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對于許諾的無視,“張曼玉”顯然絲毫不在意,她挑了挑眉,借着微弱的燈光落座。
許諾拿餘光瞥了她一眼,心想真是無巧不成書,大街上堵車遇到的人,竟然又在這裏遇見。只是這人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主,嘴皮子利索的非同一般,雖然她長像姣好,屬于能讓人一眼驚豔的那種很有韻味的女人,但潛意識裏,她還是認為,還是當什麽也沒發生過不要有交集的好。
音樂會分了上下兩個半場,上半場為中國古典樂器,後半場則為西洋樂器演奏。許諾對樂器沒有研究,不了解樂器,更不通任何樂理,只是曾和周清茗在一起的那一段時間,聽過幾場場有她演出的音樂會,更多的時候,她去周清茗學校都是聽周清茗練琴,算是給她一人的鋼琴獨奏。出國後,雖然她有很多機會,但她從不會想到去觀看一場這樣的演出,甚至連電影院都不願意去,她是一個孤獨症患者,卻又與大部分喜歡在人群中去尋找去感受自己存在的那一類孤獨症患者不同,許諾的孤獨,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孤獨,而是害怕自己的孤獨與這個世界的融洽顯得格格不入。
上半場古典樂器演奏全部結束的時候,許諾微微從座位上動了動身體,對着電腦做了一整天文件與雜志的翻譯,她很疲憊,坐在昏暗的觀衆席裏,她很快有了沉沉的睡意,音樂廳裏或激蕩或柔和的音符成立體裝在她耳邊環繞,也抵不過她當頭的困意,換搬樂器的五分鐘中場休息的時間裏,她頻頻的瞌睡點頭,這個動作,惹來了坐在她右邊的“張曼玉”的注意。
“哎,哎。”
右肩被人用手指不輕不重的推了推,許諾困意正濃,知道是誰也想回應,卻實在睜不開眼睛,她張了張嘴,想說別吵,卻大腦不受控制的只發出了細微的哼哼聲。
“喲~你瞧瞧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耳邊嗡嗡的說話聲傳進耳朵,卻絲毫無法捕捉話裏的意思,許諾困極,只能由着別人說話左耳進右耳出。
“這左邊一個,右邊一個。”
“什麽左邊一個右邊一個?”
有新的人插話進來。
“這不是左邊睡一個右邊睡一個嗎?你瞧瞧我左邊這一位,再瞧瞧最右邊那一位,兩人兒睡得這叫一個香。”
“人睡覺礙着你啥了?”
“這不是我家可人兒要演出了麽?這買了張vip的票坐這麽好的位置,就為了來睡覺?那要睡好歹上後頭去啊,你說我家小寶貝要是瞧見了自己的聽衆睡着了,那該多傷心?”
“你管的可不窄,人睡覺是人家自由,再者說了,你不說這小鋼琴家還沒答應你的追求麽?怎麽就你家小寶貝了。”
“啧,那不是遲早的事兒麽?我先預習一下叫着,以後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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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你是越老臉皮越厚了包岚,難怪黎蘇總吐槽你油嘴滑舌沒臉沒皮。”
“喲,這我可得謝謝她高看了我了。不對,左邊兒這位弱受我不認識就算了,黎蘇這家夥敢拿着姑奶奶我高價買來的票坐在前排打瞌睡也太不厚道了,俞贊,你起開,讓我過去,我得收拾收拾這跟着林夕混成了滾刀肉的死女人。還有,你打電話問問姓顏的,她還來不來了?忙什麽呢大半個月不見人影,這音樂會不早就說好時間的麽?怎麽臨時有事?”
