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從顏如一的宿舍回來,許諾一直處于封閉結冰的狀态。她極度認真的聽了剩下的兩節課,狀态比平時還好。肖菁坐在她身邊,瑟瑟的看着她一上課就凝神聽課一下課就抓試卷刷題的樣子,憂心忡忡的不停嘆氣,卻又不敢輕易去和她說話。

張祁鳴從操場回來就發現許諾的異常,他給肖菁使了眼色,想問許諾是不是還在因為體育課上的事情生氣,肖菁卻只是聳聳肩,什麽也沒說。

幾個人各懷心事的捱到了晚自習下課,肖菁跟在許諾身後回了宿舍,在宿舍樓下忍不住拉着許諾讓她等下再上樓。

許諾很順從的順着肖菁的意思停下腳步,一臉漠然的站在宿舍樓門口,看着同學們或疲倦或興奮的往樓裏走:“有什麽事麽?”

肖菁搓了搓手,勉強的對着許諾笑了笑,露出兩只淺淺的酒窩:“也沒什麽,就是,一直想問你,你還好吧?從下午開始,你狀态就不對,晚飯也沒去吃。”

“沒什麽不好的。”許諾淡淡的應了一句,擡起頭往內操場深深的望了一眼,通往教師公寓的路上只亮着幾盞花壇裏的照明小燈,巨大的香樟樹下昏暗的什麽都看不見。她望着那條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沒什麽事我回去了。”

“噢。”肖菁沒再說什麽,沉默着跟在許諾身後,憂心忡忡的看着她沒有一絲精氣神的背影,默默的嘆息。

宿舍裏很熱鬧,幾個室友正用暖水瓶蓋就着泡面袋子泡泡面,整個宿舍都充斥着一股麻辣牛肉面的味道。許諾原本已經踏進房間的右腳在看見那群笑嘻嘻的女生之後又縮了回來。她往後退了一步,轉身走到走廊邊緣,靠着陽臺靜靜的看着教學樓方向。

燈已經都關了,內操場裏參天的古樹樹蔭團團綿綿只能看清一個大概的輪廓,空氣中飄蕩着淡淡的香樟樹的味道,偶爾還有旁邊洗漱間裏各式各樣的香皂洗面奶味道。

女生公寓這邊嘻嘻呵呵的講着這一天的笑話,而一牆之隔的男生公寓裏卻盡是一群扯着嗓子或唱歌或隔着牆挑逗這邊女生的聲音。

周圍鬧的厲害,許諾不進禁皺起眉,她開始讨厭這樣的喧嚣,雖然這樣的場景,她每天都會看見,可是今天,仿佛格外的讓人難受。

涼風帶着樓下洗衣臺邊洗衣服的人水盆裏的泡沫味道拂過面頰,她盯着一樓宿舍鐵門的方向,莫名其妙的眼角就濕了,她想那幾百米外的小院子裏,顏如一的挂在晾衣繩上的襯衣和那陽光下的花床單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

從下午到現在,整整七個小時,她面無表情的面對了一切,卻在臨睡前,被一陣微風擊的潰不成軍,她低下頭,輕輕吸了一口氣,小心的用指尖勾了勾眼角,在身後來往于廁所和宿舍的人面前,盡量保持着理智。

即便這樣,她還是無法再壓抑自己心中的焦灼,這幾個小時,她關了手機,與顏如一暫時沒了聯系,可她關的手機,卻關不住自己要去胡思亂想的心。

上課和刷題時還好,她可以強迫自己去聽課看題,可當周身放松下來,悲傷就如同剛才那一陣風一樣,瞬間将她吹了個通透。

她盯着古樹樹梢上黑乎乎的一大團,忍不住去想這幾個小時顏如一都做了什麽,那個人走了沒有,如果沒有走,他們今晚會不會住一起,她甚至在混亂中開始想像他們有沒有擁抱,有沒有接吻,甚至,有沒有發生一些更讓她難以啓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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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越是這樣想,她的心越痛,可她又對這樣的自己毫無辦法。這是她和顏如一在一起之後她們經歷的第一個挫折,第一次,她便敗下陣來。

