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下午最後一場考試,原本應該顏如一監考,因為上午發生的鬥毆事件造成顏如一受傷臨時換了英語老師。
許諾無心考試,心裏總是放不下顏如一,肖菁回來後說是顏如一回了宿舍,她午休的時候聯系過顏如一,被告知說去了教務處,之後便沒了音訊。
許諾不知道顏如一會因為自己受到什麽樣的處罰,更不知道她眼角的傷到底是不是肖菁說的那樣不嚴重,她想見她,發了瘋的想。
“做題。”英語老師第三次從許諾身邊走過的時候,終于沉不住氣敲了敲許諾的課桌,指着許諾從發卷到現在近半個小時只寫了名字的試卷提醒她。
許諾沒有擡頭,只順從的拿着起手邊的簽字筆,做出一副認真讀題的樣子,等英語老師心滿意足的往前走開了,她才松了洋裝的表情,重新回到無精打采的樣子。
“張祁鳴。”
有人從教室後方喊張祁鳴的名字,聲音粗狂洪亮,所有人都埋頭做題清風雅靜的教室裏一下就炸開了花。同學和老師都紛紛往後看去,許諾側身看着後門站着的那個穿着筆挺的西裝身姿挺拔偉岸的男人,覺得有些面熟。
男人沉着一張臉,像是才剛和誰鬥過氣還沒發洩的樣子,讓人看上去莫名的生出一絲恐懼。
“這人誰呀?李慶安他爸麽?”
“不是啊。李慶安他爸我見過,不長這樣?”
“那是誰呀?張祁鳴他爸?”
“不能吧?”
“有可能,這麽一說看着還有點像,這大叔看上去一副有錢人的樣子,張祁鳴不就是一富二代麽?”
周圍的人還在小聲讨論的時候,張祁鳴已經低着頭從座位上站起來準備往後門去了。
英語老師不明所以,追上去問:“請問,你是哪位?”
那男人看了英語老師一眼,陰沉的臉上表情稍微有了些松動,勉強的笑了一下說:“我是他爸,我找他有點事。”說完,視線轉到張祁鳴身上,一雙眼睛裏藏不住的全是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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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擡眼看着那個男人,忽然想起初中時有一次他來學校給張祁鳴開過一次家長會,那次張祁鳴沒考太好但是也是班上前五,他卻全程黑臉,将張祁鳴吓的不輕。
“果然是他爸啊?”
“難怪張祁鳴長得又高又帥,他爸長得就好看,就是看上去有點兇。”
“你真花癡。”
張祁鳴在班上同學小聲讨論聲中低着頭腳步緩慢的走出了教室,好像前面的人不是他父親,而是來審判罪犯的人,許諾看着他的背影,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剛剛張祁鳴側身從他父親身邊出去的時候,好像微微顫了一下。
父子兩很快就消失在教室後門,英語老師敲着講臺提醒大家回神繼續做題,許諾回過身去,看着面前的試卷,心裏又多了一絲憂慮,今天的事,其實起因完全和張祁鳴無關的,他生氣出頭,全都是因為自己,雖然學校還沒有就這件事做出處罰通告,但是真的按照打同學打老師這個情況來看的話,記過處理絕不會少。而以許諾以前對張祁鳴的了解來看,他很怕他爸,說明他爸對他的管教很嚴,這次他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不知道他爸會怎麽處理他。
想到這裏,許諾更加心亂了,她從來沒有把感情的事情想的這樣複雜,她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自己和對方兩個人的事情,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和顏如一會經歷這些,更沒有想過張祁鳴會因為自己而去面對那些惱火的問題。
可事情卻就這樣發生了,沒有給她一點心理準備,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了。顏如一怎麽辦,張祁鳴怎麽辦,她自己,又該怎麽辦?她都不知道,這是她這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閱歷裏,沒有人教過她的事情,她忽然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不一定,是單純的自己的事,這個世界對一個人的包容的前提是,你在這個世界認可的範圍之內,而她,她喜歡了她的老師,這本就是這世界所唾棄的事情,可偏偏,她的老師,還和她同性別…
樓梯間在張祁鳴被叫出去不到兩分鐘之後傳來他父親的咆哮聲,所有人都被那一聲怒吼震了一下,紛紛擡起頭一臉驚恐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想要沖出去看熱鬧的樣子。英語老師敲着講桌強調了考試紀律而教室後排的老師則趕緊從後門出去了。
老師的背影都還沒從眼前消失,樓梯間已經又傳出一聲怒罵:“你再說一次?!”
