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小慕黎從包岚手上滑下來奔向病房門口的時候,房間裏幾雙眼睛一同追了出去。

周清茗站在門口,臉上化着偏濃的妝容,披散在身後的長發有些許淩亂,她穿着一件黑色及膝的長款羽絨服,羽絨服下是一件演出服,原本需要她用手抓着的裙擺,因為小慕黎朝她撲過去求抱抱而不得不放松開讓裙邊落在地上。

慕黎上前,周清茗彎腰自然的抱起她,微笑着點了點她鼻頭,親昵的回應了她甜蜜奶氣的連續幾聲羽姐姐的稱呼。

病房裏的人臉色各異,林夕黎蘇神情無他,顏如一也沒多大反應,倒是許諾,看見周清茗的那一瞬間,她有些驚訝,同時又因為顏如一和包岚都在場而莫名的有一絲心慌。她從沒有對顏如一提過她和周清茗的過往,她不清楚在顏如一心裏,到底是怎樣看待她和她的過去,視線做不經意狀瞥過顏如一的臉,顏如一站在林夕身邊,正對着門口,表情看上去平靜自然,或許,她并沒有認出,慕黎口中的羽姐姐,是與自己有過一段故事的周清茗?

許諾這樣想着,心卻依然沒法放松,她看見包岚冷到幾乎接近冰點的眼神定定的落在周清茗身上,似乎在極度壓抑突然看見她來到這裏的情緒。這個場景讓許諾有些心悶,她雖然給了周清茗電話,兩人卻一直沒有聯系,不知道她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裏住院。只是相對于目前這樣尴尬的四人關系境地,她如何知道,又為什麽會來這裏,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病房裏短暫的沉默被林夕率先打破,她微轉的眸光從每個人臉上滑了一圈之後,擡步邊往門口走去邊柔聲喚女兒:“慕黎,你長大了變沉了,不能總讓人抱,特別是阿姨和姐姐。”

小娃娃聽了話,轉頭看着林夕嘻嘻笑,兩只小胳膊卻依然勾在周清茗脖子上,偏着腦袋在周清茗懷裏蹭來蹭去:“媽媽,她是羽姐姐。”

“羽姐姐?”林夕挑了挑眉,重複了一遍小孩兒嘴裏的稱呼,轉頭看向跟着她走到門口的黎蘇,用眼神發出疑問。

黎蘇笑了笑,走上前,對周清茗點了點頭:“就是慕黎去年夏天開始的早教班的舞蹈老師,那段時間給她洗澡聽她念過好一段時間,你大約忘了。”

林夕聽完了然,轉身從周清茗懷裏接過慕黎,與她握手:“老師好,慕黎給您添麻煩了。”

周清茗搖頭,伸手摸了摸仰着頭沖着自己笑的林慕黎的小腦袋:“不麻煩,慕黎她很乖,事實上,我并非她的老師,只是那段時間在家休假正好有空,去朋友的早教中心幫忙上了幾次舞蹈基礎課。”

林夕聽完,點了點頭,低眉看着自己的女兒,見她站在地上還非要伸手拉着周清茗的樣子,笑着說:“她很喜歡你。”

周清茗淺淺一笑,點了點頭:“有一次你們接的稍微晚了一些,我教她彈了一會兒鋼琴,她和我比和其他老師親近些。”

站在一旁的黎蘇聽了話,笑道:“難怪那段時間非要買琴,還有模有樣的每天都要彈,路都還不怎麽走的穩的小孩兒竟然說要彈琴,我與她媽還以為生了個音樂天才娃娃。”

“天才娃娃,慕黎是天才娃娃。”

這邊黎蘇的話音剛落,那邊被談論的小娃娃已經晃着腦袋自言自語的跟着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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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對看了一眼,紛紛低下頭去看着她樂。

“差不多得了,人家可不是來跟你們開家長會的。”

包岚的聲音從黎蘇身後傳過來,周清茗臉上微笑的表情有一瞬的停格,随後又恢複原樣,她擡眉往房間裏看了看,目光與包岚此刻正鎖在自己身上的眸光相接,見她眉峰緊鎖表情冷漠,她唇角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到底沒有開口。

