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此亦人間

“之前往人界……未曾尋到你的兄長？”巫姑微微低頭,與風晴雪交談。

風晴雪猶豫了一下,微微搖頭。

尹千觞就是她的巫鹹大哥，但是……大哥變成那個樣子,現在還在青玉壇……生死未蔔。怎麽可以說出來……亂了眼前這人的心。

巫姑安慰她道,“既然數年杳無音信,想必尋人也并非易事，不可急于一時。”

風晴雪垂着眼簾點了點頭。

巫姑站在她身邊,似乎想拍拍她，但最終什麽也沒有做，徑直走入了娲皇神殿。

風晴雪等到神殿的大門關閉才說道,“巫姑姐姐和大哥都是十巫之一……是很好的朋友。大哥失蹤，她很難過的。”

一向跳脫的方蘭生也不知說些什麽了,只是抓了抓頭發。

紅玉搖頭，“既有三日逗留，大家不如在幽都走走看看，也想一想近來的事情。”

風晴雪微微點頭，“大家就留宿在我家吧，不過屋子小了點，我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沒有空屋。幽都不大，你們問一下就知道我家在哪裏了。”她看了看錯綜的道路，“實在不太好指……”

何華笑道，“問路而已，晴雪你還怕我們不會？”

風晴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先過去了。”

于是幾人各自散去。

何華卻叫住了陵越，“陵越——能不能趁這幾天，嗯，指點一下我的法術？”

陵越愣了一下，随後點頭，“好。”

幽都只是女娲在地界用神力開辟的一塊淨土，這裏居住的人卻都是來自人界的——雖然代代相傳之後他們早已不知人界是何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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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華與陵越穿過石頭築做的房子，試圖找一塊安靜的地方。

然而冷不防拐了一個彎，他們竟走到了集市。

不如琴川、江都的市集那麽熱鬧，但是看地上擺放的東西和零星的幾個路人，人們确實是在做買賣沒錯。

何華打量了一番，“要麽……咱們看看？”

陵越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街邊的小攤擺放了一些簡單的器皿，上面刻畫着奇異的花紋，大概是女娲部族的圖騰化身。當然也有毯子、衣服等等其他東西被擺出來販賣，但是卻幾乎沒有吃喝的東西。

“這裏的日子好像……很苦。”何華輕聲說，“明明是離女娲大神最近的地方……”

陵越微微搖頭，“他們很開心。”

何華愣了一下，看向不遠處的人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希望與熱情——哪怕他們知道自己此生都不會見到外面的世界，他們依然無怨無悔，過得幸福快樂。

“因為……他們有信仰。”何華喃喃着，忽然笑了，“是我傻了。”她便是如此。天策營中的日子很苦，也很危險，但是她從來沒後悔過。因為……這冷硬的城牆背後，是她父母想要守護的國家，也是她想要守護的天下。會怕死，但卻不會後悔因為拾起父母留下的長槍而死。

陵越看着她臉色忽然明媚了起來，不由愣了一下，問，“可是有喜歡的東西？”

何華也愣了一下，随即搖頭，“咱們看看有沒有賣兵刃的……？”

“……兵刃？”陵越怔愣，想了想他概念裏的士兵的标準配備，問，“可缺一把趁手佩劍？”

何華想說她其實更想找趁手的弓箭，但她看到陵越專注的眼神的時候，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陵越猶豫了一會，拿出了一柄短劍遞給何華，“試試看可趁手？”

何華接了過來，拔出了短劍。

這柄短劍并不是用多麽好的材料鑄造的，只是精鐵。但何華能看出來這塊鐵經過千錘百煉，定是打造這兵器的人費勁心血而成。普通鐵塊經過如此錘煉，韌性早已不可與尋常鐵劍相比。雖然質樸，但這劍确實是柄好劍。

“是柄不錯的劍！”何華笑着挽了個劍花，還劍入鞘，提着劍鞘便要挂在腰上，“那我就……”

不客氣三字未說出來，便被她咽了回去。那柄劍上雖然沒有銘文——但這劍鞘上卻有字。

何華提起劍鞘仔細看，隐約能看見上面用篆字刻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八字，另一面她原以為是花紋的地方仔細摩挲了一番，卻發現那是個“卿”字。

“陵越你……知道銘文？”何華擡頭看向陵越。

陵越默然點頭。

“你知道的，我不能收下它。”何華反手把劍遞了回去。

陵越只是看着她，不言不動，一雙眸子只是盯着她。

何華有點僵。這麽舉着一把劍當街站立實在是尴尬，陵越不接她也沒有別的法子。

這裏畢竟是市集，幽都畢竟就那麽大點，陵越何華兩個奇裝異服的一看就知道是人界來的，很快便引起了圍觀群衆的竊竊私語。

“喔，那對人界來的……小夫妻？在鬧別扭？”

“哎，人界的人就是別扭，哪像咱們幽都的女孩子，大大方方的，多好。”

