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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副駕駛上，許諾微微偏頭看着顏如一的側臉，她在開車，視線認真的落在前方，從許諾的視角看去，可以看見她明亮的眼睛，霓虹閃爍，光影從她眼底滑過，又浮現，再滑過。

車裏開了空調，熱風從前方吹出來的發出的微弱聲音與汽車引擎聲合在一起，許諾聽着，竟覺得有些心安。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顏如一，用擁有了全世界一般滿足而幸福的眼神。她還記得上一次坐顏如一的車，是七年前的盛夏，那時候她還是個異常敏感尖銳的少年，顏如一才剛拿到駕照不久就因為她一句話開了長途帶她去了一趟短途旅行。

那時候她借着酒意任性對顏如一提出的要求，其實到現在，她依然希望她可以将它完全兌現，只是當初年少，她想要逃離去遠方，而現在，她從遙遠的異國他鄉回來，她想要的變得簡單，那就是，在有顏如一的地方，有一個家。

想起當年顏如一在身邊謹慎的開着車聚精會神的樣子，許諾忍不住翹起唇角，不知道為什麽，那些過去很少想起的往事，在這次回國重新遇見顏如一之後變得生動而活躍起來，頻頻跳動在腦海，而更讓許諾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是那些已經算得上是歷史的塵埃了的小事，她依然記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記得當時顏如一穿了什麽衣服，她的背包是什麽樣子的。那些美好的記憶仿佛是封了火漆塵封在地下的一壇美酒，把它從地下挖出重新打開之時，人們驚訝的發現，時間仿佛只是一味催化劑，長時間的沉澱與等待讓它變得更加醇香幹冽，而非面目全非。

顏如一雖然開着車，但許諾坐在身邊，她餘光總不自覺往她身上飄，這麽被許諾**裸的眼神盯了一路，任她再怎麽穩得住也有些小心慌了。她在停車封紅綠燈的路口轉過頭，故作自然的看了許諾一眼，然後在她眼底看見了幹淨的與許多年的她的眼神裏一模一樣的沒有絲毫雜質的感情。那樣深情的顏色，讓顏如一心動的同時，又無比心痛。

許諾還是那個許諾，她長大了，像她曾經期待的樣子那樣。她心智從來就比其他學生成熟，只是那時候的她，總是無形中帶着些憂郁。現在的她變得更加成熟睿智，也變得從容而自信，她身上透着一股子書與遠方的味道，讓人更加着迷，可她看自己的眼神，卻從來沒變過。這種眼神，多年前讓同樣青澀的顏如一害羞，多年後，又讓同樣被歲月洗禮過的顏如一癡迷。

“你在看什麽？”

紅燈跳過，顏如一回頭，車身滑出斑馬線之前，她輕聲問了一句。

許諾眉眼輕擡，将靠在椅背上的身體挪動了半分，清了清嗓子，笑了笑，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開口：“看你。”

“看我？”顏如一挑眉，面上淡定的表情沒能掩蓋住她喉頭連續的兩次滾動。

“嗯。”許諾點頭，視線不舍的從顏如一臉上移開，轉向前方，幾秒鐘後，又不自覺的轉回，重新落在顏如一臉上：“顏如一，你好像一點都沒變，又好像變了很多。”

“....”

顏如一沒有接話，許諾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出國後，我其實很少想起你，在重新遇見你之前，我沒有想過我們會再見面，也...沒有想過，會和你發生....那些事，更沒想過，會像現在這樣坐在你車上，這樣安靜的看着你開車。”

“可是，無論過去是怎樣。顏如一，”再次停頓了片刻，許諾轉過頭，将視線移到車窗外的後視鏡上，借着窗外飛快滑過的霓虹和路燈忽明忽暗的光看着裏面的自己，認真的對着鏡子笑了笑，說：“我很開心，開心再次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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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才，在音樂廳裏，我睜開眼睛看見你的臉，我以為我在做一個很真實的夢，真實到我幾乎可以感受到你的呼吸與心跳，那一刻，我不恨你，我不怨你，我不怪你，我愛你。”

“我看着你，忽然想起來，你是一顆種子，一顆曾經在我心裏盛開過的蓮花的種子，我從未真的遺忘你。你盛開時我愛你，你化作種子被埋在心底時我等你，你蘇醒後重新在我心口盛開時，我，繼續愛你。”

“....”顏如一沉默着，呼吸變得深重而潮濕。

“你剛離開的時候，我還抱着奢望，我以為你會回來找我，你答應要一輩子跟我在一起。”

“我把所有的想你的時間都用來努力學習，因為我記得你的願望，你要我成才，我答應過，就不會讓你失望。”

“我從未想過要背叛你，顏如一。可是你走的好決絕...”

