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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幾次打你？”

“為什麽打你？”

.....

病房裏鬧哄哄的，白熾的光照在臉上，視野裏的景象卻模糊不堪，房間裏圍着的人有幾個，許諾覺得自己有些數不清，只能從正對着自己坐着的兩個男子的穿着顏色和問話形式來判斷他們是什麽人，然後忍着頭暈惡心和睡意朦胧的疲憊感機械的回答他們的問題。

“人已經被帶走了，我們會根據情況判斷對他拘留幾天。你先好好養傷，有需要我們會再聯系你。”

床邊的兩個人合上記錄本起身，許諾昏沉沉的頭腦裏把他們先前說的話理了理，在兩人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緩緩開口：

“只是一點家庭小矛盾，不是什麽家暴，警官，還有兩天就過年了...”

門口兩人對望了一眼，回頭看向病床上剛剛處理好傷口頭上纏着的白色紗布不到半小時便又浸潤了一大片血紅，滿臉血痂都還沒來得及擦拭幹淨的許諾，又看了看站在床尾旁的另外三個表情沉重的女人，不可思議的反問她：“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許諾低眉，眼神黯淡無光，放在和她臉色一樣白的被子上的雙手緩緩抓起棉被一角，像是在思考什麽，随後，她擡起頭，朝着門口的兩個人抱歉的笑了笑：“對不起警官，給你們添麻煩了，但是，這确實只是一點家庭內部小矛盾，我...爸，他喝多了...我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他...不是故意的。”

門口兩個警察沉着眼看了許諾一眼，其中拿記錄本那個重新翻開記錄本快速的寫了幾個字，沒再說什麽，走出了病房。

立在床尾的包岚見警察出門，嘆了一口氣，看了躺在床上的許諾一眼，擡手拍了拍站在她身邊的顏如一的肩膀，低聲說了句：“我出去送送。”

房門在包岚身後合上，許諾這才往床尾看過來，床頭白熾的燈光讓她越發頭暈，她剛醒來就被詢問了一番，迷糊中沒有覺察到包岚和俞贊也來了。

“俞老師，你來了。”

“嗯。”俞贊勉強的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低頭彎腰，簡單看了看她的傷口和瞳孔：“正好輪休和岚約了在這附近吃飯，如一打了電話，就一起過來看看。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頭暈？想吐？”

“嗯..有點。”許諾點了點頭，眸光不自覺的飄向還站在床尾的那個人身上，顏如一表站在那裏，手背沾着血跡右手放在床尾架上，眸光并沒有與許諾相接，而是停留在她抓着被角的手上，她棕色的大衣胸口有血，暗紅的顏色一大片暈開在她有些淩亂的發尾下，她表情并沒有大悲大痛，看上去情緒還好。

許諾盯着她握在床尾架上的手指，沉了沉眸子，轉頭繼續對俞贊說：“不算嚴重，應該沒什麽大問題。或許都不用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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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需要觀察的。”俞贊嘆息一聲，轉頭看了顏如一一眼，之後回頭看着許諾，猶豫了兩秒，說：“剛我問過你的急診醫生，頭頂有條口子，傷口不小，所以流了不少血。旁邊還有個比較大的頭皮血腫，你昏迷了不知道情況，如一說，送你來的路上，你吐過兩次...檢查提示有一點顱內出血，這種情況下，你最好留院觀察幾天，預防後期出血造成嚴重後果。”

許諾聽了俞贊的話，心裏一陣哀戚戚的涼意，那個人下手，不是吓唬她，當時，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好...”她喃喃的答了一個字，沉默了片刻，苦笑：“我知道了。”

許諾話說完，房間裏再沒有人說話，有短暫的沉默。許諾躺在床上，視線停留在挂在頭頂上方的藥水上，看着透明的管道裏冰冷的液體一滴一滴的往下輸入自己的身體，忽然覺得全身都涼了個透。她不敢看顏如一，她怕看見顏如一害怕的表情，她不知道自己暈倒的那一瞬間顏如一有多害怕，她帶她回家，原本只是想讓她看看那個她住過那麽多年的對方，帶她看看許岩，可結果事與願違，她什麽都還沒來的及給她介紹，就讓她看見了被自己刻意隐藏了十多年的家庭悲劇....

“液體快沒了，我去問問護士還要不要加。”俞贊見兩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個站在床尾不做聲色，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對許諾說了一句話，轉身往外走，路過床尾時，她和包岚一樣，輕輕的拍了拍顏如一放在床尾架上的手。

顏如一側頭，平靜的面容上艱難的露出一抹晦澀的笑：“我沒事。”

這是許諾醒來之後第一次聽到顏如一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太久沒說話還是哭的太狠，她的聲音很啞，像是忽然患了一場重感冒，她看上去并沒有故意壓底聲音，可聽她說話的人，卻十分費力。

俞贊聽了顏如一說話，往外走的腳步頓了頓，她回頭，往許諾和顏如一身上各自又望了一眼，眼神悲哀。

俞贊走後，房間裏便只剩下許諾和顏如一兩個人，過年本就清淨的醫院病房，此刻這忽然的沉默變的更加安靜，許諾把視線從輸液管上移到顏如一身上，她明明因為自己而被搞的狼狽不堪卻又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經歷的樣子，讓許諾無比心痛，她猜一定是顏如一報的警，自己倒下去的時候她一定特別害怕，否則，面對自己的家人，她不可能在沒有和自己商量的情況下直接報警，可現在自己醒了，第一件事是告訴警察一切都是誤會，是家庭的矛盾，她不知道，顏如一剛剛聽到那些話，會怎麽想...

