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大年初一,顏如一給許諾辦理了出院。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接近上午十點,許諾跟着顏如一來到醫院停車場,住院這幾天,因為過年,病房已經漸漸空了下去,想起自己人生第一次躺在病床上的感覺,她心裏有種悵然失落的感覺。
這年,過的可真讓人難忘。
頭上的縫了針的地方還沒有拆線,剛剛準備下樓時顏如一拿出來一頂不知道從哪裏買回來的絨帽給她戴上,說是擋風,其實她知道,她怕自己頂着一頭白紗布出去,大過年的會惹人注目導致自己不開心。
“一會兒帶你去個好地方吧。”上車前,顏如一見她心情有些低落,沒問她為什麽,只在伸手幫她将羽絨服領口裹緊的時候微笑着故作神秘的說了這麽一句。
“哪裏?”許諾低頭微微低頭,配合着顏如一幫她的動作,目光落在她耳緣,冷風吹過,她嗅到寒冷的空氣中冰涼的臘梅的冷香,她嘆息了一聲,幽幽的說:“我記得你的宿舍外面靠近食堂的那個小花園裏,有一棵特別大的臘梅樹,我很喜歡。”
顏如一拍了拍幫她整理好的衣領,擡頭問:“想回去看看麽?”
許諾搖頭:“等夏天吧,比起臘梅,我更喜歡盛夏的教室外面的香樟。”
顏如一擡眉看着她,勾起唇角淺笑,沒有多說什麽,捏了捏她垂在身側的手試探了一下她是不是冷,幫她拉開車門。
副駕駛上放着一只巴掌大的禮品盒子,許諾将它拾起,低眉系安全帶。
“噢,差點忘了。”顏如一上車,看見她手裏的盒子,尴尬的咧了咧嘴:“昨天你朋友帶來的。”
“朋友?”
“嗯,就是你之前提起過要帶我一起吃飯認識的大學同學,你和周清茗談話的時候她來過一趟。”
聽到顏如一提起周清茗,許諾側頭看向她,試着問:“如一,你為什麽不問我和她的事?”
顏如一聞聲輕笑,伸手排檔開車前,她抿了抿唇,為難的反問:“我應該再為了這件事難過或者生氣麽?”
許諾看着顏如一,對她的表現有些些不太滿意,她竟然不在意麽?“不....生氣別扭麽?”
顏如一聽出她話裏的那一絲失落,幽幽的嘆息一聲,她将已經啓動的車熄火,側身認真的回望着許諾的眼睛:“好吧,在跟你回家之前,确實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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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回家後就不再生氣難過了麽?”
顏如一低眉,沉默的片刻,再擡起頭時,微紅的眼裏帶着隐藏不住的悲傷,她朝許諾伸出手,掌心貼在她耳畔:“假如我知道你從小到大一直都過的那麽辛苦,又怎麽舍得自作主張什麽都不告訴你就離開?”
“我一定要陪着你的,許諾,我應該陪着你的。”
“剛見到你時,我就一直疑惑為什麽你總是比同齡的學生看上去成熟懂事,卻總來沒想過你的懂事與成熟,只是因為從小就接受了不得不承受的痛罷了,沒有人會願意過早的走進沉重的人生,除非,成熟能讓她好過一些。”
“我很難過,我的出現帶給你那麽多陰霾,我無法也不敢去想象你時如何度過了你的高三,你那麽不善于傾訴,不願意與人交流,你該如何挨過了你度日如年的那段時間?”
輕輕吸了一口氣,掌心一寸一寸的摩挲着許諾的臉,顏如一通紅着眼睛對她莞爾一笑:“從那天送你到醫院開始,關于她,我便只剩慶幸,慶幸你遇見過她,更感激,她真心真意的陪你走過了那一段漫長的歲月,我知道這個想法很不好,很下作,她陪你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可卻無法留在你的身邊,這不公平...”
許諾深吸了一口氣,她從來不知道顏如一心裏一直在為這些事情自責,看來那天的事情,确實将她吓壞了。她伸手握緊她的手背,安慰她:
“很多事情,不只是一句公平就能判定好壞的,愛,需要與被愛結合,才能有結果。任何一方,都強求不得。所以,關于清茗,你不用自責什麽。她會有屬于她的,美好的歸宿。我們只需要祝福她就好。”
“好...”
