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許雲清是在三天後回來的,陶立陽事先并不知道。
他只是那晚經過許雲清位于市中心的公寓,無意間卻看見窗戶的燈亮着。陶立陽皺起眉,撥了許雲清的電話,但沒有人接。他遲疑片刻,将車停在路邊走了上去,按響了門鈴。
短暫的等待之後,門開了。許雲清站在門邊看着他,有光從他的身後瀉出來,一直落在陶立陽的腳邊。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陶立陽詫異之下問他,“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他說着便預備進屋去,但許雲清攔住了他,語調還是很尋常的:“別進來了,不方便。”
陶立陽僵住了,然後,他聽見屋裏有女人的聲音。
“什麽意思?”陶立陽喉結艱難地動了動,伸手想要碰一碰許雲清的臉,但他躲開了。
“沒什麽意思。”
許雲清往屋裏看了一眼,回過頭來唇邊竟然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笑容:“我要和李霜複婚了。”
陶立陽醒了。
他猛地坐起來,一把按亮了床頭的燈。睡衣都被冷汗浸濕了,貼着背上冰得厲害。深夜寂靜的房間裏面,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響着,突兀得很。
陶立陽擡手捂住臉,許久,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氣,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五點。
許雲清返程的機票就是今天,陶立陽睡前他已經預備要從酒店出發了。他們還通過一個簡短的電話,随行有許多工作人員,所以也說好了,不用陶立陽去機場接。
陶立陽回憶着,把通話記錄又翻出來看了好幾遍,心跳總算慢慢平靜下來。
他關了燈重新躺下去,卻又遲遲沒有睡意。翻來覆去,想着許雲清還有幾個小時就該落地,出發時的機場圖應該早出了,便又摸過手機點開了許雲清的超話。
機場圖的确已經出了,許雲清穿一件駝色的大衣,微微低垂着頭,側臉清隽。
陶立陽手指輕輕從屏幕上他的臉滑過,疑心他似乎瘦了些,一面繼續往下翻。忽然又看見了另一條消息。
有粉絲拍到了李霜進機場的圖片,和許雲清前後只間隔了十來分鐘,揣測他們或許是乘同一班飛機回國。評論區議論紛紛,也有粉絲澄清說自己就在機場,看着許雲清登機的,李霜的航班只是時間相近,不是同一班。可她并沒有拿出更多的證據,回複裏也全是争論質疑。
這條微博熱度并不低,沒上熱搜,大概是公司壓着的緣故。
陶立陽的手僵住了,他很難去判斷真假,真假也沒有太多意義。他強迫自己把手機放到一邊去。但幾秒之後,陶立陽再一次拿了起來。他盯着許雲清的照片看了幾秒,然後是李霜的。
那種剛醒時的窒息感,不可抑制地又浮出來。
半晌之後,他起床換了衣服,拿上車鑰匙出門了。
時間還算早,一路都沒有塞車。到了機場停車場時,太陽才剛剛從大樓後面露出一個角。
陶立陽知道他有些沖動了,他想他不應該來,但的确很難說服自己回去。
就算不晚點,許雲清也還有好幾個小時才會到,陶立陽去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聽咖啡,回到車上慢慢等。
等待的中途,他試圖把前幾天開會讨論過的初稿改一遍,但是對着文檔敲了許久的字,定神再看卻是一堆亂碼,不知所雲,其中唯一能分辨出來的,只有許雲清的名字。
發現這一點之後,陶立陽嘆了口氣——他最近常常都在嘆氣,擡手用力捏了下眉心,将文稿删掉,有點洩氣地合上了平板,對着前方不遠處的顯示屏發呆。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中午,顯示屏上總算出現了許雲清的航班抵達的消息。陶立陽掏出手機,猶豫了兩秒,撥通了許雲清的電話。
“喂?”許雲清那頭聽起來有些吵鬧,隐約還能聽見沈溪說話的聲音。
“到了嗎?”陶立陽問他。
“剛下飛機,還沒出航站樓……”
“我在停車場等你。”
“什麽?”許雲清明顯頓了一下。
“位置已經發你微信了。”陶立陽打斷他,“我等你。”
挂斷電話之後,他直接關了機。接着像是被卸掉全身力氣一樣,手支着頭,慢慢抵在了方向盤上。
陶立陽維持着這個有些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一直到副駕駛的車門被拉開。陶立陽偏過頭,許雲清摘下帽子,沖他微笑。
“人太多了,出去繞了一段才回來。”距離電話打完,已經差不多快一個鐘頭了,許雲清解釋道。他沒有提陶立陽為什麽忽然來了,只是輕聲問他:“等很久了吧?”
