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可謂諸事順遂。

許雲清選好了下部戲的劇本,犯罪片題材,他演一個毒枭的私生子,在母親吸毒過量死亡後,給警方做了線人。片子要四月中旬開機,許雲清已經簽好了意向約。距離進組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他也沒有再接太多的工作,只配合着《長夏》在國內上映的宣傳,又應朋友的邀請,義務在一部話劇裏客串了個角色。

每周只在N市話劇院公演一場,戲份不重,況且許雲清一貫喜歡這樣的表演形式,演起來倒是覺得愉快遠遠多過疲憊。陶立陽原本是希望他趁着這段時間好好歇一歇,看他這樣樂在其中,也就不說什麽,由着他去了。

“卸完妝了?我還以為要再等一會兒……保溫杯是熱牛奶,你小心燙,我把這一幕改完咱們就走。”

陶立陽這段時間倒是有些忙,他手頭原本就有兩個劇本同時在寫,上周耀星一個歷史片的項目沒過平臺會,朝堂線的部分有些問題,原本的編劇不擅長這一塊兒,只好臨時找了他去幫忙調整。

“不急,你先忙你的。”許雲清接過杯子但并沒有喝,手肘撐着車窗看着陶立陽發呆。

“怎麽了?”陶立陽改完了剩下的稿子,收了筆電見他仍靜靜望着自己。

“沒事兒。”許雲清說,等陶立陽發動了車,系上安全帶,又看他一眼。

陶立陽察覺到他的目光:“到底怎麽了?”

“沒怎麽,就想看看你。”

許雲清輕聲說,開出一段,陶立陽才聽見他問自己:“你下午不是公司開會去了嗎?怎麽忽然又來了?”

陶立陽看了眼後視鏡,打了左轉燈:“比預計結束快一點,我看還能趕上就過來了。趙靖找你還真是找對了,不花一分錢,上座率翻了得有三倍不止?我前後左右坐的,全是你粉絲。”

“那你是嗎?”

“你不曉得嗎?”陶立陽極順口地說:“你一直是我心裏的最佳男主角。”

“我去哪裏知道?你靠筆杆子吃飯的,說的漂亮話都不作數。”許雲清搖頭笑了笑,沉默了片刻又說,“我今天發現你來了......”

陶立陽好一會兒沒聽見他下半句話:“什麽?”

許雲清垂下眼睛:“在臺上有好幾個瞬間,我覺得像回到了咱們念大學的時候,在小劇場裏。不管是排練還是公演,你都在下面看着我……只看着我。”

“這樣不好嗎?”陶立陽問他,“你看起來不高興。”

“對我是好的,對你不是。”

“為什麽?”

“因為我一直都知道。”短暫的安靜之後,許雲清喉結動了動,“只是當年很多時候我希望自己不知道,而且也那麽做了。”

他說完這一句便不說了,陶立陽也沒有話可以接下去,只能仍由沉默蔓延開來。直到開到前面路口的紅燈處停下車,許雲清才又開口:“你為什麽不問我?”

陶立陽盯着前方不斷跳動的數字,聲音還是很溫和:“問你什麽?”

許雲清抿着唇不說話。陶立陽于是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你覺得我從前不知道嗎?”

這話簡直像在打啞謎,講來講去繞口令一般,但彼此的意思,卻又都很清楚了。陶立陽心裏暗暗嘆氣:“幹嘛要提這個?”

許雲清喉結上下動了動:“我不想提的,又不能不說。”

“為什麽?”陶立陽這次問了。

許雲清停頓了很長的時間,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搖了搖頭,有些風馬牛不相及地道:“每次你在我就會覺得很心安。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安的,但你在的時候就是不同的,不管過去,還是今天,都一樣。”

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很清楚。陶立陽轉過頭,許雲清也靜靜地看着他,不是沒有一點忐忑。

陶立陽捏一捏他的後頸,語氣很溫柔:“那幹嘛還要不高興,這已經夠了。”

“是嗎?”

“是,至少對我而言。”

陶立陽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良久,許雲清伸手從側方握住陶立陽的下颌角輕輕掰過他的臉,很迅速地碰了下他的唇,盡管眼裏還帶着一些其他情緒,到底也笑了笑。

過隧道的時候前面出了交通事故。聽說不算太嚴重,但也堵了半個多鐘頭,回到家已經過了十二點。

許雲清多年的習慣,上臺或者是拍重頭戲一貫是空腹狀态,洗過澡出來實在有些餓,正打算去廚房找點東西吃,便聽見陶立陽在書房裏喊他:“我剛叫了粥,在飯廳裏,你吃一點再去睡。”

餐桌上果然放着一只砂鍋,揭開蓋子裏面的白果粥還冒着熱氣,溫度正好,濃稠适宜。他盛了半碗端進書房去吃,陶立陽從屏幕前擡頭看他一眼:“白天又沒吃飯是不是?”