“就是就是，晴雪家那個剛讓靜虹說得滿面通紅的走了呢……”

何華聽見周圍的私語聲，黑着臉放下手，拽着陵越随便撿了一個方向紮了過去——反正幽都也不大，走一走總能走到邊界的。

陵越低頭看了看何華拽着他的手，反手握住。

何華的腳步一僵，見四周沒什麽人了，便站定回頭，“陵越，我覺得我們之前說的很清楚。”

“……”陵越沉默，“是很清楚。”他想說，我以為你至少是需要一個依靠的，我以為我可以做你的那個依靠，這些天來你也并沒有拒絕……那麽為什麽一定要拒絕這柄劍？

何華嘆氣，“所以，收回去。”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可以偷得她的*情，而且……也負不起責任——我對此世毫無牽挂，我無力與你并肩。

“那麽……換個劍鞘？”陵越試探着問，“只是朋友給你的一柄劍也不可以？”

何華的手頓住，她知道陵越給她這柄劍就是為了劍鞘上的銘文，收回劍鞘而讓她留下劍……她的拇指輕輕頂住了劍柄。拆散它們真的好嗎……

“外鄉人？”忽然有個小女孩從一個牆角轉了出來，眼睛眨啊眨的，“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的，我只是以為你們很快就會走……”

何華和陵越相視無言。

“咳，小妹妹……”何華和這個小女孩交談，有種拐帶幼童的不良感，“我們不是故意的……嗯，要麽，這個給你？”她拿出了一串糖葫蘆。

小姑娘搖頭，“啊呀，我是說我打擾你們啦，不是這個意思啦……”但是眼睛卻死盯着糖葫蘆不放。

何華笑了，把手中的糖葫蘆遞給她，“沒關系，送給你的。”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謝謝姐姐，姐姐你是好人！”她嗅了嗅糖葫蘆，擡頭笑呵呵地看着何華，“哥哥姐姐，我不白要你們的東西，給你們講個故事好不好？”

不等二人回答，她就自顧自地講了起來，“你們有沒有見過彼岸花？就長在忘川。這種花，花開葉落，永不相見。幽都有一個傳說哦，說彼岸花其實是一對雙生姐妹的化身，姐姐喜着紅衣，性情頑劣；妹妹喜着綠衣，性情溫柔。”

彼岸花何華是知道的，但她一直以來聽的便是那是鮮血澆灌的死亡之花，這女孩卻說得很開心的樣子，而作為女娲族人，應該……不會出現喜歡死亡的變态人物吧，何況只是這麽一個小孩子。她擡頭看陵越，陵越眼裏也有些詫異。

然而講到這裏，小姑娘卻頓住了，憋得滿臉通紅，“嗯，嗯……後面的我記不住了，好像是姐姐犯了錯，妹妹幫她結果自己也一起受罰了……那個姐姐一定很傷心吧，再也見不到妹妹了，還害的妹妹一起受罰。”

陵越忽然出言安慰她道，“但妹妹卻是心甘情願的。所以她……無需他人同情。”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陵越，何華也側頭看他，“嗯……甘願如此，所以……無需他人置喙。”然後她默默地把短劍挂在了腰間。

陵越什麽都明白，卻還是想要對她好。她拒絕也沒用……只是，注定負了他了。

“你們……和嬸嬸說的好像。”小姑娘低頭玩弄着肩頭的辮子，“我問嬸嬸，外面有那麽多好玩的，一輩子留在這裏她不後悔嗎……她說她是心甘情願的……”

“外面……晴雪的娘親？”陵越記得女娲提過風廣陌和風晴雪兄妹倆之所以能出去幽都就是因為他們的娘來自人界，不能算是完整的幽都人。

小姑娘點頭，“你們認識晴雪姐姐？我叫風夢，算是晴雪姐姐的表妹……你們既然是晴雪姐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有要幫忙的事情和我說就是——”說着，忽然把糖葫蘆背在了身後，“嗯，這個，我已經拿故事換了！”

何華笑道，“嗯，它已經是你的了，很好吃的哦。那個哥哥叫陵越，我叫何華——你知不知道，幽都哪有寬敞的、可以練法術的地方？”

風夢偏了偏了頭，“法術？——神殿附近最好啦，千萬不要去外面啊，娘娘告誡過我們，不要随便出幽都。”

何華拍了拍風夢的頭，“多謝啦！”随後轉頭對陵越說，“咱們……還是回去神殿那邊吧。”

陵越颔首，轉身離去。

風夢鼓了鼓嘴，伸手拽住了正欲跟着陵越離開的何華，“姐姐……不生哥哥的氣了哦？大神教誨過我們，大家要和和氣氣的，不可以內鬥。”

何華失笑，“乖，放心吧，我和他的事……嗯，總之我們不會內鬥的。”

風夢這才點了點頭，松開了手，看着何華快步跟上了陵越。

“法術哎……原來人界的人也會用的？”小姑娘側着頭，“好想出去看看……都是人，外面到底有什麽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