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不知道多久,滴答滴答的雨刮器摩擦的聲音在耳邊循環,暖風從前方吹來,拂過臉頰耳畔,許諾蜷縮在狹小的空間裏不願意睜眼動彈。
“到了麽?”
擡手揉了揉眼睛,許諾張了張被空調吹的有些發幹的唇,聲音有些啞。
身邊沒有回應,她遲鈍的眨了眨眼偏過頭看向駕駛位,沒有見到人。
許諾疑惑的轉頭,朦胧的視線變得明亮起來,車窗外光線異常亮堂,與市中心的陰沉有着天壤之別。顏如一站在距離駕駛位大約一米的地方打電話,頭上和肩上都覆蓋着茫茫的一片雪白,許諾坐直身體,疑惑的轉頭看着車前擋風玻璃,難以置信的再次揉了揉眼睛,雪花大片大片的飄落在擋風玻璃的每個角落,然後在雨刮器的撥弄下落到玻璃下緣,那裏已經堆積起近五公分的雪沫。
竟然下雪了?
許諾有些興奮的朝前伸出手去,掌心貼着玻璃,冰涼的觸感與她指尖溫熱的溫度來了個極端碰撞,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卻不自覺的翹起唇角笑了起來。
“醒了麽?”
駕駛位車門被打開,顏如一拍了拍肩上的雪,側身進來,帶來一陣透心涼的雪風。
“竟然下雪了。”
許諾見她進來,微揚的唇角咧了咧,下一秒,卻看着顏如一的臉,她眼底還有沒有完全退去的悲傷,她動了動唇角,沉默了一下,伸手幫她把頭頂發絲上的雪白都彈落,指尖滑到她耳邊輕輕拂過她凍的通紅的耳畔,她肯定已經在外面站了很久,所以才有那麽多雪花飛落在肩頭:“有什麽事嗎?”
“嗯。”顏如一清了清嗓子,将手機放在身旁,側身邊拉安全帶邊輕輕的說說:“我哥打電話,問了一些事。小寶在家吵着鬧着要找我。”
許諾低了低眉,從上次她再次出櫃,顏如一離家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大人還好,小孩子不會隐藏情緒,想必大鬧過幾場。
“那...我們回去吧?”
顏如一沒有說話,冰涼的手心貼在許諾手上,許諾擡頭,看着她的臉。
見她擡頭,顏如一對她露出一抹溫軟的笑,大概是怕自己的手太冷,所以她很快移開貼着許諾的手放回方向盤上,視線卻一直留在許諾身上:“一一有爸爸有爺爺奶奶,而你,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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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看着她,有些感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其實....我也只有你....”
許諾不太明白顏如一話裏的意思:“什麽?”
顏如一淺笑:“出櫃很難,有些事情無法做到盡善盡美,我不想做忤逆的女兒,可我終究是自私的,我不想再辜負我自己。我要為你也為我剩下的時光負責。”
“....”喉頭有些發硬,許諾沒有再問顏如一任何,她不想去左右顏如一的思想,是孝順也好,忤逆也好,但她願意接受她任何的抉擇,因為她清楚,無論如何她們不可能會再因為父母親朋社會的壓力而分開,她願意陪她一起承擔她們相愛應該承受的壓力和責任,并陪陪在她身邊做她最牢固堅實的後盾。
往駕駛座邊挪了挪,許諾對顏如一笑了笑,伸手勾起她耳邊的一縷碎發在指間輕輕摩挲了許久,忽而探頭,在顏如一耳邊輕輕說:“愛很難,而我在你身邊。”
喉間的熱氣呵在耳邊,顏如一本能的縮了縮脖子,臉頰不經意間與許諾的溫熱的唇瓣來了個親密接觸,她擡手摸着那片被輕吻過的皮膚,輕聲笑了笑,眼底漾起水漾的光影:“我知道。”
“我們要去哪裏?”
車重新發動,許諾擺正身體在副駕位上坐好,左右探頭看了看,周圍除了裹了銀裝的山林,就只有眼前的一條旁邊堆着積雪的大路。
眼前的景物在許諾眼底滑過,與她記憶裏模糊的景象有些重合,她覺得這條路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什麽時候從這裏路過過。
“很快就到了。”顏如一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賣了個關子。
“我好像來過這裏。”許諾側身,半趴在車窗上臉貼着窗玻璃看着窗外,車似乎一直在上坡,顏如一開車的速度越來越慢,雪也越來越大起來,路旁山林裏的樹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顏色,取而代之的,是滿目銀光。
“我們走了很久了麽?可現在才剛剛過十二點。”
自問自答了一番之後,許諾将車窗放下幾公分,手指探出窗外迎接着雪花。雪片落在掌心,被她帶進車。
低頭在身前左右找了找,從身側找到一根掉落的頭發,許諾埋頭認真撥弄着手心的雪花,仔細的看着它們的形狀。
“聽說雪花有近四十種形狀,你猜我手裏有多少?”
