:“都聽到了?”
“是。”肖浮平靜地看着他,“聽到了你說我是個惡心的垃圾。”
男人笑得肩膀發顫,煙灰抖落,他笑得越來越誇張。
肖浮盯着他,問:“好笑嗎?”
那男人吐出煙,把還沒燃盡的香煙扔到地上,飛快地用腳尖狠狠地碾了上去,他直直地看着肖浮,近乎咬牙切齒地說着:“好笑啊,垃圾知道了。”
“寧承倫,”肖浮一個字一個字說,“我們明明是朋友。”
“不不不。”寧承倫搖頭,厭惡地說,“我怎麽會跟你這種人做朋友?我讨厭虛僞的人。”
肖浮浮起一絲笑容,笑得十分好看,他輕聲重複:“我這種人?”
肖浮露出一副不解的樣子,慢慢瞥向寧承倫,說道:“我這樣拼命練習,整夜整夜地寫歌,沖向舞臺的人?”
他這話仿佛深深地刺激到了寧承倫,他的表情頓時變得猙獰,兇惡地沖着他吼:“我不努力嗎?我不渴望成功嗎?我難道,沒有一步步沖向夢想嗎?”
寧承倫一拳砸向牆壁:“為什麽只有你留下!只有你得到了人氣?憑什麽是你?”
肖浮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寧承倫猛地蹲到地上,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肖浮背靠着牆壁,看向對面的鏡子,寧承倫原本挺拔的身材現在縮成了小小一團。
“因為你的眼睛不幹淨了。那裏充滿了憤懑、嫉妒和惡毒。”
寧承倫嗤笑一聲:“幹淨?要在這一行立足,誰能幹淨?你他媽拉倒吧,虛僞。”
肖浮蹲下身,在他對面,問了句:“因為我能solo,你就要罵我是垃圾嗎?”
寧承倫擡起頭,紅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是你搶走了屬于我們的一切。你擋住了本來屬于我們的目光。”
肖浮感到眼睛有些涼,他說:“你們,都這麽認為嗎?”
“你次次都主動表現,不管什麽節目都賣力耍寶,拼命地搶鏡頭。”寧承倫冷笑一聲,“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嗎?這麽有心機,早早給自己立好了人設,生怕我們多表現出半分魅力吧?”
肖浮覺得很可悲,他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努力地給團隊找存在感,原來是我的錯嗎?”
“你明知道,你是長得最好看的。就算不那麽賣力表現,也會有人喜歡你。我們沒日沒夜的練習,只為了那幾個鏡頭罷了,你開個玩笑刷個臉就晃過了。”
僥幸能上綜藝節目,當然是要努力讓觀衆記住自己啊。在綜藝節目裏,體現綜藝感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不分場合地秀歌喉秀舞蹈實力。
日日夜夜的練習,是為了舞臺上那一刻,完完全全屬于他們的那一刻。但在那之前,既然以偶像組合的身份出道,就必然要靠自身的魅力将觀衆吸引到舞臺前。
肖浮看着寧承倫,不知道該說他蠢還是天真。
“我的确表現自我,但我沒有惡意搶鏡頭。”肖浮想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你可能誤會了。主持人只會cue有梗的人。”
寧承倫卻冷冷地推開了他,站起身,自上而下對他說:“說這些有什麽意思?我們跟公司解約,只有你留下,你就該知道了,我們每個人都只會恨你。”
這聲音一遍遍在耳邊重複,每個字都念得那麽尖銳、刺耳。
肖浮從床上坐起身,揉了揉淩亂的頭發。有點鬧不明白,怎麽有人能那麽輕易就恨上一個人?
明明恨意是那麽極端的感情。
前幾天的鬧劇最終以公司花錢撤下熱搜,并發聲明表示寧承倫所說均為無中生有,公司将對造謠者提起法律訴訟為結局。
但是不管怎麽說,還是對肖浮的名譽造成了一點損傷。
肖浮按着眉心,覺得十分頭疼。
這事錯不在他,他自然不會聖母到覺得真的是因為自己才導致了其他隊友的失敗。可是,作為團體的一份子,他的确做得糟糕極了。
寧承倫抹黑他确實讓人很生氣,但是肖浮曾經真把他當做好兄弟。要怎麽對待這件事,肖浮完全沒有頭緒。
今天早上有他最後一堂考試,考完了就要趕去片場繼續拍戲。
肖浮最近幾天都心情不佳,考試卻沒怎麽受影響。他向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一直全力以赴,就算是突擊複習,也會把學到的內容好好反映到試卷上。
只是這天安排在小教室考試,窗戶和門都緊閉着,室內空氣凝滞,肖浮靠着牆壁坐,牆灰蹭到衣袖上,試卷的油墨味非常濃,熏得他頭暈腦脹。
脫下外套,捂住鼻子,肖浮忍着惡心做完了題,提前交了卷走出考場。
在那裏頭待了一個多小時,一出教學樓冷風又迎面吹來,冷得人渾身顫抖,肖浮幾乎覺得他的頭不屬于自己了,頭發幾乎成了冰,頭疼欲裂。
肖浮拉起口罩,往校門口走。保姆車開不進來學校,他只有自己走過去。林蔭道邊支起了梯子,園丁大叔正在上面修剪樹枝。
肖浮眼睜睜看着一個只顧看着手機的女孩兒從那兒底下走過,而一大截松枝正從那上面落下!