沒有人知道張爸爸要張祁鳴說什麽,只知道這句話之後不到兩秒鐘他又說了一句:“打死你個不争氣的東西。”
監考的老師出去之後,動靜小了些,所有人都以為事情結束了,卻沒想到原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張祁鳴狂躁的喊了一句:“我就不,你打死我我都不走!”
再後來,事态就變嚴重了,樓梯間的聲音變的混雜起來,教室裏的人再也坐不住,朱源帶頭沖了出去之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任英語老師怎麽敲桌子也叫不回來了。
許諾艱難的擠進人群前面,看見的就是隔壁三班班主任和監考老師一個拉張爸爸一個護張祁鳴的景象。
場面混亂不堪,張祁鳴攥着拳眼睛通紅,仰着脖子擡着頭露出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不管你怎麽,我不走。”
張爸爸看着他這樣更來氣,掙紮着從三班班主任身後掙脫出來,對着張祁鳴腰上就踹了一腳:“我看你有多硬!”
那一腳沒有餘力,張祁鳴沒有站穩随即咚的一聲跪在了監考老師腳下。
許諾看着他跪下去,吓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由的捏了捏拳。她不知道張祁鳴所說的走到底是走去哪裏,又是為什麽不願意好好的跟着他爸爸走。只咬着唇盯着跪在三樓和四樓轉角的樓梯口痛的滿頭大汗卻依然硬着脖子不願意服軟的張祁鳴,眼角發酸。
“哇,這也太狠了吧。”
“這是自己親兒子不?”
張祁鳴跪了幾秒鐘之後,借着老師的力扶着牆站起來,擡起頭,往站滿了人的走廊看了一眼,視線落在許諾臉上,嘴角動了動,之後像是被激怒的野獸一般,瞪着眼珠子對着上頭大聲喊:“看你媽啊看,給老子滾!!!”
所有人都被張祁鳴吼的一愣,不自覺的往後退開半步。
這一聲下來,又招來張爸爸一腳:“你平時就是這樣跟你同學相處的?”
張祁鳴終于還是沒崩住,嗆咳了一聲,擡手飛快的抹了一下眼睛,又往許諾這邊看過來,什麽都沒再說,随後偏着頭微微背對着人群不再說話了。
朱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前面,他站在許諾身邊,向前側身擋在許諾面前,沉着臉小聲對她說:“許諾你先進去嘛,你在這裏,祁鳴還要挨打。”
許諾發顫的咬着牙齒,幾度險些哽咽都忍住了,她側身看着朱源,重重的點了點頭,轉身擠出了人群。
許諾進教室後不久,樓梯間就沒了聲音,同學們唏噓着回到班上,感嘆着好像當富二代也沒啥好處,有這麽個暴力的老爸,穿着昂貴緊繃的西裝,卻絲毫不影響他對孩子下重手,想想都恐怖。許諾坐在座位上,低着頭盯着眼前的試卷,最終還是沒能克制住心頭的抱歉,眼淚無聲又急促的落在試卷上。
“許諾…”肖菁見她哭,着急的有些束手無策,只能一邊不停的低聲喊她的名字,一邊慌忙的往她面前的試卷上鋪上紙巾哽咽着安慰她:“你不要哭嘛,許諾,沒什麽的,顏老師會沒事的,張祁鳴這個事情不怪你,許諾…”
許諾聽她這麽說,心裏更是難受起來,抑制不住的悲傷沖上心頭,她趴在書桌上,壓抑着硬是沒有發出一聲抽泣,卻流了整整一堂課的淚。到後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悲傷什麽,可她就是想哭,想把這些年心裏所有壓抑着沒有流出來的眼淚,都一次性的,放肆的,釋放出來。也許是明白怎麽勸說也沒有用,後來直到考試結束,也沒有人再來打擾她。
張祁鳴一直沒有回來,老王也沒有按早上說的那樣來找許諾,所有人都歡呼着放暑假了交卷後就一刻不停的沖向宿舍,許諾拒絕了肖菁叫她一起去看顏如一的邀請,一個人沉默着回了宿舍,在所有人異樣、探究、嘲諷的表情中默默收拾了自己的床鋪,之後背着雙肩包下樓,在宿舍門口選擇了與所有人相反的方向往操場走去。
她一個人,在空曠的足球場坐了很久,直到天慢慢黑了下來,有住在學校的老師和他們的家屬來操場裏散步鍛煉,有人開始往她這邊看過來,她聽見他們在竊竊私語,不像老師,倒像班上那些八卦的女生,她覺得很諷刺,為人師表,還不是一樣拿有色眼鏡看人。
