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從前從前

二十七原名不叫二十七,他是因為在奴隸場編號是這個,所以就一直叫這個。

明意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縮在擁擠的人群之後,瘦小的身子被雨淋得透濕,眼裏卻是一片冷漠。

所有奴隸場來的孩子都想被她看中,好逃離那個噩夢一般的地方,但他沒有,他不僅不上前,反而還在她靠近的時候低吼:“滾開!”

當時的明意尚還衣食無憂生活美滿,每天都活在別人的奉承裏。頭一次有人罵她,她覺得很新奇。

“很好。”她下巴擡得老高,“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二十七用一種無法言喻的鄙夷表情看着她,拳頭都緊了。說實話,若是當時他能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打敗明意,他都一定會跳起來跟她拼了。

可惜,明意天賦過人,又被精心栽培多年,別說他,就算是朝陽城的大司,都沒法動她一根指頭。

于是他只能屈辱地、不甘不願地被明意拎回內院,做了一個小随從。

二十七一去就把明意最喜歡的一個青花盞摔了個粉碎,他以為自己能被趕出去,誰料明意卻看着那滿地的碎片感慨:“你原本只值五十貝幣的,這下好了,值五千三百五十了。”

二十七:“……”

有這麽算賬的嗎。

他接着砸,繼續砸,把自己的身價從五千三百五十,一路砸到了十萬零二百五,明意還是沒有要趕走他的意思。

于是二十七明白了,這人就是喜歡跟她對着幹的人,那他聽話一點,乖順一點,說不定她很快就膩味了?

抱着這種天真的想法,他開始對明意言聽計從。

明意樂了,覺得他孺子可教,于是開始教他學一些鬥術。二十七卻覺得她這是在故意為難他,想激起他的反骨重新與她對抗,好獲得更多的樂趣。

他才不會讓她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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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拼命地修習,不管明意教他多難的東西,他都咬着牙學下來,不喊苦也不喊累。

誰料明意就這麽教了他八年,把他從一個瘦小孱弱的奴隸,教成了一個高大強悍的護衛。

明意覺得二十七可能是恨自己的,因為他實在被她逼着吃了太多的苦。她每年去給他慶生,他連正臉都不給,不是躲走,就是與她打一場,臉上一點笑也沒有。

旁人也說,二十七這人冷血無情,不與旁人打交道也就罷了,連她的話也不聽,是個捂不熱的硬石頭,她還是早些把人放了,以免養虎為患。

她聽進去了,打算找個時候放了他,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

然而,還沒來得及替他安排,她就出事了。

六城大會的場地何其莊嚴肅穆,白日裏尋常人路過都得打個哆嗦,更別說那三更半夜,雪風呼嘯,像某種怪物的嘶鳴聲,雨雪兜頭砸灑下來,冷得人嘴唇都發紫。

她渾身是血地被擡出去的時候,滿院子的護衛都害怕被她連累,連上前都不願。

這是人之常情,明意心裏沒什麽怨怼。

可是,偏有一個人,穿過靜默的人群,一聲不吭地跟上了她。

他躲過箭雨、越過火場、不顧後頭人的喊叫,固執地跟着她的獸車往前走,仿佛全天下就那一個地方有光。

明意後來問他:“你當時知道我要去哪裏嗎?”

二十七說:“沒必要知道。”

反正她去哪裏,哪裏就是他能去的地方。

***

上百來個小瓷瓶都被打開了,二十七一樣吃了一顆,确保每個瓶子裏都還剩了些,就開始運氣調息。

明意回神,看他額角有汗水滲出,不由地神情一緊:“哪裏痛?”

二十七沒吭聲,臉色也蒼白了些。

她慌了神,繞着他轉了兩圈:“我自己慢慢吃也是可以的,你逞什麽強,總歸我都中毒了,總不能再搭上你。”

“話說這些真的都是內服的藥嗎?你吃着外用的了怎麽是好?”

“快別調息了,萬一真有什麽劇毒,你這一運氣不是會立馬下黃泉?”

叽叽喳喳的,像蚊子似的在他周圍一直繞。

二十七額角抽了抽。

明意瞧見了,立馬蹲下來打斷他的調息,緊張地按住他跳動的額角:“毒發了?到腦子了?”

也不知道是誰毒到腦子了。

二十七睜開眼,沒好氣地揮開她的手:“屬下什麽事都沒有,但您要是再這般啰嗦,走火入魔也說不定。”

明意松了口氣,又瞪他:“什麽事都沒有你怎麽又流汗又白臉的?”

“那是撐的。”他面無表情,“這一百多顆東西,頂兩碗飯,您吃您也撐。”

明意:“……”

好好的氣氛全給他破壞了!

她撇嘴,轉眼看向旁邊的藥瓶:“都可以吃,那我就一樣帶一顆回去試試。”

“您動作麻利些。”二十七提醒她,“頭一回紀伯宰沒追究,不是因為他好騙,而是因為他當時重傷,很多細節沒有觀察到。再來一次就說不準了。”

行吧,明意點頭:“你先回去消食,這裏我來收拾。”

二十七應下,走了兩步又停住:“紀伯宰并非良人,大人玩玩便算了。”

“還用得着你說?”她撇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我又怎麽會當真。”

雖然紀伯宰說起情話來确實容易蠱惑人心,但也只是在他說的那一瞬間罷了。

低頭收拾藥瓶,明意聽見了二十七離開的腳步聲。

等四周徹底安靜下來的時候,她盯着手裏的藥瓶出了片刻的神,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惆悵聲化作晚風,吹過有情人的衣襟。

紀伯宰正坐在秦師長的獸車上,垂首聽着他老人家的教誨,面色恭敬,但心裏實在不耐煩。

太多話了,這人的話怎麽會比明意還多。元士院開門第一日,分明是學子要去求老師收下,誰料他是被幾個師長争搶,最後還眼睜睜看着他們比劃了一場,才最終被勝出的秦尚武給收下。

于是就在車上聽他說了大半天的話。

他能理解秦師長的激動,但他真的沒空,趕着回去哄嬌兒呢,誰想聽他說尚武堂的起源和發展。

“……你聽明白了嗎?”秦尚武殷切地看着他。

“多謝師長,徒兒聽明白了。”

明白個鬼,他說的是家鄉的方言,口音奇怪得很,除了最後這六個字,他半個字都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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