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火桶裏桉樹枝燒的正旺,油脂從樹皮縫隙中擠出,呲呲的冒着氣。
許諾捧着一只冒着白藤藤的熱氣的玻璃坐在一張墊了棉墊的小躺椅裏,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火桶裏的樹枝,看着火光一點點的将顏如一剛剛放進去的柴棍吞噬,油脂哔哔啵啵響的聲音在她聽來,有些催眠。
“沒想到你們還能一起再來。”
老板娘圍着火桶已經來回走動了無數趟,她看上去很忙,但忙碌并沒有打消她和顏如一講話的興趣,走近了,說話的聲音便小些,走遠了,她又提高嗓音,顏如一坐在許諾旁邊,回答她的問題的時候,時不時從旁邊的柴火框裏夾出一根木棍添進火桶,聲音一直不急不緩,但看得出來,她對老板娘接連抛出來的諸如生活工作感情之類的問題,并不反感。
“我還記得當年你兩一起來的時候,可都還是水靈靈的中學生模樣,現在一轉眼,這孩子都這樣成熟了。”再次路過火桶的時候,老板娘笑着看了許諾一眼。
許諾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說話。是啊,時間飛快,那時候她才十八歲,而一晃眼,已經那麽多個年頭。
“可不是。”顏如一呵呵笑着回應:“你忘了當年她還硬說自己輩分比我高,說是我小阿姨來着?”
“對對對,是有這麽一出。”老板娘皺着眉想了想,回憶起顏如一話裏的場景,笑的更加狂放起來“你說也就小孩子願意當姐姐當阿姨,像我這年齡,我還巴不得人叫我大妹子呢。”
老板娘說完,轉身故意沖着許諾笑問:“妹妹,現在你還鬧着當嬢嬢不?”
“....”許諾尴尬得捧着水杯的手指頭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耳根有些發燙,她側頭睨了顏如一一眼,想示意她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卻只見着顏如一正望着自己笑,火光微紅,照亮了她的臉,閃爍的光芒下,她忽然在她眼角看見了一根細微的紋路,她忽然心頭一震,一瞬間有些想哭。
眨了眨眼,許諾轉過頭緩了緩情緒,笑的有些腼腆:“她比我大些,但不是我小侄女...”
老板娘聽了話,又一聲大笑:“哈哈哈哈,現在倒不願意當嬢嬢了?”
許諾微笑着低下頭,視線落在顏如一此刻正搭在自己疊着的腿上的右手上,手腕自然的垂着,白皙的手背上包裹着火舌赤紅的光,細長的手指指尖不經意的翹着,随着她輕笑時微顫的身體輕輕晃動。許諾就那麽看着那只手,忽而,砰然心動。
什麽也來不及想,她伸出右手,拿被水杯暖的滾燙的手指捉住那只在眼皮底下晃的手的手指,握在手心,一下子就覺得心裏十分快樂起來。
顏如一被她捉了手,擡眼看她,眉間挂着溫柔的笑,她輕輕的擡了擡手指,食指指尖在許諾手心畫了個圈圈,身體往左邊傾了一點,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些。
許諾見她動作,擡眼看了一眼正背對着她們收拾垃圾的老板娘,飛快的俯身低頭,抓着顏如一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随後又迅速的擡起頭看向老板娘那方,确定沒被發現之後,才做出一副什麽都沒發生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一本正經的擡起左手喝了一口白開水,右手則一直握着顏如一的手,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着她剛剛偷偷吻過的地方,心裏滿足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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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一先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随後唇角微揚,佯怒着瞪眼看了她一眼,被她握着的右手手指并攏,撚着她手背上的一小片肉皮輕輕掐了掐,就算過去了。
許諾擺着一張正經的臉,卻還是忍不住彎着唇偷偷的笑。
一頓豐盛美味的山雞火鍋後,老板娘和老板一人提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離開了木屋。
臨走前叮囑着兩人等他們走後就關好房門,夜裏睡覺前記得把火桶裏的火澆滅放在外面去。
顏如一點頭應了,送了兩人出門,完了又簡單的說了幾句注意安全之類,就又回了屋。
許諾從廚房的煤炭爐上提着一只老式銅茶壺出來,往自己的茶杯裏倒了大半杯水,将火鉗放在火桶上,茶壺墩在上頭,轉身坐回原來的那張躺椅裏,木屋裏沒了外人,她動作變得大方了些,直接脫了鞋,縮着腳半倚在了躺椅裏,這火烤着,舒服的她想嘆氣。
“他們真走了?”關于老板和老板娘等着她和顏如一來了給兩人做了一頓晚飯後就離開木屋回老家了這件事,許諾到現在都還有些詫異。
“嗯。”顏如一點頭,将木門門闩和鎖頭都一起落下才走回原來的位置坐下,大約也是因為沒了旁人的原因,她把自己的木椅往許諾的椅子旁邊挪了挪,坐在椅子上微微側身,頭靠在許諾腿邊:“我每年都來兩三次,很熟悉了。”
“景區不算大,來往的都是成都周邊的游客,過年這裏不會有人留宿,往年他們也是要回家的,我幾天前就打了電話,不巧的是在醫院耽擱了幾天,他們原本年前就要閉店的。”
別的什麽,許諾倒沒聽進什麽,只記得了顏如一說的那句每年都會來兩三次,她微微低下頭,顏如一側頭靠在她腿上只留給她一張側臉和流洩在她身長的長發,她伸手撩起她嘴角的發絲,彎腰,唇角貼在她耳緣,重複了一遍:“每年都來兩三次?”
