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從廁所出去的時候,許諾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在穿過廁所到前廳的通道回自己靠窗的位置的時候,她的餘光敏銳的捕捉到了剛剛那個小女孩兒小小的影子。
孩子坐在與她們吃飯的位置正面相對的那張火鍋桌邊的嬰兒椅上,正圍着圍兜乖巧的舉着勺子往嘴裏塞輔食。許諾不願去關注,卻終究忍不住拿視線在那張圍坐着一對中老年夫妻和一個年輕沉穩的男人的桌子掃視了一圈,顏如一沒在。男人低着頭,許諾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從整體上感知他氣宇軒昂,看上去不是多普通的人,也是,顏如一的那張臉與她如今的高度,一般人在她面前,或許真的會自卑。
火鍋店離人聲鼎沸,吐了過後許諾一直覺得有些頭暈耳鳴,她覺得自己應該是醉了,只覺得耳朵裏嗡嗡作響,卻聽不清那些人到底在熱鬧和開心什麽,她腳下有些踉跄的走回她們的桌前,臨落座時,又往那邊看了一眼,看見那個年輕男人正在給偏着頭朝他揮着小手咿呀說話的小女孩兒擦嘴巴,而那對中老年夫妻,則都是滿臉慈愛的看着父女兩。
許諾為眼前和諧的景象而感動,感動到心痛,她吸了一口氣,端起自己手邊的空杯子看了看,又放下,先前并不覺得喝了多少,但嘔吐過後酒勁開始上頭,她覺得頭暈的越來越厲害,店裏缭繞的熱氣讓她覺得悶得提不上氣,便支着桌面的站起來對張清說:“好像有點醉了,我想回去了。”
張清看了看表,大着舌頭表示贊同:“嗯,小黃明天還要趕早班機,早點回去休息也好。”說完,把手邊酒瓶裏剩餘的啤酒分着給許諾和自己杯子裏倒上,自顧自的迷蒙着眼睛碰了杯:“那,幹杯。歡迎你回來,許諾。四年呀,你別說,我呀,還,還挺想你。”
許諾半低着頭,端起手邊的酒杯,看着杯中淡黃色的液體,唇角露出不易覺察的一絲苦笑,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邊美滿幸福的一家,她搖搖頭,擡手朝張清輕輕晃了晃酒杯,随後将裏面的酒一飲而盡,完了她放下酒杯将手背帖在有些發燙的額頭上,故作冁然:“有人等的感覺,還挺好。”
黃思瑩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了許諾一眼,随後招手叫來服務員,邊說結賬邊說:“許諾你要不要喝喝杯熱茶醒醒酒?”
“不用。”許諾擡眉淺笑,搖了搖頭,又說:“謝謝。”
“那你們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結賬。”黃思瑩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麽,從包裏取了錢包準備跟着服務生去付賬,臨起身時給張清倒了半杯茶遞過去叮囑了一句:“喝點兒熱的。”完了才往收銀臺走去。
張清有些狗腿的笑着點頭應着,一臉癡迷的眼睛落在黃思瑩身上,直到她走到了收銀臺,才收回視線,轉臉對着許諾打了個嗝兒,然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覺得不覺得,我媳婦兒真好看?我怎麽,怎麽都看不膩。嘻嘻...”
許諾看着張清迷迷瞪瞪的邊比劃邊笑的表情,将右手支在下颌下,笑的蒼涼:“小Z,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張清瞪大了眼睛,顫着手從身邊的牙簽盒裏抽了兩根牙簽,順手遞給許諾一根,艱難的捋直了舌頭,眯着眼睛晃着腦袋:“羨慕我什麽?我沒錢沒權沒勢,工作收入也一般,就連這臉,都比不上你們,你倒說說,羨慕...羨慕我什麽?”
許諾聽了話沉默了片刻,低頭玩着手裏的那只牙簽笑了笑,沒說話。張清等了半天沒等到答案,耷拉着腦袋開始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些聽不懂的話起來。
等到黃思瑩結完賬回來看到這樣的景象,無奈的伸手揉了揉她的短發,拿起兩人的包扶着她站起來:“你還行麽許諾?”