“她是工廠那邊出了點問題,得親自跑一趟,一會兒該到了。”
耳邊叽叽喳喳的聲音總算消停了下來,許諾皺起來的眉頭終于松開,她往座椅裏邊縮了縮脖子,微微向右側身,将頭半依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長時間的高強度腦力工作與前段時間焦慮低落的情緒嚴重透支了許諾的精力導致她在這樣琴瑟聲起的音樂廳裏依然像是昏迷了般沉睡了許久,直到一陣高昂的掌聲響起,她從睡夢中醒來,=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依然是昏暗的一片,可目之所及距離自己的臉不足二十五公分的地方,她看見了朝思暮想的那張臉,而臉上那雙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眼睛,正用包含柔情與痛苦的眼神看着自己。
許諾想,自己大概是還沒有醒只是做了一場夢中夢,而夢境真實的将顏如一放在了面前而已,所以她在夢中夢裏眨了眨,之後對着那張臉勾了勾唇角,猶豫着張了張嘴,輕輕的喊她的名字:顏如一。
夢中音樂廳暗淡的光線下,顏如一臉上透着難掩的疲憊,雙眸卻一瞬不瞬的看着許諾的臉,像是陷入了無盡而苦痛的思緒之中無法抽離,許諾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她原本溫柔的眸光瞬時暗了下去,雙眼裏迅速的凝上水暈,水光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清晰刺眼,讓她眼角發潮。
疼痛的感覺從胸口傳至指尖,許諾這才在疼痛中徹底蘇醒,她輕輕動了動抱在身前的雙手,感覺到右臂被壓太久而産生的麻木感,她這才恍然初醒,哪有什麽夢中夢,她早就醒了,而眼前的人,也并非是夢中人物,她真的是顏如一。
顏如一突然出現在自己旁邊的座位這個認知讓許諾有些措手不及,如今她面對顏如一,再不是單純的被抛棄的疼痛,上次她沖動的行為,直接導致了她對顏如一有了深重的愧疚感,特別是當她回到家站在淋浴下反複搓洗自己的雙手的時候,顏如一在身下毫無反抗的反應與她在路燈下看見的血漬,無一不刺激着許諾敏感的神經,她和顏如一之間,不再單純的是誰抛棄了誰的恩怨,更多了一樁永遠無法改變的她強迫了她的事。那一夜顏如一的身體很誠實,誠實到沒有給許諾一絲反應,這樣的誠實,讓許諾絕望,她對自己,是真的沒有了一點愛了吧?
可如果真的沒有愛,她每次看自己的眼神,和她現在眼底的水暈,又到底,是什麽意思?
“顏如一?”
想不通,也不願再想,可總要為自己做的混賬事和當時絲毫沒有擔當的半夜出逃做個基本的道歉,所以許諾再次開口喊了顏如一的名字。
顏如一沒有說話,她依舊一瞬不瞬的盯着許諾的臉,只用眼神告訴許諾,她聽見了她在叫她。
表面上的反應來看,許諾看不出顏如一有沒有因為上次的事情而決定不再搭理自己,但她沒有表現的暴跳如雷,也足夠讓許諾心裏的愧疚感更深了一分,她抿了抿唇,有些尴尬的笑着對着顏如一說了一句客氣而疏遠的打招呼的話:“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顏如一低了低眉,視線落在兩人的座位中間的格擋上,依舊沒有說話。
“顏如一?”
顏如一不說話,許諾心裏沒有了譜,不管私下裏做了多少次要與她徹底劃清界限的決定,她依然害怕顏如一心裏憎恨自己,盡管,當初被抛棄的是她,她依然擔心,自己成為顏如一心裏的壞人。這很矛盾很可笑,可卻又是許諾心裏最最真實最最不敢面對的本心。
“嗯?”
這一次,顏如一有了回應,雖然她只是擡起頭,面對着許諾惜字如金的回了她一個鼻音。
沒想到顏如一會搭理自己,許諾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腦子裏先前想好的要說的話一瞬間清空,她張了張嘴,又啞然結束。
“你想說什麽?”
面對着許諾忽然張嘴像是有滿腹的話要說卻又一字未出憋悶的樣子,顏如一臉上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些。
顏如一溫柔的表情與口吻,讓許諾忽然有些情難自已,她深吸了一口氣,讪讪的笑了笑,鼓着勇氣對顏如一說:“對不起...”