包岚見她這樣,抱着胸睨着她嗤笑一聲,轉頭看向躺在床上還沒能說上話的許諾,皮笑肉不笑的玩笑般說:“看來這小受平時還挺會做事兒,竟然有朋友放下電視臺大年三十現場直播的文藝彙演準備,緊趕慢趕着時間來探望。”

這話一說,門口的林夕與黎蘇神情皆有些微變化,兩人俱是轉頭看向許諾,卻又默契的沒有說話。

許諾聞言,趕緊看向顏如一,她面上表情依舊自然,眸光落在許諾臉上的時候,甚至沖她眨了眨眼,微微笑了一下。

許諾面對着她的表情,莫名的原本有些焦躁的心安穩了下來,那一刻她豁然覺得。自己擔心的那些可能會存在于一些情侶之間關于另外一個人是否存在的矛盾,對于她和顏如一這近10年經歷的相愛、相知、分別、重逢而言,其實不值一提。

兩個人相愛只是感情的開始,而一段感情的延續,來自于互相之間完全的信任。而她的眼神與表情,毫無疑問的已經告訴自己她對自己的信任?

想到這裏,許諾不覺的朝顏如一勾了勾唇角,随即轉頭看向周清茗,對她親近而淡然的笑着說:“你來了。”

“嗯。”周清茗點頭,走到床邊,視線在她頭上纏着紗布的地方停留了片刻又移至別的地方,确定她沒有其他地方受傷之後才擡眼看着她,用不急不緩的語氣說道:“聽思瑩說了你的事,所以過來看看。你,還好吧?”

“沒事,”許諾笑,她還奇怪周清茗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卻忘了雖然沒有聯系過對方,但她們之間還有共同的朋友張清和黃思瑩:

“跟家裏攤了牌,所以…”話音頓了頓,許諾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以此來緩解想到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時心裏不自覺産生的抵觸感:“有些沖突。”

“嗯…”周清茗低回了一聲,并沒有急着說話,她看着許諾,表情平靜,眼神幽遠深沉,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直抱着胸站在一旁看着這邊的包岚看着這場景,又嗤了一聲,甩下胳膊,對許諾和顏如一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出院需要幫忙的話給我打電話。”說到此,她停頓了一秒鐘,刻意咬重了字面朝着許諾說:“保重,莫讓在乎你的人擔心。”

許諾自然明白她話裏有話,餘光裏周清茗面上表情微動,眉頭微皺,許諾在心底嘆息一聲,答:“嗯。謝謝岚姐。”

包岚快步走向門口,周清茗轉身喊了她的名字:“包岚。”

包岚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背對着一群人沒有說話。

嘆息一聲,周清茗對着她的背影,緩緩說道:“我沒有開車,等下你送我去電視臺吧?”

包岚聽了話,回過頭看了周清茗一眼,轉身之前冷冷的說了一句:

“我在大廳。”

林夕與黎蘇大抵也從她陰陽怪氣的表情和語氣中聽出了些端倪,沒有多逗留,說了幾句話,抱着孩子走了。

病房突然空了下來,只剩站在床尾左邊的顏如一和右邊的周清茗。

這樣的前任與現任同時處在面前且兩人相互之間心知肚明對方的存在卻從未真的交流過的場景實在讓人有些難以平靜面對,雖然兩人并沒有表現出電視劇裏那樣劍拔弩張的狀态,許諾也明白她們三人之間不可能會有太過惡劣的關系變化,但她還是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顏如一,狗腿般的對她笑了笑:“如一,她是周清茗,是我…高中同學…”

話說完,許諾瞥了周清茗一眼,她面上表情沒什麽變化,她才松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她不知道周清茗對自己抱着什麽樣的感情,這沒有聯系的幾年裏,她對她的事情一無所知,說她是自己的同學,她知道或許她聽着會有所怨念,可她別無他法。

“你好。”

顏如一微笑着走向周清茗:“我聽過你的名字,從一些學生那裏。”

周清茗擡頭,目光落在顏如一臉上,落落大方,她盯着顏如一看了許久,久到眼神裏的光都變的暗淡了些才忽而一笑,她朝顏如一伸手:“你好,我也聽過你。”側眉看向許諾,周清茗輕輕呵了一口氣:“從她那裏…”

順着周清茗的視線看向許諾,顏如一對着表情複雜的參雜了緊張尴尬懊悔情緒的表情的許諾勾了勾唇輕笑,随後轉頭回答周清茗說了兩個字:“謝謝。”

周清茗聽了話,先是一愣,随後嫣然,她松開顏如一的手:“不客氣。”

兩個人的對話讓許諾更加緊張起來,這現任笑着對前任說謝謝,前任還雲淡風輕的說說不客氣,是什麽樣的劇本?面對兩人自然的神情,許諾一度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緊張,因為她完全看不出這兩人之間有別扭的地方,相反,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為什麽表現的卻比自己和包岚之間自然的多?

