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肖浮在熟悉的氣味中醒來,頭有點暈,眼皮好酸。

“醒了?”許妄清冽的聲音響起。

肖浮想要撐坐起身,許妄把他攔住了:“別亂動,手上紮着針。”

肖浮這才看到輸液管,一滴一滴,冰涼的液體流進他的血管。

許妄看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神情還有點古怪,出聲問道:“想拔掉嗎?”

肖浮一驚:“你怎麽知道?”

許妄若有若無地笑着,輕聲說:“你是不是在想,你要猛地坐起身,然後面不改色地拔掉針管,撩開被子跳下床?”

肖浮後背發涼,吓得眼睛發直:“你是誰?”

許妄湊近他,一點點靠近,眼神始終黏在他雙眼之上。

肖浮幾乎涔涔冷汗直下,眼看着許妄離他越來越近。

許妄擡起手,曲起手指。

肖浮心想:完蛋鳥完蛋鳥,他知道我的一切想法,他要抽走我的腦神經了,怎麽辦怎麽辦!

額頭一痛,肖浮忍不住叫了一聲:“我還不想變成白癡!不準抽走!”

許妄的氣息卻遠了。

肖浮定睛一看,許妄坐回病床邊,正看傻子一樣看着他,他還維持着剛才的手勢,笑着在肖浮眼前晃了晃。

原來,他就是彈了他額頭一下。

肖浮的沙雕神經終于恢複正常了,他挺不高興地瞪許妄:“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的?”

“因為我是神。”許妄說,“我能夠看到所有人的思想。”

“別扯淡了。”肖浮笑他中二。

許妄卻煞有介事地搖了搖手指,凝重道:“你的大腦在昏迷時被一幫壞蛋給占領了。他們在那個大腦星球裏秘密會談,要掠奪你的思維領地,要将你的身體據為己有。”

他神情凜然:“要不是我及時阻攔,用神之手指喚醒了你,他們已經商議好要奪走你的意志了。不然你為什麽一醒來就想要拔掉針頭,你想想,你是不是當時有着強烈的跳窗戶逃走的想法?”

肖浮聽得呼吸緊張,忍不住點頭。對!他就是想從窗子那裏帥氣地翻出去來着!

許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我,你現在已經從十多層高樓摔下去,任由他們奪走你的一切了。”

肖浮後怕地拍拍胸脯:“好可怕。”

許妄趁機摸摸他的頭發:“別怕,我會守護你的靈魂。”

肖浮瑟瑟發抖,小聲說:“你離我近一點,我害怕,坐到我床上來。”

許妄眼底一暗,聽他的話,坐到他身邊去。

剛剛坐上去,他把手臂撐在床上,卻猛地被肖浮按住,被他壓到了床上。

頭剛沾上枕頭,肖浮就壓了下來,目光灼灼地逼視他。

許妄微微彎開嘴角,看着上方的人:“怎麽?”

“許妄哥哥,”肖浮緩緩說道,“傻哥哥啊,肖浮那個帥氣逼人酷得要命智商兩百的充滿魅力的男人已經沉睡了,現在是我肖·更帥更酷更迷人·浮在這裏。你的手指沒能夠将他喚醒的,現在我就要收拾你了。”

許妄嘴角更彎,眼裏滿是笑意,故作吃驚地問:“怎麽可能?我的法術怎麽會失效?”

肖浮撩起前額頭發,目光變得幽深:“那不是重點。不如你猜猜,我要怎麽收拾你?”

許妄仿佛認真思索了一番,真誠建議道:“拿小皮鞭吧。使勁兒抽。”

肖浮一秒破功。影帝還是影帝,比他會演多了。他笑得不行,幹脆直接倒在許妄身上,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許妄也輕聲笑着,左手繞過去護住他紮針的那只手,怕他漏針。

肖浮笑得一抽一抽的:“诶哥哥,我發現你比我沙雕多了。”

許妄一本正經:“并不。我只是單純配合你。”

“我真的很好奇,你怎麽知道我在腦補些什麽的?”