等那些人看夠了說夠了走開了,她才緩緩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腿朝顏如一的宿舍走去。
小院裏還很熱鬧,學生的暑假已經開始了,老師們還需要留下來閱卷,在各個房間傳來的不同的聲音組成的嘈雜聲中,許諾的從小巷口走進來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她腳步飛快的走到顏如一的房間門口,伸手推開微微掩着的房門,看見顏如一坐在書桌前,微勾着頭,而她身邊站着那名高三年紀的班主任,趙骁。
有人推門,顏如一本能的擡起頭,她右眼角貼着一張白色的紗布,眼睑有些腫,右眼裏依舊布滿了血絲。
許諾乍一看見她,就忍不住紅了眼睛,低着頭站到旁邊,也不說話,也不走。
“你回去吧,謝謝你趙骁。”
顏如一站起身,走到門邊,将房門往後拉開更多,示意趙骁可以離開了。
趙骁看了看顏如一,又側頭看了看許諾,嘆了一口氣:“如一,她還小,而且…你們…”
“我知道,”顏如一拉了拉門,側眉看了許諾一眼,接着說道:“你回去吧趙骁。”
趙骁看顏如一這樣态度,重重的嘆息一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顏如一關了門,才剛回身就被許諾抱緊。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就那麽站着,許諾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終于在顏如一面前盡情釋放,她緊緊的抱着顏如一,無法抑制的低聲哭了很久,顏如一抱着她,掌心不停的輕輕拂在她柔軟的頭發上,揚起頭吸着氣發出一聲又一聲潮濕的嘆息。
等哭夠了,外面已經沒了剛開始的嘈雜聲,偶爾有人說話,也已經聽不真切。顏如一推開許諾,擡手用指腹輕輕勾去許諾眼角的淚,捧着她的臉柔聲問她:“吃晚飯了嗎?”
許諾搖了搖頭抽噎着回答:“不想吃。”
顏如一抿了抿唇,對着她彎了彎唇角,轉身打開電磁爐,拎着小鍋出去打了水放在爐子上,又回頭去洗了一只番茄,切了一只火腿腸給她煮了一碗面,起鍋後又煎了蛋鋪上,端到她面前:“吃吧。”
許諾癟了癟嘴,低頭盯着眼前熱氣騰騰的雞蛋面,已經哭的發痛的眼睛再度濕潤,她拿着筷子顫顫的挑起一箸面放在嘴邊,熱氣灼着她臉,她張了張嘴,哽咽着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覺得很抱歉,對顏如一如此,對張祁鳴,也如此…
顏如一什麽都沒說,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拉了一條凳子坐在她身邊幾乎與她并肩,許諾低頭吃面的時候,她忽然伸出右手勾着許諾的腰,将頭側着搭在許諾左肩上,抱着她一直到許諾把那碗面都吃完,才松開。
睡覺的時候,許諾與顏如一擠在她小小的單人床上,依偎着彼此。
許諾伸手摸了摸顏如一眼角的紗布問她:“疼麽?”
顏如一搖頭,她右眼睜開依舊有些困難,她看着許諾,伸手勾着許諾的腰将自己往許諾跟前湊了湊,冰涼的唇落在許諾紅腫的眼角,久久不曾離去:“我走後哭了很久麽?”
許諾鼻子有些發酸,埋首在顏如一胸口,勾着顏如一的腰委屈的說:“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看醫生,顏如一,我知道你是老師不得不那麽做,可是你在流血,我害怕…”
顏如一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變得異常潮濕,她摟着許諾,不停的吻着她的發梢:“我知道,我都知道,對不起…”
那一晚,兩個人默契的誰也沒有開口提過以後要怎樣,只一直擁抱着,在落地扇一刻不停呼呼的吹着涼風也無法将兩人身上的汗吹幹的盛夏夜,她們緊緊擁着彼此,像是在和這比嚴寒酷暑還殘酷的世界做最無聲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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