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許諾第一次去周清茗學校的時候，正巧遇見周清茗在靠近學校內湖的林蔭小道上做社團活動。

她遠遠的望着幾個身姿婀娜高挑的男生女生在草坪上跳舞，周清茗坐在旁邊，微微勾着頭，好像在和坐在面前的畫架前的女生說話。

來之前許諾沒有告訴周清茗她要來找她，只在前一天确定了她當天的行程，上午她和張清上完法國史，張清和幾個同系的同學約着一起到市區的老校區逛逛，拉着她一起，午飯後那群人說要去春熙路玩耍，她委婉的拒絕了，一個人繞來了這裏。

天氣很好，午後的陽光散發着讓人想要睡覺的暖意，她立在一旁看着周清茗一動不動的坐着，明白她應該是在給她面前那人當活人模特。

等了片刻，正準備上前，衣兜裏的手機響起，她掏出電話，低眉看着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表情平和的接通：“喂，祁鳴。”

“諾諾，你在哪兒呢？”

張祁鳴在電話那邊問她，聲音比以前沉穩了許多。

“在市區，有什麽事麽？”

許諾如實回答他，畢業之後，她和張祁鳴見過一面，在張祁鳴的升學宴上，那時候的她已經斂好了自己灼人拒人千裏的鋒芒，不再對人冷眼相對，她開始學着做一個成年人，擺出一副成年人該有的樣子，禮貌的對張祁鳴說些祝福的話。而高中那些有意無意的針對與她孤僻的過往，似乎也随着畢業證的頒發随風而去。

張祁鳴曾一度因為她的改變有些不适應，宴席上說了好多次諾諾好像長大了，開朗了，她只笑，并不做言語。

後來張祁鳴委婉的問過她和顏如一是否還有聯系，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他不加掩飾的笑眯了眼睛，連連說，那挺好，挺好。

“噢，沒什麽事。”張祁鳴壓了壓聲音，聽得出來他有些失望：“今天我們班和你們學校裏大一有個班搞聯誼會，我原本打算去看看你。”

“那真不湊巧，”許諾雲淡風輕的答了一句：“下次吧。”

“好。”電話那邊的張祁鳴笑了笑，故作輕松的問：“有人追你罷諾諾？你那麽漂亮，肯定很多人喜歡你。”

許諾擡眼望了望周清茗的方向，對張祁鳴的問題不置可否。

“有空可以來我們學校逛逛，我們二食堂的米線，真的一絕，上次朱源過來吃了一次，一直念叨說還要來，挺想帶你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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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許諾應了一聲，聽筒裏傳來有人叫張祁鳴的聲音，又聽他寒暄了幾句，挂了電話往前走去。

在距離周清茗不到五米的地方，許諾停下腳步，低聲喊她：“清茗。”

周清茗原本一動不動的姿勢在許諾喊出她的名字之後肩膀抽了一下，她僵硬的往許諾這邊看過來，看清是許諾之後，激動的從石凳上蹦起來，恨不得手腳并用的朝許諾沖過來。

“許諾！！”

許諾伸出雙手兜着她的腰，習慣性的微微往下彎了彎腿，以準備承擔周清茗整個挂在身上的重量。

“你怎麽沒告訴我你要來？”周清茗抱着她親昵的笑，随後又不好意思的從她身上跳下來，雙手捧着臉只從食指與中指的縫隙中看着許諾別別扭扭的說：“我不知道你要來，今天沒化妝…”

“啧啧啧。”沒等許諾說話，先前坐在畫架前的長發女生倒是先開了口啧啧的問：“周清茗你肉麻不肉麻？”

許諾側頭看了說話的女生一眼，長得很幹淨，身高出衆同自己一樣屬于女生中較為出衆那一類，手長腳長的，穿着清爽，長發及肩，有些随意的披散着：“你好，我是清茗的朋友。許諾。”

女生擺了擺手，滿不在意的說：“我知道，女朋友嘛。”她把女字咬的有些重，說話時不忘斜着眼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周清茗。

“有些人天天念叨，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今天總算見到真人了。你要是再不來看她，我估計過一段時間來我就該聽不見你的自我介紹了，繭子能厚的把耳朵眼堵上。”