“我還好,”許諾點頭:“剛去廁所吐了一點,現在好些了。只是有些暈。”
“那出去吧,我先送你回家。”黃思瑩得到肯定答複,扶着張清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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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搖了搖頭,揉着太陽穴腳步輕浮的跟着兩人走出火鍋店,站在路邊的路燈下等出租。
張清酒醉後一反常态變得有些沉默,像個樹袋熊一樣半挂在黃思瑩胳膊上,雖話不多卻笑得賊眉鼠眼的表情很是燦爛。黃思瑩有些不好意思,從她認識許諾開始,就覺得許諾有些過分的內斂沉默,後來因為周清茗的原因,多了些交集,但她對許諾的認識依然止步于沉悶話少的皮面上,到現在,許諾已經出國回來,幾年不見,她看上去雖然開朗溫婉了很多,但不知為什麽,她還是覺得許諾性子太沉悶,好像裝了滿腹的心事,所以當張清勾着她的腰并習慣性的想探着脖子做些親密動作的時候,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後來見許諾一直面色正常,唇角帶笑,便放開了些,只在張清實在動作暧昧過分不适合在大街上表現出來的時候,會伸手抓着張清的手低聲警告。
許諾站在旁邊,将兩個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裏,滿心酸澀與羨慕,她不自覺的深吸了一口氣,往身後的路燈燈柱上靠了靠,微微側頭,視線偷偷的往店裏小女孩兒坐的地方看一眼,孩子在男人懷裏笑逐顏開的場景依舊刺眼,顏如一依然不在,她想,或許是為了避免再次碰面尴尬,所以,她提前放下家人和孩子離開了。
許諾擡頭,看了一眼路燈,有些眼花。
出租車停下在路邊,許諾幫着黃思瑩把張清放上車,然後拒絕了跟她們一同上車,她想要一個人走走,吹吹風,也去去眼角經久不願散去的熱氣。
黃思瑩見她堅持,又看她意識還算清楚,不至于像張清一起身就徹底暈菜了那樣,就沒多說什麽,叮囑了注意安全,便讓師傅開車走了。
出租車開出路口的時候,許諾回頭,深深的望了一眼火鍋店裏,轉身往路口走去。
秋夜涼意厚重,喝下肚的酒都化作熱氣被風吹散蒸發帶走了身上的溫度,許諾開始覺得有些冷。
她緊了緊外套,不緊不慢的往自己所在的公寓樓方向走去,她不清楚前方距離到底還有多遠需要停下等多少個紅綠燈,更不清楚這樣走回去需要多久,她在離開火鍋店的巷口之後腦子裏忽然如同被吹進了一團迷霧一般蒼茫一片,她什麽都看不清,只記得那一聲聲咬字不清的媽媽是什麽樣的節律和腔調。那個叫一一的小女孩,她嬰兒肥肉嘟嘟的小臉雖稚**氣,卻也已将顏如一優良的基因凸顯到極致,葡萄眼櫻桃嘴,小嘴巴嘟嘟的叫媽媽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抱起來好好親親。
顏如一是優秀的,從內到外,讓人癡迷,可這瘋魔了一般的癡迷,真的是對的麽?
十字路口紅燈亮起,許諾随着身邊夜歸的人流停下腳步,她目視着前方,看着人行道前奪目的紅色指示燈與交叉開過的車流,心間發涼。T她忽然想到,或許有些人就像這路口的車,在這個路口和它相遇,也在同一個路口和它相背。
顏如一在她青春年少的記憶裏劃下過沉重而燦爛的一筆,她貪戀那種美好,可終究,時間只能推着她一路往前。她早在六年前的某個路口,就已經與她背對而行,而那些燦爛的青春,早就已經收場,她手裏抓住的,或許,并不能算是愛,而是,一種變态的執念...
顏如一有了家庭,有了丈夫,有了孩子,而她擁有的顏如一,只是記憶中越來越遙遠的一抹影子...罷了...
“影子?”許諾低眉,看着自己的腳尖,笑的失落:“呵...一個影子...”