如果你刷完了一個人幾乎所有的視頻,你是會對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都有着深刻的認知的。

肖浮就是小沙雕一個,想着什麽全寫在臉上了。

但是許妄很矜持地回答:“每個男人心目中,大概都有對無間道的場景幻想。我拍過這樣的電影,我懂那種感覺。”

肖浮笑着,感嘆道:“是啊。什麽時候我也能拍警匪片就好了,多酷啊。”

這時病房門被打開,琳姐拿着手機歡喜地走進來,卻看到許妄被肖浮壓在床上,兩人有說有笑的場景,笑容一僵,表情逐漸變态。

許妄從容地坐起身,理了理衣服,再坐回床邊的椅子上。

肖直男什麽都沒察覺到,沖着琳姐招招手,以一個病人的完美自覺慘兮兮地要求她給一杯拯救人生的快樂猕猴桃汁。

琳姐卻沒立馬去給他買猕猴桃汁兒,走到他床邊,興高采烈地把手機遞給他看:“寧承倫公開道歉了!哈哈哈,大快人心!叫他造謠生事,現在公司說要追究法律責任,一下子就慫了吧!”

肖浮卻看着屏幕,罕見地沉默了。冰涼的電子屏幕一點點暗下去,他覺得心髒有些難受。

琳姐看他表情不對,收回了手機,趕緊說自己買飲料去,生怕再說錯什麽惹他不高興。

肖浮看着病房裏的一切,嘆了口氣。

以前他們一起練習的時候,進醫院好像是常态。今天這個練舞摔了,住進醫院,明天那個就骨折,床位還挨着。跟接力棒似的,一個一個來。

偏偏每個人都撐着,扛着。沒人說累沒人說痛,病床上躺着,還要彼此分析動作怎麽做才會更好看。

每個人都頂着巨大的壓力,每個人都在深夜裏掙紮着練習,沒有人不想出道。

肖浮聽到過,寧承倫在廁所裏獨自哭泣,他的爸媽在電話裏狠狠地指責他不務正業。

他們都想站上舞臺。他們渴望燈光,渴望掌聲。

肖浮是幸運的。他得到了人氣,得到了喜愛。可他們,在這樣浮躁的圈子裏,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可怕圈子裏,被人潮吞沒了。

他們被市場、被粉絲抛棄了。他們收拾行李,離開公司,離開舞臺。

肖浮覺得很痛苦。他那麽努力,他一遍遍為他的隊友加油打氣,不斷說着“我們可以的!”,到最後,也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有的人不适合舞臺,有的人在藝術上沒有天賦,有的人慢熱很難散發出自己的魅力,于是他們被層出不窮的新人給壓倒了。

可是,真誠的熱愛是可以被輕輕巧巧地用“成功與否”四個字來衡量的嗎?

肖浮還能夠站上舞臺,他能夠舞蹈能夠歌唱,他得到掌聲得到歡呼。但這并不一定代表,他真正做出了優秀的作品。

而他的隊友,曾同他一起在無數個日夜裏抛灑汗水,将青春奉獻給熱愛的音樂,可他們黯然離場,從此只能站在聚光燈不會觸及的黑暗裏。

看着寧承倫的道歉聲明,肖浮沒有絲毫快意。

善妒、惡意,往往滋生于夢想破滅的地方。他的确不理解寧承倫的偏激、惡毒,但他知道對方承受了多少痛苦。

說起來有些矯情,但他們曾經一起并肩作戰過啊。

接下來的幾天,肖浮一直興致不高,都不像之前那麽沙雕生活,簡單快樂了。

“卡卡卡!”張導站起身,無可奈何地看向肖浮,“表情不對。”

“抱歉張導,我們再來一次。”肖浮躬身,向工作人員道歉。

他其實很少因為個人情緒影響工作,這次真的太壓抑了,連帶着拍戲都始終進不了狀态。

NG了十多次以後,張導喊停,叫他去整理整理情緒,調整好了再繼續。

肖浮十分抱歉,不停鞠躬道歉。

洗手間裏,他用冷水往臉上潑着,強迫自己專注于劇本。

腦子裏始終亂得很。寧承倫卑躬屈膝地請求經紀人不要中斷合約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

那些道歉詞密密麻麻地紮到他心上,戳得肖浮心口鮮血直流。他再一次看到了寧承倫的卑微,一如他落寞轉身離開舞臺的時候。

是的。他後悔了,他覺得自己不該那麽表現的,他該多争取鏡頭給他們全部隊友的。

手腕突然被抓住,許妄遞給他一張紙:“別沖了,擦擦臉。”

肖浮咬牙,将胸腔裏翻滾的情緒硬生生壓下去,接過紙認真擦着臉:“謝謝哥哥,我很快就整理好,不會影響拍攝進度的。”

許妄看着他,輕聲說:“跟我來。”