許諾的話音剛起,對不起三個字才一出口,顏如一眼底的水暈已然再次漾開,眼淚凝聚在眼角卻倔強的不願墜下,臉上原本柔和的表情變得疼痛不已。
“那天....是我不對,我太失控....我混賬....無論如何,我沒有資格更沒有權力去強迫你....”
“我看到我手指上的血,看到了你的痛,顏如一,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我只是,只是....我害怕,我不甘心....”
說到這裏,許諾已經開始壓抑不住情緒發出低聲的抽噎,好在舞臺上正演奏着激情澎湃青春熱血的鋼琴曲,音樂廳裏環繞的音效将許諾的抽泣掩蓋的毫無痕跡,除了顏如一,沒有人發現這個坐在VIP第二排靠中間位置的人正哭的撕心裂肺。
顏如一溫軟的手探過兩人座位中間的格擋拉着許諾的手,将她顫抖的手指用力的握在手心。
許諾被她的動作驚了,她愕然的瞪大眼睛,看着顏如一眼角的水滴終于墜落,暈開在她微笑的臉上,一時間不明白她現在的表情和動作代表什麽。
顏如一卻只是傾身靠近,探頭,在她唇角落下一個比鵝毛還輕的吻,随後将自己的側臉枕在了許諾肩頭,她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在距離許諾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對她認真摯誠的說:“許諾,你是唯一一個,讓我這樣歡喜又這樣心痛的人,我愛你,七年前我愛你,七年後,我依然愛你。”
“.....”顏如一的動作和短短的一句話,猶如一只**丢進了深海,在許諾心底炸開,鬧了個驚濤拍岸。她猛然挺起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用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被她突然的動作而碰到了臉頰的顏如一,說不出話來。
“許諾,我沒有結婚,伊伊并不是我的女兒,我有男朋友,昨天我們分手了。”
“.....”
這一句帶着無數信息的話傳進耳朵,許諾徹底懵了,她介意的東西,都是假的?
許諾愣神,顏如一表情變得有些慌,抓着許諾的手緊了緊:“我有許多話要說給你聽,我需要好好和你談談。”
許諾被她搖晃着手,腦子裏依然劈裏啪啦的拍着巨浪,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可顏如一就在自己面前,她在這裏,這是現實裏的一場音樂會,她在這裏遇到了顏如一,她給她道了歉,她沒有做夢,一切都是真的。
盯着顏如一看了許久,許諾終于緩緩的動了動唇角,她反手緊握着顏如一的手,剛想說話,便聽見全場雷鳴般的掌聲。
顏如一與她同時擡頭看向舞臺,只看見聚光燈下黑亮的鋼琴前坐着的年輕女人起身,走到舞臺前,聚光燈随着她的移動而緩緩移動,将她整個包裹在其中,燈光之下,是她修長的身影。
許諾盯着舞臺上的那個人,一時間,心裏泛起一陣苦澀。她轉過頭,看了一眼顏如一,顏如一面色還算正常,她記得,顏如一曾經見過周清茗,只是那時距離太遠,她不确定她能否認出她,畢竟,時過境遷,改變的何止是她和顏如一。
“我靠,剛剛我還以為認錯了,沒想到真的是小清茗耶!太厲害了,這曲子寫的好,彈的更好。”
正當許諾心裏有一絲惆悵升起的時候,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張清突然推了許諾一下,跟着其他人站起來,低着頭大聲對許諾喊:
“她這個曲子叫《初戀》欸,為你寫的,為你寫的哦。”
許諾一聽,滿頭黑線,心道這是什麽豬隊友?她尴尬的轉過頭看着顏如一笑了笑,顏如一沒有說話,她面對着前方,微微擰着眉目不轉睛的看着舞臺中央那個正對着聽衆鞠躬的身影,握着許諾的手又捏緊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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