許諾呵呵的笑，轉頭看着周清茗伸手揉了揉她的臉。

周清茗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轉過頭去背對着許諾惡聲對自己的朋友講：“黃思瑩你夠了哦，再多嘴給你貼個封條。”

被叫做黃思瑩的女生聳聳肩，指了指身後的畫架，朝他攤開手露出滿手的油彩：“怎麽說，今天你也沒坐到結束。明天社團裏的三餐外加奶茶，你請客。”

周清茗癟了癟嘴，氣鼓鼓的還想說什麽，眼珠子一轉，回身看着許諾笑的一臉燦爛：“請就請，雖然事出有因，但是，我高興，願意！”

黃思瑩擺了擺手，邊收拾畫架邊唉唉嘆息着碎碎念：“女大不中留哇。這孩子大了不由娘了啊，三天兩頭想往外跑，戀愛的味道就是比奶茶還甜呀。”

許諾看着兩人的互動，忍不住發笑，低頭在周清茗耳邊小聲問她：“清茗，你覺得不覺得，你這位同學的性子，有點兒像一個人？”

“誰呢？”

“我的室友，張清。”

周清茗皺着眉盯着黃思瑩想了兩秒，沖着許諾連連點頭：“嗯嗯，她兩要湊到一起，能從北極聊到南極，南極聊到赤道。而且，具無厘頭。”

黃思瑩以不當電燈泡為由拒絕了周清茗她一起出去喝杯飲料的邀請，這正順了周清茗的意，背對着許諾，她沖着自己的舍友連續眨了幾次眼睛，挽着許諾走了。

“你瞧，相比你那裏是不是小許多？”

學校不大，不到半個小時，周清茗已經帶着許諾轉了一圈，兩人在正對着學生宿舍的小樹林裏找了一張板凳坐下，周清茗側頭，自然的把臉靠在許諾肩上，微微仰着頭看着許諾的側臉。

“諾，你們學校有人追你麽？”

許諾低眉看了周清茗一眼，眯着眼睛問她：“怎麽突然問這個？”

“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伸手抓着許諾肩上的一縷長發攪在指尖，周清茗喃喃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在一起三個月了，許諾，可我總覺得，我的心無法沉下去…”

“就是那種…不安穩的感覺，總覺得，你很快就會離開我。”

許諾盯着周清茗的眼睛，她很少在周清茗開朗愛笑的臉上看見現在這樣憂郁的眼神，那雙從來藏着銀河的眸子裏的光忽然黯淡下去的時候，她突然有一種無所适從的無力感。

“剛回成都那段時間，我誰也不認識，在班上聽到過最多的名字，是你，還有顏如一…”

顏如一三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周清茗刻意停頓了一下，她擡起頭，認真的看着許諾的眼睛想看清她眼裏的顏色，許諾卻在同時低眉，輕輕的吻在了她眼角。她閉上眼，還纏着許諾柔順的發絲的手指攥緊，扯了扯唇角，繼續說：

“那時候我很好奇，是什麽樣的女生，能将自己的任課老師那樣吸引，并且，敢真的同她開始一段感情。那時候，要在人群中找到你，太容易。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他們說你孤僻到可以一個星期都不和誰講話，也說或許天才，都有性格缺陷，所以才敢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才與人群永遠格格不入。”

“我開始關注你，你喜歡在每天的體操時間站在隊列最後一個，像個木偶一般配合着音樂表演，雖然四肢都在動，眼神卻那麽空洞，或許上課太累，所以那時候，你在神游，對麽？”

許諾擰了擰眉，她認真的想了想周清茗話裏的場景，卻如何都想不起當時自己在做什麽，那時候，她稍有閑暇就喜歡放空自己什麽也不想，那是她休息大腦的唯一方式。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就那麽站着，坐着，運動着。

她壓了壓唇角，沒有給周清茗肯定的答複，只擡頭将頭枕在長椅椅背上，望着頭頂茂密的樹蔭，平淡的答了一句：“太久了，忘了。”