話說到此，許諾終于轉過頭，她平靜的看着顏如一的側臉，看見她臉上濕潤的痕跡，伸出手去，用指尖輕輕勾走她下颌搖搖欲墜的晶瑩，冰涼的水滴在她指間滑落，沾濕了她的指縫，帶給她生澀的疼痛感，她知道舊事重提是讓兩人拉開傷口再痛一次，可她想和她在一起，她必須，必須把少年時代的傷都熬成陪伴故事的一杯酒，才能真正的接受它、享用它。

閉了閉眼，還沾着顏如一眼淚的手指在黑暗中搓了搓，許諾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看到我了，也知道你聽到我在叫你。你沒有回頭，那一幕似乎曾在我思念的碎夢中出現過，又好像沒有，但你沒有回頭決然離去的背影，我好像接受的也并不多難。”

“很長一段時間，我并不曾覺得有多痛，那個背影，甚至沒有一開始我知道你一聲不吭的去支教的時候那樣讓我疼痛。我只是單純的開始排斥有關你的一切，我依舊那樣努力的學習，不過，好像後來，也不再是為了你，可具體是為了誰，我也不知道....”

“許諾...”許諾的聲音平靜，她用極其淡然的口吻像講訴與自己絲毫沒有關系的故事一樣給顏如一講訴着那時候的自己的心情，那種沒有生命力的生命感和沒有情緒的情緒，讓顏如一太過心痛，她終是忍不住，将車停靠在路邊，埋頭在方向盤上放聲痛哭。

許諾看着她劇烈抽動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還想整理一下情緒，視線裏窗外路邊的綠化帶卻已經變得模糊不堪。她擡手飛快的抹了抹眼睛，對着後視鏡裏的自己咧了咧嘴強迫自己笑一下不讓肌肉那麽僵硬。随後，她轉身，伸出手去，掌心貼在顏如一頭頂，摸着她柔順的長發，輕輕撫動着安撫她失控的情緒。嘴上依舊慢慢的說着：

“我遇見了一個女生，她喜歡陪在我身邊，她從不會像其他任一樣用窺探和嘲弄的眼神看我，她甚至不會多問我關于我的過去，我喜歡跟她在一起時不用想我是誰的感覺，後來，我畢業，班級最後聚會那天，我問她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我以為我們可以很幸福，可原來不行....”

“我傷害了她，顏如一，她很善良，可我狠狠的傷了她的心。”周清茗說她再也不欠她什麽時絕望的臉出現眼底，許諾閉上眼睛，悲上心頭。

“我不愛她，我無法愛她...我原本不懂，愛與喜歡到底有什麽區別，我以為我只是狠狠的喜歡着你，我也以為我可以深深的愛上她，可事實卻恰恰相反，上大學後時間變得相對自由，我那時候，才有機會在和她相處的緩慢過程中發現，愛與喜歡到底哪裏不同。愛而不得是心痛，喜歡裝愛是心酸。我很喜歡她，可我深愛你。”

“那時候的我才悲哀的發現，我依然愛你，可你已是過去的陽光...”

許諾低沉壓抑的一聲抽泣過後，顏如一猛然坐起身将許諾抱緊，埋首在她頸窩的時候，她拼命的搖着頭：“我不是...我不是...許諾，我不是...”

“我有太多無法讓你同我一起承擔的痛，許諾，那時候你還那麽小，你還要念高三，你還要上大學，你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我是你的老師，可我更是愛你的人，我怎麽可以拿你的未來來賭？你那麽聰明，我寧願...寧願我們什麽都不是....”

許諾都不記得顏如一那天晚上在她懷裏哭了多久，她只記得肩上厚實的羽絨服濕了一大片，顏如一的眼淚滾燙，幾乎燙傷了她的皮肉，她哭的那麽凄厲，許諾簡直無法再忍受讓她流哪怕一滴淚。那一刻她幾乎什麽都不在意了，只要顏如一停止哭泣，她害怕她哭，因為那樣的疼痛，會讓她想要停止呼吸。

後來是許諾開完了剩下的路程，顏如一那天晚上沒有回家。她縮在許諾的床上，抱着許諾的腰将自己埋在被子裏并拒絕許諾進去陪她，她在黑暗又封閉的環境裏緩緩的講了快兩個小時，将過去的七年，一分不差的講給了許諾。之後，抽泣着睡去。

直到顏如一的聲音停下許久，許諾才将埋在枕頭裏的臉擡起，她一聲不吭的将被子輕輕拉開一角，想将顏如一抱起放在枕頭上，才剛一動，就見她皺眉有要醒的跡象，她屏住呼吸，不敢再亂動，只将被角翻折，露出顏如一的臉，讓她自然呼吸。

後來，她用熱毛巾反複幫顏如一敷了很久紅腫的眼睛，之後才下樓洗漱，滾燙的熱水從蓮蓬頭裏憤怒的沖刷在她身上的時候，她蹲在地上狠狠的哭了出來，她用盡了全力去叫去喊，去把過去的那麽多年壓在心底深處着像是早已不複不存在的情緒都喊了出來，直到雙眼幹澀再也沒有眼淚之後，她起身，飛快的擦幹自己身上的水，用睡衣包裹着自己被熱水沖的每一片皮膚都發痛的身體，上樓，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在被顏如一占領後剩下的哪個角落都不足以讓她好好伸展身體的床的一角找到一個地方，掀開被子躺進去，臨睡前，她探身吻了顏如一的眼睛，在被窩裏找到她在痛哭過後一直沒有放松的手，掰開手指握在手心，輕輕的用拇指在她指節上摩挲安撫，直到睡着，也不曾松開。

原來，她們誰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個對同性戀充滿歧視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