他身上穿着那件陶立陽已經在照片上看見過的駝色的大衣,陶立陽伸手輕輕摸了下他的臉,帶着一絲寒意,這才有了一種許雲清的确已經回到他身邊的真實感。
陶立陽收回手,竭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在這裏吻他的沖動:“沒等多久。”
他想要盡量和平時沒有分別,但語氣的确僵硬了一點。許雲清看了他一眼,忽然注意到他右手背上的疤痕:“這怎麽弄的?”
“沒什麽,不小心割到了。”陶立陽輕描淡寫地說。許雲清還要再問,手機卻響了起來。
“沈姐?”
車裏靜得很,沈溪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漏出來:“你人呢?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張馨說你有事走了?開什麽玩笑,你一會兒還有雜志采訪啊。”
陶立陽愣了愣,看向他。許雲清輕輕對他搖了下頭,對沈溪道:“我不過來了,采訪改天吧。你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他們要是願意的話,改天再采,可以把采訪時間延長一點都沒有關系,不願意的話,就按合同該怎麽賠怎麽賠吧。”
“身體不舒服?怎麽回事?那你現在在哪兒呢?”
“沒多大事。飛太久了,有點累。我回家了,你別擔心。”許雲清說,“你先處理雜志那邊的事吧,我晚點自己給他們主編打個電話。先這樣,挂了。”
“我不知道你有采訪。”安靜下來之後,陶立陽開口道。
“沒事的。”許雲清說,“我本來也不想去。”
陶立陽微微皺起眉,許雲清還是笑着的。
“真的沒事。”他握了握陶立陽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尖從疤痕上撫過:“好了,別這麽看着我。咱們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他們沒有講太多的話。大概是因為都有些疲倦,只就着電影節聊了幾句,但是這個話題似乎也并不全是安全的,很快也就不再說了。
于是一路沉默地到了家門口,陶立陽拿鑰匙開了門,許雲清跟在他身後進去。然而箱子還沒放穩,下一秒,陶立陽已經轉身拉下許雲清的口罩吻住了他。
這個吻來得有些突然,但又在彼此的意料之中,許雲清全然沒有半點的驚訝或者掙紮。陶立陽一手捧着他的側臉,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手,将他抵在玄關的牆壁上親吻。他們都沒有閉眼,能夠很清晰地看清對方微顫的睫毛與漆黑的眼眸,可并不能準确地分辨出裏面的每一種情緒。
這個吻持續得比想象中更久一些,當陶立陽的唇挪到他脖子上的時候,門鈴響了,是他們回家路上事先定好的餐。
“立陽。”許雲清略微有點喘,“有人敲門。”
“我去開。”陶立陽在他喉結上咬了一下,拇指撫摸過許雲清的唇,然後伸手拉了拉他有些淩亂的襯衫,“你先進去吧。”
午餐是從他們常去的一家淮揚菜酒店定的。許雲清實在有些餓了,飛了這麽久,胃口難得還不錯,陶立陽前幾天病着也沒好好吃東西,兩個人竟然把一大桌的菜解決得幹幹淨淨。
吃過飯以後,陶立陽收拾了碗筷去廚房。許雲清原本想着要倒時差下午不能睡,便找了劇本來看。但的确又太困了,等陶立陽從廚房出來,他已經歪在沙發上睡着了。
“雲清?”陶立陽輕輕叫他一聲,見他沒反應,彎腰打橫把他抱進卧室床上去。自己也換了衣服,在他旁邊躺下,許雲清一直沒醒,只是向他這邊側了下身,陶立陽便伸手攬過他的肩,将他摟得更緊了一些。
房間裏多了一個人,總是更叫人安心,但陶立陽也沒睡,就那樣靜靜地看着許雲清。期間許雲清不知是不是做夢了,迷迷糊糊地動了幾下,陶立陽聽見他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答應說我在這裏,許雲清又不說話了,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又繼續睡了過去。
許雲清的掌心溫暖,陶立陽享受他在不經意之間展現出來的依賴,和各種細節的重疊堆積中流露出的感情。但有時候更多的、其它的細節又讓他耿耿于懷。他從許雲清的手背上一點點摩挲過,許雲清的手對一個男人而言實在是顯得柔軟了一些,陶立陽想他同樣也心軟,否則他們或許沒有今天。他知道他不應該去想這些,他已經得到得夠多了,可對于許雲清他總是貪婪,得寸進尺是永遠的劣根……
冬天黑得早,許雲清醒來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
“幾點了?”他揉了揉眼睛。
“六點一刻。”陶立陽說,伸手拂過他的頭發。
許雲清輕聲問:“幹嘛一直看着我?”
“就是覺得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你了。”
“不到兩周。”
“可我覺得像半輩子。”陶立陽說,頓了頓又道,“如果是真的也好,半輩子以後你也在我身邊。”
許雲清便笑了,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陶立陽問他:“還睡嗎?”