“許諾?顏老師找你。”

肖菁宿舍的同學忽然從隔壁寝室出來,右手舉着肖菁的手機,左手還拿着一只泡椒鳳爪,她奇怪的看着許諾繼續說道:“肖菁在洗澡,顏老師打電話我幫着接了,說是找你有事叫你聽電話。”

“謝謝。”許諾勉強的對那個女生勾了勾唇角,接過手機。

“不用。”那女生站在許諾面上,借着高高的走廊裏不算明亮的燈光盯着許諾的臉看了兩眼,之後表情怪異的擺擺手走了。

手機屏幕上顯示着顏如一的名字,上面跳動的時間一秒接一秒的跳過去,許諾擡頭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壓着呼吸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把電話放到耳邊,淡淡的說了一個字:“喂。”

“還有二十五分鐘關燈,你下來一下,我在宿舍鐵門外的生活板報黑板這邊等你。”顏如一飛快的說了這一串話,沒有給許諾反應的時間就挂了電話。

許諾舉着手機往樓下看了一眼,天太黑,她并沒有看見顏如一,她倔強的不想去,顏如一大約并沒有覺得她有什麽錯,所以才會用這樣命令的口吻對她講話,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給她,就挂了電話。

把手機還回肖菁宿舍之後,許諾轉身回了自己的寝室,取了面盆牙刷去洗漱,她故意把動作放的很慢,她想這樣等她洗完,或許就已經關了燈,然後,她正好就不用下樓了。

洗漱間已經過了剛下課時的高峰期,零星的幾個人并不能對她造成任何打擾,她以為已經放慢的速度,卻還是沒有能拖到關燈。

肖菁沒有再來找她說有她的電話,回宿舍的時候,她忍不住靠着陽臺往回,視線不自覺的往一樓門口看去,她不知道顏如一還在不在,還有五分鐘就關燈了。

直到回到自己宿舍門口,她最後往鐵門那邊看去,才在門口那棵大樹下看見顏如一模糊的影子,門口燈光幽暗,要不是她穿着白色的襯衣,她大概真的看不到她。

定定的在原地站了很久,許諾閉了閉眼,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讓她更加心痛的想法,顏如一那麽冷漠的叫她下去,是不是急着要和她分手?心口抽着疼,握着牙倍的手青筋爆起,許諾狠狠的在心裏對自己講,顏如一敢說分手,她一定要好好收拾她,怎麽收拾還沒想好,她已經站不住了,腳不同腦的轉身快步回了宿舍把洗漱用品放好,随後飛快的往外跑去,室長在身後提醒她要關燈了,她來不及回答,匆匆與進門的同學錯身,穿着拖鞋往樓下飛奔而去。

宿管阿姨攔着不準她出去,盤問她是哪個班的的時候,許諾一路氣急敗壞的沖下來嗓子又幹又癢,張着嘴做了個幹澀的吞咽動作,對着外面艱難的喊了一聲:“顏老師。”

顏如一很快從旁邊暗處走出來,給宿舍阿姨簡單解釋了一下,許諾被放了出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默不作聲的往內操場走了進去。

許諾跟在顏如一身後,看着她的背影,拼命控制着自己心裏悲傷的情緒,咬着唇,沉默着一直沒講話。她在想,如果顏如一要抛棄她,她以後該怎麽辦。

顏如一在教學樓下曾經讓許諾受過傷的花壇邊坐下,許諾站在她身邊,一動不動。

兩個人各有心事的沉默了接近一分鐘之後,顏如一微微擡起頭,伸手拉着許諾的手,試圖讓她在她身邊坐下。

許諾倔強的甩開顏如一的手的時候,宿舍樓忽然陷入了黑暗之中,關燈了,校園應該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該陷入沉睡,而不是像她這樣守在這個讓她心痛的人身邊,她冷冰冰的問顏如一:

“你是來和我分手的嗎顏如一?如果是,我不同意,如果不是,那我要回去睡覺了,有什麽以後再說。”

許諾有些倔強的把自己變成一只鴕鳥,她不願意聽任何可能造成她更加難過更加心痛的話,分手不行,講她的男朋友,更不行。

“許諾…”

顏如一這一聲帶着厚重的悲傷的聲音才剛一傳進耳朵,許諾就心軟了。她悲哀的揚起頭,看着黑壓壓的樹定,悶悶的應了一聲:“嗯?”