園丁大叔忙着上頭的活計,一點沒注意到底下有人。大剪刀揮舞得熟練,松枝不斷被剪下。
“小心!”女孩兒突然被抓住了手腕,被往後拖了一截,吓得手機脫手而去。
大叔聽了聲音,忙停下往底下看去。
只看到一個穿着深色大衣的男生身上沾了不少碎葉,手腕還在不停流血,旁邊一個瘦小的女孩兒吓得臉都青了。
“嘶。”肖浮痛呼了一聲,剛才拽那女孩兒時松樹枝從他手邊砸下來,樹皮猛地擦過去,給他劃了一條長口子。
女孩兒哭兮兮地看向肖浮:“你沒事吧?謝謝你啊。”
肖浮轉過頭,說了聲:“沒事。你看着點路,走路別玩手機了。”
說完他站起身,替她撿回手機,遞到她手裏,轉身走了。
他還趕時間回去拍戲呢。
“啊!”那女孩兒突然反應過來,那個聲音那雙眼睛!是肖浮!
“小姑娘你沒受傷吧?”大叔靠着梯子問。
女孩兒用力搖頭:“我被肖浮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叔笑了下:“走路小心點!英雄救美可不是回回都有。這小夥子動作挺快,挺帥的。”
肖浮痛得幾乎要罵人,鑽進保姆車裏就開始鬼哭狼嚎:“琳姐給我處理下傷口!”
琳姐身經百戰,平時在片場也幫人處理點小傷口,鎮定地用雙氧水給他清洗了傷口,檢查了下說:“還好傷口不深,不用打破傷風針。”
“疼疼疼疼疼,”肖浮臉色發白,盯着琳姐飛快給他包紮的手,“你能溫柔點嗎?”
琳姐不好意思地笑笑:“包完了。”
肖浮扯了張紙擦掉額頭的冷汗,誇了句:“真利索。”
疼痛叫他的感覺聚焦在傷口上,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又開始覺得頭暈得厲害,還一陣陣的發冷。
他閉着眼,喚了聲:“琳姐,有感冒藥沒?”
過了一會兒,琳姐遞給他一個小杯子,溫度剛剛好,肖浮一口喝了。
眼皮越來越重,肖浮困得厲害,迷迷糊糊地問:“這藥是不是有助眠的成分啊?我等會兒還得拍戲啊。”
琳姐在他邊上輕聲說:“沒事。坐車過去還有幾十分鐘,你就睡這一會兒。”
到了片場,肖浮腦子暈沉沉的,洗了個冷水臉才好些了。
副導演過來給他講戲,他認真聽着。幾分鐘後就要開拍,許妄站在一邊整理頭發,肖浮對着他笑了下:“謝謝哥哥上次送我回去。”
許妄心底暗笑,他醉成一灘爛泥之後,還挺乖的。
電影劇情已經發展到羅鈞和餘弭撕破臉之後。在陳淩生日後不久,就發生了最開始那一場戲。
現在餘弭正處于痛苦之中,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好兄弟會背叛自己。
食堂裏吵鬧不斷,碗筷碰撞的聲音吵嚷地在耳邊響個不停,肖浮看着餐盤,毫無食欲。
對面高處的電視機正播放着一部青春偶像劇,他呆呆地擡頭看去。
視線裏突然闖入一個清瘦的身影,許妄穿着白色的針織衫從他面前走過。
電視,看不見了。
那個人沒動,直直地站在那兒。
肖浮想:他是在笑嗎?是在嘲笑我?
不可遏制的怒意陡然沖向心頭,肖浮站起身,恨恨地看向許妄。
許妄冷漠地将目光投向他。
眼神交鋒。空氣似乎變得凝滞,耳邊雜音漸消,只有胸膛的起伏和呼吸聲越發清晰。
鏡頭牢牢地對準兩人,不容許他們有一絲一毫的錯誤。
然後,肖浮看到,許妄的臉上浮現出疑惑和擔憂的神色。
咦?肖浮大腦飛速運轉,這是什麽演法?羅鈞會出現這種情緒嗎?不對,許妄應該不會演錯,我得趕緊想想該怎麽應對才合情合理。
肖浮眼睜睜看着許妄擡起了手,沖着導演的方向搖了搖,然後直直地走向了他。
沒等肖浮反應過來,許妄就捧起了他的下巴,輕輕擡起他的臉。
肖浮眨眨眼:臨時改劇本了?