暖黃的燈光下,許雲清的臉像是被籠上了一層霧氣。他微笑着搖了搖頭,然後陶立陽慢慢靠過來,手滑過他的腰,再次咬住了他的唇……
吻痕從鎖骨間一直落到小腹,許雲清的手勾住他背,感覺到有陶立陽的汗水落在了他的頸窩,又順着肌理滑落下去,到兩人相貼的地方。
陶立陽的動作比平時要重一些,許雲清其實覺得有一點痛,但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迎合着一個又一個接連落下的吻,幾乎溫順地縱容着陶立陽的占有欲,一直到最後結束在自己的身體裏……
房間裏還殘留着暧昧的氣息,他們安靜地依偎在一起。陶立陽半伏着他的背,良久道:“你說可以不戴的。”
他的聲音似乎帶着一點說不明也不應該的委屈,許雲清于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溫聲道:“是啊,是我說的。”
“你還說過好多話,都算數嗎?”
“算數的。”許雲清輕聲道,“我和你說過的,都算數。”
陶立陽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卻又說對不起。
“胡說什麽呢?”
陶立陽吻了下他的眼睛,沒頭沒腦地說:“雲清,搬過來和我住吧。”
許雲清愣了片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偏過頭去看他:“你怎麽了?”
陶立陽看着他的眼睛,問他:“你真的想知道嗎?”
許雲清不說話了。
“沒事了。”
靜默持續着,陶立陽笑了笑,披了睡袍起身下了床。有一瞬間他背影幹淨得像不會再轉身,但他很快又回來了,替許雲清蓋上了被子,甚至不忘碾了下被角,這才帶上卧室門出去。
陶立陽住的這棟樓采光很好,視野開闊,正對着穿過市裏的一條河。對岸的燈火混合着月影落在河水中,看不真切,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團光。
陶立陽點了一根煙,對着黑夜出神。他吊了兩天的水,感冒原本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嗓子總還有些不舒服。白天不覺得,抽了幾根煙,不留神又開始咳嗽。
“怎麽咳起來了?”許雲清從客廳走過來遞他一杯溫水。
陶立陽接過來喝了,起身拉上了陽臺的簾子——雖然上個月,他就已經把家裏的玻璃都換成了單向的。
許雲清已經洗過澡了,身上帶着一點水汽。 聽陶立陽咳嗽半天沒止住,伸手輕輕拍着他的背。
“好了,沒咳了。”陶立陽擺了擺手。
許雲清收回手,皺眉看着桌上的煙蒂,又看陶立陽指間還燃着的半根煙,靜了會兒說:“立陽,把煙戒了吧。”
陶立陽偏頭看他,許雲清也看着他:“寫稿的時候抽,平時也抽,老這樣,嗓子和肺怎麽受得了……不是說咱們不是還有半輩子要過嗎?把煙戒了吧。”
“算是交換嗎?”陶立陽頓了一會兒問他。
許雲清抿了抿唇,聲音很平和:“如果我說不是,你不答應我嗎?”
他們四目相對着,片刻之後,陶立陽掐了手上的煙。許雲清朝他攤開一只手,陶立陽嘆口氣把衣兜裏剩的半包煙和打火機都拿出來放在他手裏。
“答應我了?”
“答應你了。”
許雲清便笑了。只是笑容裏面仿佛并不全是愉悅。他轉身進了客廳,陶立陽沒有回頭。
又過了大概半個鐘頭或者更長一段時間,許雲清重新回到了陽臺上。他在陶立陽旁邊坐下,靠過去抱住了他的肩,頭枕着他的肩窩,陶立陽輕輕摸了摸他的手臂沒有說話。
“我明天要去補那個采訪。”
他們維持着這個親密的姿勢很久,直到許雲清把一枚鑰匙塞到了陶立陽手裏。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所以,你去幫我搬家吧。”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的前一半是在周一周二寫完的,本來想周三更新,但各種事情太多,一直到今天才又有時間來寫。前一段時間是因為狀态一直不好,這段時間又太忙,而且我寫文很慢,又反複地改。寫一個小時,最後能留下五百字就算很好了。很抱歉讓大家的追文體驗這麽糟糕,我不會棄文,也會盡我所能盡快地寫,雖然我能從寫文中獲得的東西非常少,甚至有時候覺得負擔、痛苦以及不必要的內耗,但也還有快樂的瞬間支撐我繼續下去。講這些不是要開脫什麽,只是解釋一下最近的情況,也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同情,大家關心人物就好,我藏在他們後面把這個故事講完,對我就已經足夠了。再次抱歉,謝謝還在看文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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