周清茗沒有追問，只是往許諾身邊又靠了靠，抓着許諾纖長的手指握緊。

“見過你之後，我開始好奇流言中的另一位，她回學校那天，你往教研樓跑去的背影，帶着我從沒在你身上看到過的歡快，我跟在你身後，想要好好看看那個人，卻沒能如願，可我知道，她一定氣質如虹，遠遠的看着，因為那三個人裏，我一眼就認定了誰是她，後來她開車離開，也證實了我的想法…我看見你追過去，你叫她的名字…我聽到你在哭…我偷偷關注了你幾個月，雖然你總是一副陰郁的樣子，卻從沒有像那天回到音樂教室時那樣悲傷過。你通紅的眼睛，讓我根本無法拒絕你叫我彈琴更無法阻止你握我的手，我喜歡你，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大約是發現你喜歡在實驗樓午休而我又決定每天彈琴給你聽開始…”

許諾悶悶的吐了一口氣，回力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時間還早。”周清茗跟着她匆忙起身“你才來了不到一個小時…”

說話間，她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就那麽紅了眼睛。

許諾看着她微紅的眸子，伸手勾着她嬌小的身子拉她進懷裏：“別哭。”

吸了吸鼻子，周清茗低頭靠在許諾心口，聽着她平穩的心跳：“這裏，有沒有為我，亂過節奏？”

許諾擡手摸了摸她後腦，安慰着低眉親了親她發間：“我喜歡你。”

“喜歡，能抵過愛嗎？”

“……”許諾沉默了，她從沒有真的去思考過這個問題，喜歡和愛，到底有什麽不同？這是一個難題，難到她無法猜透。可周清茗問了，她不能不回答，她沒有答案，所以，她順應心意的說了一句：

“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周清茗原本被她擁抱着已經平緩了呼吸，在聽見她的回答之後瞬間情緒崩潰，眼淚決堤，她緊緊的抓着許諾的衣角，顫顫的抽泣。

後來那件事便不了了之，誰也沒有再提，送許諾去車站的時候，周清茗忽然伸手從她衣兜裏把她的香煙盒掏出來。

許諾詫異于她是如何發現自己包裏有煙的，她側眉用詢問的眼神盯着她看。

周清茗松開她的手，飛快的走向街邊的垃圾桶，把香煙盒扔了進去，回到許諾身邊的時候，她癟了癟嘴，用特別委屈的表情看着許諾：“過去的事情我不會再提，香煙，你也不準再沾。”

許諾看着她眸子裏幾個小時都一直沒有退去的水潤，心底隐隐作痛，伸手摸了摸她眼角，她用指尖點了點周清茗的唇角：“你笑一笑，我就答應你。”

周清茗聽了她的話，當真咧開唇角，還漾着水暈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眼角擠出一滴水珠，她慌亂的用手擦去，繼續仰着頭對許諾笑：“這樣可以嗎？”

許諾抿着唇，偏過頭，看着緩緩停靠的公交車，回頭重重的朝周清茗點了點頭，下一秒，頭也不回的跳上車，鑽到了車尾在角落裏坐下。

她沒有回頭去看周清茗，因為周清茗剛剛笑着哭的樣子，忽然讓她情難自制，眼淚暈開，她深吸了一口氣，從衣兜裏拿出手機，熟練的播出一串號碼，在聽到意料之中的停機提醒之後，将指節收緊，她縮着身子，半蜷着把雙手壓在心口，心痛的幾乎要停止呼吸的時候，她咬着唇，壓着聲音發出一聲冷笑：“...顏如一...”

公交車停在學校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華燈初上，馬路上校門口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許諾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将手探進衣兜摸了摸，想起剛剛答應周清茗的話，回頭望了一眼旁邊的小超市，嘆息一聲，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等紅燈。

綠燈亮起，身邊停留的人開始往前走，她随着人群穿過馬路，用餘光瞥着路往前，卻在走到對街的指示燈下時忽然被人擋着去路，她擡起頭，周清茗站在面前，臉上挂着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的表情：

“你一走，我就開始想你，明天早上沒有課，所以今晚，我可不可以在這裏，和你一起睡…”

許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把把她拉進懷裏抱緊，側頭用力的親了她的耳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