這邊許諾還沒鬧清楚這兩人之間怎麽回事,那邊顏如一已經走到床邊取了自己的外套:“我去問問醫生你今天早上複查的結果,你們聊會兒吧。”

“噢。”許諾愣了一秒,木然的點點頭。

側身而過的時候,顏如一對周清茗點了點頭,兩人誰也沒再說什麽?

顏如一走後,病房一下子又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許諾左右看了看,指着床邊的座椅示意周清茗:“坐一下吧。”

“不了。”望着許諾,周清茗緩緩搖了搖頭。她提着裙擺往前走了兩步,站定在床頭,一瞬不瞬的看着許諾,臉上的笑漸漸隐去。

許諾回看着她,她眼底浮着的感情複雜,除了心疼與難過,還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緒,她試探着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清茗?”

眨了眨眼,周清茗忽然嘆息一聲:“她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

“什麽?”

“顏如一。”定了定眸子,周清茗淡淡的說:“你以前,總提起她。”

“什麽?”

許諾的疑惑還沒有問出口,周清茗已經接着解開她的疑惑:“在睡夢裏。”

“……”

“我想像過她的樣子,或許溫柔如水,或許熱情似火,可當我真的見到她,我發現所有的想象可能都只是我曾經不甘心的卑微産物。”

“在來這裏之前,我甚至試着想象過當我們三個人共處一室會是怎麽樣尴尬的場景,可當她大方的跟我握手,笑着對我說謝謝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釋懷的感覺。”

低下眉,周清茗認真的看着許諾的眼睛,問她:“或許你剛剛是在擔心她對我說謝謝我會認為她在挑釁我?我看見你眼神變了變,你在擔心我和她之間立起矛盾。對嗎?”

周清茗的話一針見血,許諾側眉,沒有應聲。

“我大概也會以為我會這樣,在我沒見到她之前。可是,很奇怪,當我真的面對她。聽她對我說謝謝,我會自然而然的回她不用謝,因為我确定她并非挑釁而是在感謝我陪你走過一段時間,僅此而已。不過她或許不知道,與其說是我陪你,不如說是,你陪我…”

“清茗…”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辦法走出來,哪怕我已經放你走,我用了很長的時間來隐藏自己流血的傷口,時間久了,習慣讓我以為我已經停止了疼痛,直到有新的人試圖闖進我的生活,可把別人拿來跟你對比,是對對方最大的不公平,我需要和你談談,許諾。所以我來了。”

許諾看着周清茗,她緩緩的說着話,眼底晶瑩透亮,唇角卻一直噙着笑。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和表情去面對這樣的周清茗,她只能沉默。

“我需要真正的解脫,可我沒想到,這種解脫竟然只是來源于她對我禮貌的一個笑,和你剛剛面對她時有些小孩子氣的撒嬌讨好怕她生氣的表情。”

“你們深愛着,哪怕歲月已經改變了所有…”

“而相比于她,時過境遷,我的感情卻并沒有如她那樣堅定,我眼裏走進了其他人。”

“那些放不下的,不過是我對美好的初戀愛而不得的執念,這樣的執念,早就應該随着時間流逝,擁有美好的回憶便好,這樣的結局,其實也挺好。”

這所謂的被周清茗需要的兩個人的交流,事實上許諾并沒有得到太多的說話的機會,她躺在那裏,靜靜的聽着周清茗說了那些話,直到到最後她走,才只說了句路上小心。

美好嗎?許諾沒有問周清茗是否真的認為那段因為她的幼稚而犯得錯對她而言真的是值得回憶的過往。

因為成年人的世界裏,開心與否很是簡單,就好像有許多事,許多人,不提,就沒人會堅持你還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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