揪在被子上的手指緩緩伸開，許諾擡了擡手指，盯着顏如一，露出有些怯怯的表情，委屈的試探着叫她：“如一...”

顏如一睫毛輕顫，擡眉看了許諾一眼，在與她對視的一瞬間又将視線轉至一旁，并沒有說話。

“顏如一...”許諾見顏如一不願意搭理自己，心裏一陣酸澀，她攪了攪自己的手指，勉強着自己彎了彎唇角，又喊了一聲。這一聲，聽上去更加委屈可憐，極像在外受了小夥伴莫大的委屈擦着眼淚回家找媽媽告狀的小孩。

顏如一聞聲，抓在床尾的手松開，她擡起頭，看了看懸挂的藥水還有多少，随後看向許諾，視線落在許諾沾了血可憐兮兮的臉上，臉上的平靜終是打破，眉頭深深的皺起，咬了咬唇，眼底蓄起淚，她吸了一口氣，穩着情緒用沙啞的聲音對許諾說：“我去倒點熱水給你擦擦臉。”

“我不洗。”顏如一的表情變化被許諾看在眼裏，見她說要走，許諾毫不猶豫的拒絕。

顏如一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一瞬不瞬的盯着許諾不說話，一雙眸子已經被透明的眼淚鑲滿，卻遲遲不見淚落下。

顏如一拼命堅持不哭的樣子讓許諾覺得心口一陣又一陣的刺痛，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顏如一現在的狀态讓她不用照鏡子就能猜到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狼狽，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去開口對她說自己沒事讓她放心，她隐忍的擔憂和害怕的情緒壓在心裏終是需要發洩。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麽給她安慰...

站在原地等了半分鐘，許諾依舊沒有再說話，顏如一轉身，往門口走去。

“顏如一。”

顏如一停在門口，右手已經握住了門把。許諾從背後喊她的聲音打斷了她開門的動作，她沒有回頭，只是一動不動的站着。

許諾看着顏如一的背影心如刀絞，她知道她在轉身的一瞬間就哭了，她反手撐在病床上勉強支撐着離開床面十多公分，忽然的動作讓她一陣頭暈目眩，她難受的想吐，忽然想起來一個詞，叫曲線救國，所以，她借着那一瞬裝都裝不出來的難受勁，可憐巴巴的對顏如一說：“顏如一，我頭暈，想吐...”

果然，話音剛落，顏如一已經轉身，沖到了床邊，緊張的情緒下，她似乎在一瞬間忘記了哭，一手提起床腳邊的垃圾桶遞到許諾面前，一手扶着許諾啞着聲音說：“我在，吐這裏，吐完我會處理。”

一句話仿佛帶電的鐵球瞬間擊中了許諾的心髒，許諾靠在顏如一懷裏，瞬間哭的不能自已。

顏如一斜坐在床邊抱着哭的聲嘶力竭的許諾，沉默着一句話也沒說，只剩眼淚在眼眶裏不停的在她顫抖的眼眶裏翻滾下落，然後消失在兩人厚實的衣服裏。

“快二十年了，我像電視劇裏寄人籬下的孤兒，奶奶冷漠偏執，爸爸虛榮無愛，媽媽懦弱無能，就連狗都從來不承認我是那個家的一份子。”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說我孤僻高傲不可一世，可是顏如一，如果我習慣了別人的溫暖，表現出需要那些明明于別人而言自然而然于我卻莫名昂貴的溫情和擁抱的樣子，誰，誰又能幫我抵擋事實上我連我家狗都不如的殘忍利劍...”

“他從來沒覺得我是他的孩子，只有許岩是許家的根，而我...在他眼裏，我讨厭憎惡許岩，我害死了許岩，奪走了他的驕傲，他恨我，卻礙于面子供我讀書給我吃喝。我的成績，只是讓他在同事親友面前偶爾虛榮吹牛的資本，而不是他可以關愛我哪怕一分的交換條件...”

“他不是打我，他是真的想要我的命。我害死了許岩，我還是會讓他更加顏面掃地的同性戀...”

許諾的哭訴讓顏如一心痛的無以複加，她抱着她，聽着她第一次這樣徹底的在自己面前發洩情緒，她知道往後許諾大約需要用一輩子去治愈她殘忍的童年和青春，她心痛的想起她最初見她時的樣子，她總是處在陽光之下神游的樣子，她永遠看上去比同齡人成熟的眼神，還有她追逐自己的腳步時期待的表情，原來，只是因為，她希望陽光的溫暖去炙烤她潮濕的心，希望冷漠和成熟能隐藏自己的脆弱，更希望，她愛的人，也能同樣回應她....

顏如一到那一刻才明白，過去的那麽多年，誰都從來沒有真的了解過許諾心裏最陰暗最不能被人看見的那一面，她一個人，把她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孤獨與悲涼，全部，照單全收了...而她用那些孤單與悲涼制作而成的養料，在心底澆灌了一朵沒有任何雜質，卻飽含了她所有的愛與誠的花，在她十八歲遇見自己那一年，毫不猶豫的摘下，送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