“嗯...”顏如一輕輕擡了擡頭,身體更往許諾這邊靠了靠,之後又重新把頭枕在許諾腿上:“想你的時候,就來住幾天....”
許諾拿手撥去顏如一臉上的頭發,讓她完美的側臉就那麽展現在她眼前,顏如一目視着眼前的火桶,火光在她瞳孔裏印着火紅的光影,搖曳的火舌在她白皙的臉和嫣紅的唇上跳着一只勾人的舞蹈。許諾就那麽看着她,不舍得眨一次眼睛。
“我也想你...”
“嗯...”
顏如一應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麽事一樣坐起身,問:“張清給你的禮物你拆了嗎?她讓我告訴你,別人已經盡力了,讓你打開看看你想要的東西還在不在。”
顏如一這麽一提醒,許諾才想起那只巴掌大的禮盒,她不太情願的起身,順着長廊走回房間,從床頭櫃上拿起那只禮盒,又回到外面落座,打開盒子,看見裏面安靜的躺着的一只已經盡量恢複原貌卻依然看得出受過重創的老式舊手機。
開關鍵按了好一會兒,手機終于開機,伴着熟悉的開機鈴聲,許諾側頭看着顏如一問:“你知道這裏面有什麽嗎?”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顏如一問,同時皺起眉:“我記得那天那場車禍,手機壞了,沾了血,你非要擦幹淨它将它帶走,狂怒的樣子,很可怕...”
許諾無奈的笑了笑,她伸手摸了摸顏如一的臉,将手機相簿打開,翻出裏面為數不多的幾張照片,熟練的找到一張照片,盯着屏幕不自覺的笑了笑,眼底浮上一層水光。
“怎麽了?”覺察到她情緒的變化,顏如一傾身過來,探頭看向手機屏幕:“是有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嗎?”
最後一個字哽在喉中,顏如一有些說不出話了。
那屏幕上模糊的照片,分明是多年前的自己,她還記得那天她實在忍受不了想念的痛苦,在從張祁鳴那裏得到許諾回校做了寒假班小老師之後她不顧一切的要回去看看,那天成都破天荒的下了一場小雪,她在自己曾站過的講臺的教學樓下面,真的看見了許諾,還有,那個幸福的奔向她的女孩。
她聽見許諾在叫她,那聲音裏的疼痛讓她撕心裂肺的痛,可她無法回頭,她不能回頭,她愛的人,身邊已經有了別人。
照片是在學校外面被一個不知道哪個班認識她的學生拍下的,當她發現被偷拍的時候,還帶着些薄怒。而她不知道的是,就是這張照片,讓許諾保存了那麽多年,也讓她,在再次見到自己後因為這只手機而情緒失控到像個狂躁的野獸一樣紅着眼睛咆哮着問自己你算什麽....
她終于能明白她當時為什麽那麽失控....
“我不知道....”聲音忽然哽咽,顏如一回身,側過頭捂着臉有些失聲:“許諾,我不知道你只是為了這張照片...”
“我去找過你,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沒有辦法,我出櫃了,我以為能得到一些來自家人的安慰,可我錯了,我沒想到迎接我的只有狂風暴雨和像看犯人一樣的幽閉...我撒謊說我要考研需要回學校開證明,我只是想看看你....我聽見你跟在後面喊我的名字,可我不能回頭,因為他們在車裏...我怕,怕他們毀了我,又來毀你...許諾...”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抛棄你,支教是我的選擇,離職,卻是他們逼迫...我可以拿一切去賭,卻不敢拿你的未來做賭注...我想過你會走進別人的懷抱,可我沒想過,當我真的看到有人取代了我的位置,她朝你奔去,被你擁進懷裏的時候,我會像窒息了一樣疼痛...我一直都知道的,我想盡了辦法去打聽你的消息,直到你出國,再也沒回來...你和所有人斷了聯系,我再也無法知道你...”
“別哭...”
顏如一顫抖的聲音讓許諾心痛,她走到她身邊,從身後抱着她顫抖的身體,不停的親吻着她的耳朵,吸去她指縫中急促的擠出的眼淚:“別哭...我愛你,無論如何,我們在一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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