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敲門聲響的時候,陶立陽其實聽見了。

但睡意還膠着,一時不想動,緊接着又依稀是門被打開了。他腦子依舊混沌,心裏卻不免因為這個動靜閃過一絲欣喜。然而真的睜開眼睛,卻是唐冉。

“怎麽是你啊?”陶立陽伏在桌邊睡了大半晚上,脖頸和整個背都酸痛得厲害,一開口聲音也沙啞得很。

“不然你以為是誰?”

“沒誰。”陶立陽勉強笑了一下,太陽穴有些脹痛, “差點忘了你那兒有鑰匙了,你怎麽來了?”

“打你電話沒打通……”唐冉按亮客廳的燈,正要答他,一回頭見陶立陽面色潮紅,嘴唇卻是發白,要說什麽就忘了,“你是不是感冒了?”說着,便走過來伸手去探他額頭。

“沒有吧。”陶立陽又忍不住咳嗽。

“還沒有,我看八成是,摸着有點燙。”唐冉收回手,又往自己額頭上碰了一下,“你家溫度計在哪兒?”

陶立陽随手指了一下:“應該在電視櫃下面。”

唐冉轉身去找溫度計,不小心踢到腳邊一個酒瓶,剛撿起來又看見陽臺的窗戶和門大大開着,不禁轉過頭對他道:“我說怎麽這麽冷,這種天氣你開窗在客廳睡覺……還喝酒。不感冒就怪了。”

“寫稿子,寫着寫着就睡着了。”陶立陽擺擺手,又咳嗽了兩聲。唐冉便也不說了,找出溫度計甩了甩:“拿着,我去給你倒杯水。”

陶立陽嘆口氣接過:“你還沒說你來幹嘛呢?大清早地,是不是有什麽事?”

“你是睡糊塗了,中午都過了,還大清早?”唐冉從廚房裏洗了杯子出來接水,“沒什麽正事,有朋友送了幾箱釋迦,我和江寧兩個人也吃不完,就說各家都分點。順便也約你吃個飯,難得大家都有空,這也好久沒聚過了,結果打你電話又一直打不通。我本來都打算改天了,剛去公司臨時有個會,路過你家樓下,想起水果還在後備箱放着,就預備直接給你搬上來算了,順便看看你怎麽回事,結果你還真在家……哎,你手機呢?”

陶立陽捏了下酸痛的脖頸,站起來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地上哪兒吧。”

“行了,你坐着吧,我來。”唐冉把水放在他面前,重新撥了號碼。順着鈴聲找了好一陣才在沙發腳旁邊的地毯上看見。

“快沒電了,還剩百分之十,你現在用嗎?我先給你把電充上?”

“你充吧。”陶立陽一手撐着頭,猶豫了一瞬又道:“你幫我看看有沒有未接。”

唐冉摁亮屏幕:“有。”

陶立陽心跳快了一拍,緊接着卻又聽見了下半句話:“我和江寧的,還有伯母上午給你打過一個。你一會兒記得回。”

“沒了嗎?”

“沒了。”

“信息呢?”陶立陽不死心地問了一句,沒等唐冉回答又改口道: “算了,你拿過來我自己看。”

唐冉略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但沒有多問什麽,走到跟前把手機遞給他。

上面信息倒是不少,但陶立陽滑了一圈,也沒有一條來自許雲清。他一時也說不清什麽情緒,又或者是已經預備好了這樣的情況,只輕輕嘆了口氣。

唐冉看他神色,斟酌道:“立陽,你沒事吧。”

陶立陽搖搖頭:“沒什麽,頭有點痛。”

“時間差不多了,溫度計給我看看。”

陶立陽溫度計遞給他,唐冉對着光看了一眼,眉頭便皺起:“還真是發燒了,快三十九度了。走吧,我陪你去醫院。”

“不至于吧。”陶立陽自己看了看,一邊咳一邊說,“我感覺沒有這麽燒,是不是溫度計有問題。”

唐冉無奈地嘆口氣,伸手拿了外套給他:“我看你問題比較大。就算沒發燒,咳成這個樣子也是要去醫院的。走了,有你耽誤這會兒,咱們都到了。”

陶立陽原本想着最多開點藥的事,然而到了附近醫院門診折騰一通,再回過神來,輸水管已經插在手背上了。

陶立陽揉了下眉心:“有這麽嚴重嗎?我都多少年沒吊過水了。”