她太喜歡顏如一,喜歡到明明剛剛在樓上的一番胡思亂想幾乎讓她心痛的快暈過去,明明她下定決心不要下來見她,卻還是在看見她的影子的時候忍不住穿了拖鞋就那麽一路跌跌撞撞的下課喽,卻還是在聽見她柔軟帶傷的喊自己的名字的聲音的時候忍不住想抱抱她…

“對不起。”顏如一微涼的指尖重新觸碰着許諾的垂在衣角的手,她對她道歉,用更加卑憐的聲音。

許諾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就不生氣了,她低頭在顏如一身邊坐下,覺得好悲哀,她竟然就這樣輕易的就原諒了顏如一,她甚至都還不知道她和那個男人到底怎麽回事,可從她下來見她那一刻起,那些,好像就已經被她抛到了腦後,她忘了自己剛剛的心痛與這一下午的焦灼,只記得顏如一的聲音,那麽委屈。

擡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許諾深吸了一口氣,天黑了,她們誰也看不清誰,所以哪怕顏如一就在她面前,她也可以毫無忌憚的流淚,只要聲音控制着不顫抖就好:

“你或許是一棵種在酆都的罂粟,危險,卻又讓我迷戀。”

顏如一聽了她的話,悲笑了一聲,那聲音裏帶着厚重的壓抑和悲傷。

“他是我前男友。”

“我知道。”許諾嘆息一聲,她擡手不着痕跡的勾了勾眼角,又假裝咳嗽了兩聲,以此來保證自己的情緒穩定:“你可能不知道,上次你喝醉了。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

顏如一沉默了很久,才在許諾又一聲嘆息之後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呢?對不起他是你的男朋友,是對不起你曾經在醉夢裏喊過他的名字,還是只是對不起今天對我撒的謊呢?揚起頭,滾燙的眼淚順着眼角滑落,許諾吸了吸鼻子,無聲的笑,眼淚在她彎起眼角的時候墜落的更加急促起來,她沒有再去慌亂的掩飾,只側過頭,看着顏如一模糊的側臉,輕笑一聲說:

“沒關系,雖然我很想不想說沒關系,可我還是不得不說,沒關系,顏如一,因為無論這幾個小時我有多難過,心裏有多矛盾,又或者或者剛剛接到你冷冰冰的電話的時候,有多害怕你是來找我分手的,可當我看到你,我卻發現,我還是那樣喜歡你。”

“我真怕你和他走了,不要我了,顏如一,我們才在一起一個月,你能不能…多給我一些時間?”

許諾知道自己哭着說這段話的時候有多卑微,可相對于失去,這樣的卑微帶給她的心痛,其實要好上很多。

顏如一的抽泣幾乎是在許諾的話說完的一瞬間從喉嚨裏破開,她側身緊緊的抱着許諾,埋頭在她頸窩:“笨蛋…我只是,怕如果不那樣故意沉着聲音說話會在電話裏就哭出來…我送他走了,什麽都不可能的。”

這是嚴格意義上來講,許諾和顏如一的第一次吵架,其實算不上吵架,最多算得上是顏如一情緒激動的給沉默着悲傷的許諾做的一番解釋。顏如一一哭,這一場就已經定了勝負,顏如一贏了,她贏在她甚至都不用說話,許諾看見她,就舉了白旗。她覺得顏如一抽泣着說的話好像有一種倒打一耙的感覺,可她又沒辦法狠心的去拆穿她,所以她就一直那麽坐着,安靜的坐着,好像她才是顏如一的老師,而顏如一,是她的學生…

那天晚上,許諾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可能都被這個才剛确定關系一個月的女人吃透了,因為,她從沒想過,她竟然那麽心疼她的眼淚,又如此害怕她轉身離開…