許雲清頗有些心虛地笑一笑,不接他的話茬,伸手喂了他一勺:“還要寫稿子?”

“嗯。”陶立陽颔首,手上沒停,“你自己吃了就去睡,別等我了。”

“你寫你的,不用管我。”

許雲清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等陶立陽改完了一幕,從寫稿的間隙擡起頭來,見他還安靜坐在書房的沙發上。不由得嘆了口氣:“不是讓你先去睡嗎?”

許雲清放下手裏的劇本:“快兩點了。你這半個月都在熬夜。”

“下個月就開機了。這個劇本實在一塌糊塗,都交到我手上了,不抓緊改出來,項目後面更麻煩。”陶立陽用力按了按太陽穴,起身過去牽許雲清的手,把他帶回卧室去。“你自己先睡吧,今天早上起那麽早。不用陪着我熬了,我寫完了就過來睡。”

“我也沒多困……”

“好了。”陶立陽笑着把他按在床上坐下,“你在書房坐着,我也沒心思寫了。你不在我還能寫快一點。”

“那你早點過來睡。”許雲清讓步道,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心。

“嗯。”陶立陽俯身吻了他一下,“晚安。”

這個片子原本是愛情片的基調,後來換了導演和歷史顧問,最終又定下來要做成正劇。原來劇本的漏洞就不是一星半點能夠遮掩的。

陶立陽一口氣往後寫了兩個小時,改到中途發現有一處年代上似乎有些問題。他一面給歷史顧問發了封郵件去,翻書的同時又開始搜索相關的資料。然而資料還沒找到,倒是先注意到了首頁的推送,許雲清和李霜的名字很親密地靠在一起。

陶立陽的手比腦子更快,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點開了頁面。

他先确認了一眼日期,的确是剛出來的報道。內容倒也不是新聞了,電影節時候的事。

半個小時前,不知道是誰在某個論壇上發了一段視頻,錄的是許雲清和劇組上臺領獎時,李霜在臺下的表情。鏡頭有些搖晃,但李霜面上的笑意還是很清晰。對應着還拼接了同一時段許雲清在臺上的畫面,又貼心地貼出了現場的座位圖來,似乎是想證明許雲清曾幾度向李霜的方向示意。

毫不意外地,下面的相關鏈接自然是指向紅毯上的那一幕。

陶立陽及時制止住了自己沒有繼續點開,也委實沒有心情再去複習一次。他面無表情地關了網頁,繼續寫稿子,然而,缺席了一晚的疲憊感,卻在此刻後知後覺地湧了出來。

這不應該,陶立陽靠在椅背上,有些洩氣地想。

他不能總是被這些捕風捉影的八卦小報影響。那一兩個模糊的鏡頭,根本分辨不出許雲清在看着誰,就算是李霜又有什麽關系,他當然可以看任何一個人,只要他在自己身邊。

但他真的在嗎?有一瞬間,陶立陽忽然又疑心了起來,一把按下筆電屏幕,站起身往卧室去。

他略有些不耐煩地推開門,卧室的燈仍然亮着。

許雲清閉眼斜靠在床頭,垂在床邊的手上還拿着一本書,顯然是還在等陶立陽——在某些方面他實在固執地過分。

許雲清睡得并不沉,聽見門開,迷迷糊糊地又醒了,轉過頭: “你站在門邊做什麽。”

陶立陽定定地看着他,暖黃的燈光照着許雲清的眉眼,舒展又帶着一點笑意,溫柔地不可思議,就像一個易碎的夢。陶立陽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抱住了他。

許雲清睡意朦胧,聲音有些黏糊:“忙完了?”

“嗯。”幾秒之後陶立陽松開了手,拿掉了許雲清手上的書:“睡吧,很晚了。”

許雲清應了一聲,揉了下眼睛,往裏挪了挪。陶立陽關了燈在他旁邊躺下,手探過去再一次抱住了他。

“怎麽了?”許雲清側過身,與他面對着。

“沒什麽。”陶立陽把頭埋在他頸側,唇很輕地從跳動着的動脈上擦過去,“我累得很,你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許雲清似乎笑了一下,很溫順地靠着他。黑暗中,彼此的神色都看不清晰,只有呼吸纏繞在一起。

誰都沒有再說話。

陶立陽滿心疲憊,又遲遲沒有睡意。握住了許雲清垂在身側的手,一個一個指節摸過去。許雲清半夢半醒地動了動,靠他更近一些,摸索着與他十指緊扣。陶立陽笑了一下,但笑意不到眼底,又消失了。

半晌,他把許雲清的手貼到自己心口的位置,湊過去,輕輕吻了下他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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