“你這溫度挺高了,搞不好明天還要再來一趟。”唐冉往他身後塞了個墊子,正說着,手機又響起來。

唐冉接了電話應了一聲,對那頭道,立陽有點感冒,我陪他在醫院,……又說了幾句,很快便挂了。

“江寧嗎?”陶立陽問他,“你先回去吧,我這兒也沒什麽事了。醫院人又多,你一會兒被認出來了。”

“剛去給你繳費的時候已經被認出來了。”唐冉擺擺手,“沒事,反正我轉幕後也這麽多年了,認出來就認出來吧……我就在這兒陪你,一會兒把你送回去了我再走。把你一個人丢在這兒我也不放心。”

陶立陽打起精神笑一笑:“既然是你非要留,那我也就不說謝謝了。”

唐冉也笑了:“你什麽時候客氣過。”

他們十多年的好友了,不用刻意找話題來聊也不會尴尬。再加上陶立陽心裏堵着事,就這樣各自坐着,間或說個一兩句。只是陶立陽發着燒,精神還是有些不好,沒一會兒又睡了過去。唐冉察覺到他呼吸平緩下來,找護士拿了床被子給他蓋上,關了燈,出去了。

這一覺睡得不怎麽踏實,醫院走廊上不時就有人走動交談。門的隔音效果又不大好,總能聽見人說話。陶立陽迷迷糊糊中仿佛聽見了許雲清的名字,他睜開眼睛,才發現那并不是自己的錯覺。

“你說許雲清是不是有毛病啊。”門外兩個護士議論着,“他還對那女的笑呢,超話裏他粉絲都哭天搶地了。”

另一個聲音插進來:“也不能全怪他,那麽多人在,他總不好當衆甩臉子吧。要我說,還是李霜不要臉,又沒作品,硬是去蹭什麽紅毯。主辦方也是,把他們安排在一塊兒幹嘛?看熱鬧不嫌事大嗎,好端端一個電影節,蹭這種熱度。”

“我看許雲清挺自然的,不像做樣子,複婚說不定是真的......”

陶立陽皺起眉,一把扯了針頭想去問個究竟,正要開門,門卻突然從外面被推開了。

“你睡醒了?”唐冉和他迎面撞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要出去?”

陶立陽看見他,腦子總算清醒過來一點,擡了下手,“針頭不小心掉了。”

唐冉打量他一眼:“沒事,我讓護士來處理,你先坐回去吧。”

唐冉去叫了護士來,大概就是剛才參與議論的某一個。

她在更換針頭的過程中認出了唐冉,紅着臉請他簽了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病房。

“這瓶大概還得輸半個小時。”唐冉看了眼表說。

陶立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唐冉遲疑了一瞬,問他:“你剛是不是看新聞了?”

這句話來得沒頭沒尾,但他們都知道是在說什麽。

“沒有。”陶立陽擡起頭, “我聽見門口有人在講……只是沒怎麽聽清楚,所以,是怎麽回事?……你說吧,我懶得去看了,你知道得應該也詳細些。”

唐冉喝了口水,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麽,今天不是電影節閉幕式嘛……李霜不知道怎麽也去了,我剛問了一下應該是跟着時尚雜志去的。走紅毯的時候,他們順序在一塊兒,就打了個招呼,被拍到了。”

原來今天閉幕式,陶立陽苦笑一下。他原本把這次電影節所有的流程都記得清清楚楚,每天數着日子等許雲清回來。結果失魂落魄地睡了一覺,竟然忘了……然而真的想要忘記的,卻又忘不掉。

“頒獎禮開始了嗎?”沉默了片刻,他問唐冉。

“開始了,最佳影片還要等一會兒,你要……”

“不。”陶立陽搖頭,“我頭痛得很,不看了。”

唐冉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陶立陽知道他是擔心自己,有些想笑,又笑不出來。抿着唇看着牆角出神,腦海裏,反反複複還是門外護士議論的話。終于還是忍不住又開口道:“李霜去閉幕式的事,沈溪事先知道嗎?”