兩個人在黑暗中依偎了很久,許諾開始不自覺的打哈欠,卻始終勾着顏如一的腰,像她會趁自己不注意就跑掉一樣。顏如一靠在她肩上,給她簡單的講了白天的事。

王浩是顏如一在大學時候的初戀,她喜歡他身上的書卷氣,帶着眼鏡,和當年電視裏的小生黃磊一樣,眉清目秀溫文爾雅。兩個人的感情最初一直都是屬于很平穩的發展着,直到王浩的室友一個接一個的有了女朋友,男生宿舍讨論的話題變了味道,得知王浩最先找到女朋友卻一直沒有開過葷之後開始肆無忌憚的嘲笑他,并且說顏如一假如不願意,就是不夠愛他。那個看上去有些羸弱的年輕男人,他信了。

顏如一出生算是書香門第,家裏代代都有老師醫生,雖然成績好連續跳級好幾次,讓她比同級的很多人小三歲就上了大學,但家庭的教育根深蒂固,她不願意輕易與男朋友輕易發生關系,這直接導致了他們後來不停的争吵,王浩一邊舍不得放手,一邊又在室友的慫恿下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去賓館。

顏如一喜歡他,但是始終堅守不肯在這點上退步,她甚至期待快些畢業,可以和他結婚,然後把自己交給他,可是他們并沒有堅持到畢業,大四實習,兩個人沒有在同一個單位,王浩在實習半年之後,出軌了。

分手很平靜,顏如一沒有鬧也沒有哭,她在所有的錄用通知書裏選了與王浩的單位最遠的那一所學校,然後來了這裏。等完全畢業斷了聯系之後,她才開始慢慢的舔舐自己的傷口,喝醉來找許諾那一次,确實是因為她難過,酒量又小,三杯兩杯啤酒下肚就蒙了。

王浩突然反悔想來找回顏如一,是顏如一從沒有想過的一件事,雖然最初那段時間她過的煎熬,可是陰差陽錯的,有了另外一個長得特別清秀漂亮讓人一眼就記住卻滿臉陰郁的女生扯住了她的眼球。可當他突然出現在學校叫顏如一去接他,顏如一還是有些混亂,他求顏如一原諒求複合的時候,顏如一看着他根本沒有多大變化的臉,還是忍不住悲從心來,她三年的青春與自愛的堅持,換來了這個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男人的背叛。

“你來的時候,看到的狀态,就是這樣…”顏如一小心看着許諾的臉,聲音裏帶有一種犯了錯小心翼翼的感覺,她靠在許諾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掰着許諾的手指:“許諾,我沒想過要和他和好,我承認我當時确實很難過…對不起,可我那時候,真的有些難過。”

許諾側過頭,她心裏情緒有些複雜,不知道是對顏如一的心痛多一些還是對那個沒有擔當不像男人的男人的恨多一些。只要一想起那些過去的日子他為了那種事情和顏如一吵架,她就恨的牙癢癢,那時候的顏如一只有自己這般大,才剛剛成年,男人果然都是牲口嗎?

顏如一感受着她氣的胸口不停的劇烈起伏,以為自己越解釋她越生氣,擡起頭側身抱着她搖着她纖瘦的腰,喃喃的撒嬌:“原諒我好不好?”

許諾本就沒有再生氣,一聽這話哪裏還受得了,她捧着顏如一的臉,狠狠的吻了她的唇,完了還裝作沒有氣夠的樣子,沉着聲音對顏如一下命令:“把他拉黑,再也不準見他,還有,以後再敢為了別人哭,看我不親死你!”

顏如一一開始還好好聽着許諾的話,她每說一句就點頭應一下,可當她說到最後一句,明明很霸氣的聲音卻說出這樣一句小孩子氣的話,讓她忽然笑了出來,可同時,卻又更加心痛起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快三歲的人兒。她一開始就覺得,她太過懂事,懂事的讓人心痛。

她回抱着許諾,低頭把唇貼在許諾頸窩,感受着每一次許諾脖子上的動脈跳動,很久之後,才輕輕回了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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