顏如一乖巧的點頭答應的樣子,讓許諾忽然有一種其實自己才比她大的感覺,她喜歡她在自己面前越來越小女人的模樣,因為那樣,她會很有成就感,至少說明,她的存在,真的讓她很踏實幸福。滿足的嘆了一口氣,心理先前的陰霾煙消雲散,往座椅裏縮了縮,她疊着腿朝前甩了甩胳膊:
“出發,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顏如一順着她的意思發動了車,将車開上路,市中心平時來往不決的車流因為過年的原因變得稀稀拉拉,道路兩旁低矮的景觀樹枝丫上挂滿了的小燈籠也壓不住掏空了的城市的冷清。
許諾側頭看着顏如一,她眼底的紅暈已經漸漸消散,臉上的悲傷也一并沒了蹤跡,只微抿着唇,正認真的看着前路,那樣一絲不茍的樣子,讓許諾想起當初第一次坐她的車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謹慎小心。她還和許多年前一樣,開車時極其認真,連表情都沒有變過。許諾盯着她的臉,想起過去的那些歲月,再沒了遺憾,反倒莫名的有些安慰,因為她發現事實上雖然過了那麽多年,她們沒有見過面,沒有聯系過,可兩個人之間改變了的,大約,只有年齡。
斜靠在座位上,許諾一瞬不瞬的盯着顏如一的臉,她喜歡這樣看着她,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只要她在眼底,就好,那種感覺就像2007年的盛夏,有個留着齊肩短發穿着白色掐腰棉麻小襯衣的身影第一次印入眼底,帶着她向往的,無限的自由,與美好....
過去的歲月仿若白駒過隙,難過也罷,心痛也好,這一刻她再身邊,便一切都值得...
顏如一微微側頭,看着她笑了笑,被她**裸毫不掩飾喜愛的眼神弄的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發紅,她轉過頭去,唇角輕啓:
“你在看什麽?”
“看你。”
“好看麽?”
“好看。”
“可我老了。”
“其實我也不小了。”
兩個人飛快的完成了一段簡短的對話,随後,同時勾起唇角,眉梢飛揚間小車狹窄的空間裏空調的溫度仿佛忽然升了兩度,兩個人突然間默契的別扭起來,不自覺的都像才剛确定關系的戀人一般,紅了臉。
顏如一有些嗔怪的側頭睨了許諾一眼:“以前倒不覺得你還能說情話。”
“這算情話嗎?”許諾笑。
“這不算麽?”
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許諾輕咳一聲,面露難色,擡手摸着下巴沉吟着說:“如果算的話,那勉強算個小情話吧。”
“小情話?”顏如一疑惑挑眉。
“是的。”許諾認真點頭。
“那大情話呢?”前方紅燈,顏如一停車,側頭。
“大情話?”繼續做出一副沉思的樣子,看着顏如一認真看着自己等答案的表情,許諾收起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表情變得無比認真起來,她緩緩的往顏如一身前湊了湊。
許諾的呼吸突然靠近,顏如一才剛剛退了熱的耳根又燒了起來,她不自然的輕咳一聲,握着檔杆的右手不自覺的摳了摳,轉頭就要逃。
許諾眼疾手快,左手飛快伸到她下颌下擡起她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下颌有了輕微的桎梏,顏如一盯着許諾如水般溫柔深情的眼睛,心跳突然加速:“紅,紅燈快結束了。”
許諾好笑的看着她在兩秒鐘內紅透了的臉,忽而一笑,她認真的看着顏如一的眼睛,忽然伸手握住顏如一握着檔杆的手俯身在她唇角淺淺的落下一個吻:
“顏如一,一輩子很長,要走的路也不短,往後,我會牢牢牽着你的手,不會再讓你走丢。無論何時,你有我。”
顏如一眨眨眼,臉上浮起一抹羞惗的笑,她松開檔杆,拿右手食指抵着許諾貼在自己眼前的前額,正了正眸子,微微擡着颌角故作正經的說:
“嗯…我猜,這就是大情話了,受教受教了。”
“是,以後,我是你的許老師。顏老師,咱們,相互學習。”許諾順勢縮回座位,意味深長的笑着睨着顏如一,車窗外天氣不好,冷風作響,陰郁的很,她卻已不再是剛才踏出病房時的壓抑心境,她想:
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卻一直忘不了,便一如顏如一,她曾花了很長的時間去問自己到底愛了她的什麽,答案卻總是無法清晰,而有的人哪裏都好,卻終究無法愛上,就如周清茗,她也曾嘗試過無數次,卻始終無法投入。
愛與不愛這樣越是簡單的對比,其實隐藏着的情感與緣分又何止那一兩個字能解釋的清楚?有些東西毫無道理,就如同她期待了同等的父母關愛近二十年,卻依然不得不,轉身離開...
親情與愛情,最大的相同點,大約,就在一個緣字上吧,她與顏如一注定要在一起,哪怕分開那麽多年,而她與父母注定要背道而馳,哪怕同在一個屋檐下住過那麽久...
不自覺的嘆息一聲,許諾擡頭看着顏如一,她正因為自己無端的一聲嘆息側頭看自己,視線碰撞的那一瞬間,她對顏如一嫣然一笑:
好在,并非只有舍沒有得...眼前的人,就是她此生最好的禮物。
“累的話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顏如一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打着她的手背。
許諾低頭看着她的手指,拿拇指指腹反複摩挲着她手背,輕輕應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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