許諾身旁站着的已個同樣等路燈的年輕男子聽見她說話,側頭看了她一眼,探究的眼神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許諾感覺到來自身邊的眼神注視,她側頭看了那個人一眼,在與他眼神碰撞的時候,那個人偏過頭去,對着空氣流裏流氣的吹起了口哨,許諾回過頭,往旁邊移動了半步,對着眼前呼出一口帶着啤酒發酵後麥芽糖般香甜味道的熱氣,然後指示燈轉綠的一瞬間,随着人群開始移動。
雖然已經夜深,但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一分鐘的指示燈停留,依然堵下了不少人,許諾站在人群中間,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才剛走到對街的指示燈下,就聽到一聲刺耳的機動車剎車聲。她有些混沌的意識回籠,本能的回頭往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只看見自己身後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貼着一個黑色的影子,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那個影子已經被身後疾馳而過的摩托車碰撞着騰空飛起,在空中飛旋了一圈,然後重重的摔在了三米外,随着那個人飛起的,還有一只摔在地上的破碎了的手機。
這突如其來的一場車禍,讓許諾還帶着些酒意的意識瞬間變得萬分清醒,人群嘩然而上,圍做一團,許諾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那個不到一分鐘前還一副痞子氣的年輕男子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那歪扭的姿勢看着都讓人膽寒,路燈下他頭頭枕着的地方無聲而迅速的滑出一灘液體,浸濕了那個人的身體,也沾濕了掉在他旁邊地上的手機。在光影下有些模糊看不清顏色,但許諾知道,那是血。
“摩托車撞進隔離帶了。肯定喝了酒,開飛車呢。”
“看樣子不行了。”
“是賊娃子,在偷手機遭撞咯。”
“趕緊打救護車電話。”
許諾看着地上那灘液體,一陣眩暈,耳邊的人說着什麽話她已經聽不清楚,耳朵裏如同地裂山崩般發出巨大的響動,震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她往後連連退了兩步,身後的人意識到不對勁趕緊退開生怕惹了麻煩,她跌坐在路邊的花臺邊。
旁邊有個老太太好心,上來扶起許諾,指着地上的手機給她說:“小妹兒,那是你的手機吧,他剛剛在摸你的包,才摸到,就遭撞了。”
“就是,我也看到了。”
有人開始附和起來,許諾緩了半分鐘,等腦子裏沒那麽吵了,才忍着胃裏惡心的感覺,伸手探進背包,手機不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朝前面走了幾步,看着自己被血水泡着的手機,猶豫了片刻,剛一彎腰下去,就看見腳下的人手動了一下,沾滿了血的手爬行在地上,似乎是想站起來,她吓了一大跳,來不及呼喊,就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轉身沖出人群趴在隔離帶上吐了。
身邊人影顫動,許諾半趴在地上,吐過之後她覺得好了很多,只是身上發虛,出了一身汗,她依舊有些暈,身下的影子晃來晃去更讓她不舒服,她想離開,可她的手機還在那裏,她需要将它拿回來,有重要的東西不能遺失。
她吸了一口氣,想一鼓作氣站起來,餘光裏,花臺邊卻出現了一雙穿着平底休閑靴的腳,她盯着那雙腳看了幾秒鐘,然後,腦子裏堅韌的神經像是忽然被人挑斷了一般,她只覺得鼻頭一酸,眼淚就那麽不受控制的出來了。
“來,起來。”
那雙手伸到面前的時候,許諾擡手擦了擦臉,抽噎着躲開,撐着雙腿站起來。走着歪歪扭扭的步子想回到那個趴在地上的人面前去把手機撿回來。
“不要了,許諾,手機壞了。”
手被人從身後拉住,許諾使勁掙了掙,吐過之後她有些乏力,沒能掙脫,她擡手起左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繼續拼力往前走,嘴裏喃喃的說:“我的手機,我的手機...”
“已經壞了,許諾,不要了,重新買好嗎?”身後的人聲音開始哽咽:“不要了,你人沒事就好...”
“我的手機...”魔怔了般,許諾依舊試圖甩開手上的束縛:“我要我的手機,拿去洗一洗,修一修。”
“修不好了,它還沾了血...”
那句修不好了,徹底刺激了許諾的神經,她憤怒的回頭,瞪大了眼睛朝着身後拉着自己的人崩潰咆哮:“你憑什麽說它修不好?!你知不知道裏面裝着的東西對我多重要!誰讓你跟着我的,誰同意你跟着我的?你現在算什麽?你算什麽啊?!”
被拉着的手終于在咆哮過後得到釋放,許諾對着站在自己面前面如死灰眼中暈着水漾的女人勾起唇角發出一聲冷笑,随後轉身彎腰,毫不猶豫的撿起地上的手機,血在冷風中凝固後粘膩的感覺讓她惡心,她脫下外套,将手機使勁擦了擦,徒勞的按了幾次電源開關之後,轉身走出人群,然後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将外套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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