他只提沈溪的名字,但究竟想要問誰,已經很明白了。

“我不知道。”片刻後,唐冉輕聲說。

陶立陽看着他,笑了:“那麽我知道了。”

“立陽。”唐冉嘆氣叫他一聲,“你不要老這麽執着,鑽牛角尖……”

“你上一次還說不勸我了。”陶立陽打斷他。

“我真是不知道怎麽勸你。”

陶立陽勉強扯了下嘴角:“那就別說了,我沒事。”

唐冉現在無論說什麽,其實也沒有用了,陶立陽看着唐冉無奈的神色想,他能勸他的,會勸他的,無非是好好待在朋友的位置上,但實際上,他和許雲清已經越過了那條線。

可原來那條線背後或許并不是終點,陶立陽直到現在才發現這一點。

打完點滴,燒也差不多退了。唐冉把他送回家,甚至還替他煨好了一砂鍋的粥。煨粥的中途,沈溪打了電話過來,說《長夏》拿到了最佳影片。唐冉轉頭告訴他,陶立陽覺得自己應該為許雲清高興,但也只輕輕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

唐冉走後,屋子裏又安靜下來。陶立陽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喝了半碗粥,又看了會兒書,最後還是開了手機。

其實都不用刻意去找,打開熱搜榜就能看見。第二條是《長夏》得獎的消息,而在榜首的,還是許雲清和李霜的名字。

盡管下午唐冉說得輕描淡寫,但他們心知肚明,這并不是無關緊要的事。許雲清正當紅,與李霜三年的婚姻,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簡直可以算是他最大的黑點。每一次風吹草動,都精準地刺在他粉絲的痛點上。

沈溪業務能力沒有那麽差,不可能不注意這些。他們事先,只怕是知道李霜也會去的,以許雲清的位置,和李霜的位置,如果他們堅持,李霜不大可能順利出現在紅毯上。而現在還能鬧這一出,不說故意,至少,是在許雲清的默許之下……

陶立陽這樣想着,手指頓了一下點進去。

熱門上是個視頻,許雲清和劇組接受完主持人簡短的采訪簽好名要離開的時候,李霜剛巧踏上紅毯的另一頭。他們隔了大概十多米的距離,李霜輕輕招了下手,許雲清便也沖她點頭微笑了一下。

視頻到這裏就結束,很短,不到一分鐘。陶立陽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無端又聯想起,他們結婚時的情景。似乎也是這樣,李霜會從紅毯的一端,走到許雲清的身邊,然後許雲清對她說,我願意。

何其相似。

陶立陽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許雲清的電話就是在那個時候打過來的。陶立陽看着他的名字,忽然覺得指尖沒力氣動,響到第二遍才滑下去。

“在忙嗎?怎麽不接電話?”

“剛沒聽見。”陶立陽溫聲說。

“你聲音聽起來怎麽這麽啞?感冒了嗎?”

“沒有,昨晚沒睡好。”陶立陽端過水潤了下喉嚨,“我還覺得你聲音聽起來啞。”

這也是真話,或許是隔着聽筒有一點失真的緣故,許雲清的聲音顯得格外沒有精神。

許雲清似乎停了一秒,然後說:“那我大概也是沒睡好吧。”

“這兩天事情很多嗎?”

“也還好,零零碎碎的,雜志,采訪……”他忽然頓住了。

陶立陽也靜了靜,假裝什麽都沒聽出來:“還沒和你說恭喜呢。”

“謝謝。”許雲清笑了笑,“李韌都樂瘋了,晚宴上喝多了,剛才還在沙灘上撒酒瘋呢,拉都拉不住。”

陶立陽也跟着笑了:“你現在還在海邊嗎?”

“我在酒店陽臺上。一會兒太陽就要出來了。”許雲清答他,又說,“臨時加了幾個通告,大概還要在呆幾天。”

陶立陽輕輕嗯了一聲。然後便都沉默了。好像能說的都說了,剩下的,都是不知怎麽說的,但誰也沒有挂電話。

“雲清。”在這樣的沉默中,陶立陽心中近乎要生出一股不安來,于是他開口了。

“怎麽了?”許雲清問。

在開口的那個瞬間,其實陶立陽也沒有想好接下來要說什麽。但不知是不是錯覺,許雲清的聲音裏似乎帶着一點說不出的緊張。

他好像在害怕什麽。陶立陽想。是了,不止是許雲清,他自己其實也在怕。抓着手機的掌心都出汗了。

他們都在小心翼翼地繞開一些東西不去提,如履薄冰,才會讓這通電話變得這麽艱難……

“沒什麽。”頓了一會兒,陶立陽聲音輕下去,仿佛嘆息,“忙完了就早點回來吧。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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