“你臉上起了紅點子。”許妄說,聲音帶着些幾不可聞的緊張。
琳姐跑了過來,“哎呀”了一聲,皺眉看向肖浮:“你好像過敏了。”
肖浮摸了摸臉,說:“我沒什麽感覺。”
琳姐舉起鏡子給他看,他才看到臉頰上果然起了一片細小的紅點子。他很快轉身對導演說:“不好意思導演,我遮一遮臉上的紅點再繼續拍。”
張導關懷地問了句:“不要緊吧?是起疹子了?”
“不是,我就是容易過敏。可能是考場空氣不好,車裏又太悶了。”
許妄輕聲問:“真的沒事?不痛嗎?”
肖浮搖搖頭,有點苦惱:“就是醜了點,沒事。”
許妄揉了揉他的頭發。不醜,還挺可愛。他又接着說:“拿陰影粉遮一遮吧。”
肖浮猛地看向他,眼裏閃閃發亮。
許妄一怔:“怎麽了?”
肖浮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哈哈!陰影粉是用來畫陰影的!得用遮瑕才行。你好傻啊哈哈哈哈哈。”
許妄耳根微紅,尴尬道:“不是把紅點子藏到陰影裏嗎?”
肖浮笑得更厲害了。
化妝師到他身邊來,拿出小刷子來給肖浮遮瑕,許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樣子有點像小學生,認真又呆。
肖浮沖他眨眨眼:“是不是驚呆了?厲害吧?一下子就遮住了。”
許妄捏了他的腰一把,輕輕瞥他一眼:“準你笑話哥哥了嗎?沒大沒小。”
肖浮腰間一陣酥麻,他撇撇嘴:“不就大了四歲。”
許妄的食指從自己的山根滑到鼻尖,隔在右眼前,側過去看他:“那也是絕對壓制。”
肖浮心髒怦怦直跳。許妄那個動作,真他媽撩人。他咬緊嘴唇,很争氣地産生了鬥志,不能輸!你是愛豆,形象管理怎麽能輸給演員!
接下來的戲,肖浮卯足了勁兒表演,發揮得非常好。只是他感覺後心發汗,又開始頭暈。
拍完最後一場戲,肖浮跟個不服輸的小學生一樣跟着許妄進了他的休息室。
沙雕精神無處不在的肖浮擺出個拍雜志一樣的姿态,酷酷地對許妄說:“哥哥,我教你個動作吧。”
許妄問:“什麽動作。”
肖浮撥了撥額前的頭發,再打了個響指:“我的必殺技。男女老少通吃的一個動作。”
許妄笑起來:“男女老少通吃啊。”他湊近肖浮,低下頭,“你屬于男還是少?”
一張精致的臉在眼前放大,肖浮有點沒答應過來,看着那雙眼睛,不自覺呼吸快了不少。
許妄又輕輕問:“是少?是男?”
肖浮覺得自己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了。感覺好奇怪,臉好燙好燙。
許妄見他臉紅得厲害,以為他害羞,偏偏他又停不下來,那張臉幾乎讓他有些失控,想要更近地貼近他。
肖浮感到腦子裏一根弦猛地崩斷了。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許妄摟住那個突然暈過去的少年,臉上神情變得錯愕,他用左手抓住肖浮的手腕,右手攬住他的腰,聽到暈過去的人痛嘶了一聲。
被他捏住的手腕,衣袖滑了上去,那裏被白色紗布裹着,隐隐滲了些血出來。
許妄把手移上去,輕輕握住沒有傷的地方。他看到肖浮的臉紅得非常不正常。
是發燒了?許妄的目光落到肖浮的額頭上,心裏微微一動。
這人背負着偶像包袱,但當扔則扔,本質上,他寧願在喜歡的人面前當個流氓。
兩只手都被占了啊,他在心裏對自己遺憾地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于是,他攬住肖浮,湊過去,心安理得地用自己的額頭貼上懷裏少年的額頭。
滾燙。
許妄将他背到背上,往外頭走去。走到門口,他又頓住腳步,低頭吻了吻肖浮手腕上的白色紗布,聲音溫柔至極:“哥哥帶你去醫院,很快就不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也沒偷懶!寫了兩千多字。今天肝完了6000字的課程論文還把這章寫完了!
後頭又要緊張複習了,就只有擠時間碼字了。我要加油~
肖浮那個症狀不是我瞎編的,我有次考試就那樣。過敏體質就是挺糟糕,天氣特別幹燥的話,自己的頭發碰到臉頰都會過敏。(但我打死不剃光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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