顏如一看着前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也絲毫不在意,自顧自的默數着不一樣的形狀。
“巴黎也會下雪,法國的冬天很冷,像成都一樣潮濕氣溫卻似乎比成都更低,我很怕冷,一到冬天,就不願出門。”
車速放的更慢了一些,顏如一側頭飛快的看了許諾一眼,她低着頭,長發遮住了她的臉,只能看見她挺拔的鼻尖上方微卷的睫毛閃動。
“你喜歡法國嗎?”回過頭,顏如一問她。
“談不上喜歡。”
許諾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手心裏的雪片融化成小小的水霧,她搓了搓手,側頭看着顏如一:
“我一直覺得我在任何感情方面都有些淡漠,很少能發現自己喜歡什麽。”
“法國很好,有很豐富古老的文化,有特別有情調的舊物件商店,有成片的梧桐和香樟,但我卻并不喜歡它的夏天,也并不熱衷于接觸那裏透過樹蔭的陽光。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那裏沒有你呀,笨蛋。”
許諾嘿嘿一笑,輕快的回答了顏如一的問題,合上車窗,偏着頭沖着顏如一鬼馬的眨眼睛:“是不是越來越覺得覺得我會說小情話了?”
顏如一抿緊了唇角,半晌沒有說話,許諾盯着她看了許久,忽然意識到這樣的對話或許讓她難過了,她嘆了一口氣,摁開收音機開關,剛想解釋她沒有其他意思。就聽見顏如一的低沉的聲音伴着音響裏溫暖的歌聲滑進耳窩:
“等天暖了,我們去一趟法國吧?”車速慢了下來,顏如一轉着方向盤往窗外看着,準備停車。
“去法國?”
車身停穩,拉起手剎,顏如一解開安全帶,轉頭看着許諾的臉,挑眉點頭,一本正經的回答:
“嗯去看看浪漫的人,看看成片的法國梧桐和香樟,看看有舊東西賣的商店,看看...是什麽樣的環境,把我愛的人,變得如此會說小情話...”
原本還以為自己的話讓顏如一不高興了,哪料到轉眼就被話語中安排了,許諾癟了癟嘴,有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她忽然想起包岚說的話,她說那個叫林夕的女人是個妖精,果然,在妖精身邊呆久了的女人,都不簡單,顏如一竟然不鹹不淡的就那麽套了自己的情緒,還害得自己瞎擔心了一場。
撓了撓頭頂的棉帽,許諾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呃,呵呵,哪有...”
顏如一微抿着唇,不知可否。伸手幫她理了理外套,熄火下車:“到了,下來吧。”
“到了?”
順從的跟着下車,鋪面而來的雪風瞬間将許諾吹了個通透,本能的将帽沿拉下遮住耳朵,她站在車門邊左右看了看。
“咦...”
視線從停滿了私家車的露天停車場轉到不遠處立着的一排兩層樓房上,許諾眯起眼睛。
“難怪這一路我都覺得場景有些熟悉,原來你帶我來了這裏。”
顏如一繞過車頭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只手套:“想起來了?”
“嗯。”許諾點頭,接過手套看了一眼,自然的套在自己右手上,然後目視着顏如一将左手戴上,然後,兩個人自然默契的将沒有帶手套那只手放進外套口袋裏,相視一笑。
許諾側身,繞到顏如一左邊,拉着她的手朝山門走去:“不過,這麽多私家車,游客應該不少吧,已經快一點,還能找到地方住嗎?”
“嗯,幾天前,我就定了房間,原本是打算從你家回來就到這邊過年,沒想到....”顏如一呵了一口氣,看着眼前飄散的白霧眨了眨眼:“不過,現在來也挺好的。據說昨天就下雪了,就停了幾個小時。”
兩個人花了近一個小時十分鐘,才走到顏如一說的定好了的客棧。
許諾站在店門口,望着熟悉的木屋,忽然紅了眼。整整七年,上一次來這裏,是七年前的夏天。
一切都沒有變,站在門口,透過門簾,可以看見光線不太明亮的長廊,長廊的盡頭,是她們曾經一起住過的房間,而房間外面古老的磨坊前,水車沒有因為下雪而停止轉動,它依舊緩慢的被山泉沖刷着,發出吱呀的聲音。
垂在身側的右手被握緊,許諾測骨頭,看着顏如一的臉,這一路風雪未停,她的頭頂與肩上都布滿了白雪,雪花融化後殘留的潮濕的水霧殘留在她眉梢,兩個人都有些狼狽,可她的笑卻像天使般清澈溫柔。
“上來吧。”
拉着許諾的手,顏如一領着她走上木屋階梯,伸出手,準備掀開門簾。
屋內傳來中年女人與人談話的爽朗的聲音,許諾握着顏如一的手一顫,太熟悉了,雖然只住過一晚,但那一夜實在太過難忘,這裏承載着的,不只是那一場螢火記憶,更有顏如一給她的,十八歲成年禮...
吸了吸鼻子,許諾擡起頭,顏如一走在她前面的臺階上,借着這樣的微仰着頭的角度,許諾看着她的後背,忽然想痛哭一場。
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顏如一回身正面着她,低頭望着眼底的紅暈,什麽都沒說,只将右手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來,用溫熱的指尖點了點她的眼窩。
顏如一指尖的溫度融化了許諾眼眶凝結的淚,她沖她努力的咧了咧嘴,原本想笑,卻只發出了走丢了幼獸哀嚎般可憐兮兮的三個音節:“顏老師...”
被握着的手悠然被抓緊,許諾看着顏如一微微仰起頭閉上眼,頃刻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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