他帶着肖浮走到天臺上,風吹過來,凍得人寒毛直豎,肖浮卻沒什麽感覺似的。

“介意跟我說說嗎?”許妄問。

肖浮看向他,有些猶豫。

許妄沒說話,不催促他也沒有要保證什麽。

“那吹吹風吧。”許妄走過去,抓住欄杆。

肖浮站在他背後,掙紮了半天,還是選擇了傾訴。

“我也不是同情心泛濫。他瞎說我壞話,我還是憤怒的,揍他一頓也樂意。但是,我想到我們曾經是一個團體,本來應該攜手并肩前行的,我卻一個人走了,他們只能放棄,我非常難過。”

“我覺得,我完全沒有盡到一個隊友應盡的義務。我們是同伴,我卻一個人表現,一個人出風頭。”

“我是個糟糕的同伴,我深感抱歉。我們因為同一個目标而走到一起,我卻自私地先去摘掉了果實,而他們什麽也沒得到。”

肖浮蹲下去,将手指插/進頭發裏,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頭發:“我真是太糟糕了。”

許妄按住他的手:“別把發型弄壞了。”

肖浮更為憋悶,松開了手,狼狽地說:“發型老師辛苦半天做的,我又給毀了,我他媽真是……”

“我覺得你可能有什麽誤解。”許妄打斷他。

肖浮紅着眼眶,擡頭去看他。

“團隊精神,是一種凝聚力,是讓一群人因為同一個目标走到一起并持續走下去的精神力。”

許妄按了按他的頭發,輕聲說:“一盤散沙想要成為沙雕是不可能的,必須要有力的作用,才能使它們凝聚到一起。”

肖浮聽着怪不是滋味兒的。

許妄瞟他一眼,将他的思維拉回來:“真正的沙雕,雕塑。”

肖浮乖乖點頭。

許妄接着說:“你努力地發光發亮,怎麽會是一種錯誤?況且,如果沒有你,許多人根本不會知道那個組合的名字。”

“可我忘記了一遍遍提及我的組合。”肖浮自責地說。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許妄溫柔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一遍遍為他們加油打氣,總是在鼓勵着他們。”

“想做音樂的信念就是你們的凝聚力。盡管失意、頹唐,只要想做音樂,只要他們願意,就可以繼續下去。”

“可能聽起來會讓人覺得是無關痛癢的言論。但真的,放棄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不是因為前路受限,而是自己先選擇退卻了。”

“有的人也許會死在追尋的道路上,即便他永遠追不到。”

“如果永遠只有你一個人傾聽,你會放棄你的音樂嗎?”

肖浮擡頭,認真思考了很久,慢慢地說:“我會做自己的聽衆。”

許妄聲音低沉:“他們只能離開,沒錯。但他們本可以選擇別的方式重新開始。是他們自己,扼殺了繼續的道路。如果他們的音樂,一定要人傾聽不可,那沒人傾聽,他們要放棄也是他們的抉擇。”

肖浮怔怔的。

“肖浮,”許妄再問了他一遍,“沒有人會傾聽你,你會繼續嗎?”

肖浮擡手遮住額頭,聲音壓得很低:“音樂存在于情感中。只有死亡,終結情感,我才能放棄。”

“那你就該明白,”許妄說,“你們只是因為想做音樂才走到了一起。只要他們仍然在做音樂,你們就仍舊是音樂同伴,團隊精神就不會死亡。沒有誰會抛棄誰,只有你們自己的內心是否抛棄音樂。”

肖浮站起身,用力擁抱了許妄一下再放開:“我知道了。謝謝你。”

許妄用食指在他鼻尖上一點:“神之手指,給你力量。”

肖浮一下子笑出聲,看向許妄:“我清醒過來了。那個想要占據我頭腦星球的懦弱的蠢貨,已經滾蛋了。”

肖浮站直,眼神堅定:“現在,刺目劇組是我的團隊。我想要成為優秀的電影人,我會努力把我們的電影做到最好。”

“那麽,”許妄對他伸出右手,“肖演員,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同志曰友嘛。有着同樣的信念,同樣熱愛的東西,就是朋友了。夢想不死,團隊精神不死。

寧承倫确實壞,自己沒得到人氣也不能怪肖浮呀。肖浮還是很生氣,但是同樣也為他感到遺憾,希望寧承倫變好起來~

這章改第三遍了,啊我不要再改了。

說好的沙雕文,越來越不沙雕了,又走上了中二的不歸路。

(我希望能像肖浮一樣堅定,沒有人傾聽/閱讀,也能堅持寫自己想寫的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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