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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車緩緩行駛在道路上,開得不徐不疾。
不像電影上演的那樣可怕,頭戴黑袋,眼蒙黑布,一路在漆黑中瑟瑟發抖,除了秦凱和潘銘銘各自大拇指被鎖扣束縛有那麽一點點違和之外,整個車內氣氛是祥和而平靜的。
這群人目的很明确,收東西殺人。
之前,在與謝明義商讨中,秦凱曾對交予警方物證後的安全問題提出質疑,上升到了最為關切的程度,謝明義默然了很久,實話實說。
根據他多年的緝毒經驗,這些人不會對看過這本冊子的人置之不理,極有可能滅口,既然已經摸上了秦凱的家門,對他的社會關系和個人情況一定查得滾熟,除非逃到月球或是去陰曹地府見閻王,追殺會無窮無盡。
對于秦凱和潘銘銘而言,這無疑是一輛開往陰間的車,這一段将是他們人生最後的旅程。
既然無望,何必費力叫罵,潘銘銘坐在秦凱前面相同一側,另一邊是竹竿男和變态男,一人守着一個。
深邃的夜空蕩蕩,街道寂靜瘆人,別說人影連車都極為少見,他們車頭奔北,像是要穿城的意圖,不設任何限制,秦凱可以随心所欲地看向窗外,漸漸地,一條猜測出的即行道路浮現在他腦海中……
至臻酒店位于北化南面,再往南走就進山了,北化南山山路崎岖,地形複雜,關鍵是尚未完全開發,很多地方基站信號都覆蓋不到,既沒導航也沒基本照明,進去猶如深潭沼澤,夜間生闖很容易泥足深陷,而市區內當然不能殺人抛屍,最好的選擇地點是北面的林場地區——北化林場。
行車軌跡完全與猜測相符。
去往林場共三條路,一條夜間施工,截斷往南的通行,一條酒駕臨檢,停靠路邊的警車閃出紅藍相間的光,遠遠看去頭疼心跳,相當辣眼。
最後一條,也是目前最可行的,便是上高速繞行北江大橋。
北江大橋是北化市地标性景觀,一條氣勢磅礴的江海橫貫市區,将北化硬生生截成城南和城北,北江江水湍急,承上啓下彙流入海,每到汛期水位線便引起關注,随之開展兩岸防汛工作。
好在,現在是北江一年中最為低調的時候,汛期離得還遠。
讓三個兇徒意想不到的是,開在大橋上又望見了下橋路口設置的交通臨檢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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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闖關卡風險太高,車上兩人反應太過平靜,越是不同尋常越引人懷疑,三人彼此對望一眼,調轉車頭向回開。
“牙哥,你看怎麽辦?”
竹竿男問話,前面開車的胖子擡眼看後視鏡,也在等決定。
嘶嘶地吸煙,嘬得很用力,抽了會兒,把煙頭彈出窗外,牙哥回道:“不過江了,在橋下辦事。”
話音剛落,車急停轉彎,奔向橋下的碼頭。
同一時間,坐在前面的潘銘銘悄悄動了動右耳,這項天生神技秦凱是太了解了,他曾使用各種流氓手段在炕上逼迫潘銘銘跟他炫技,手指貼在耳廓邊際感受它一動一動地可愛跳躍,最後受不了地含在嘴裏吸允,把潘銘銘弄得面紅耳赤,啊啊啊地叫不停……
此刻,右耳又動了。
之後,潘銘銘像是頭癢,用胳膊蹭了一下傷處,留在T恤短袖上的只是一些凝結的污痕血跡,看上去不多,傷口沒再厲害,成心讓動作不緊不慢,落下胳膊時帶着身後投來的目光一同向下。
秦凱垂下睫毛,默不作聲。
**
晚春的夜還很沁涼,下了車,夜風吹來激起一陣寒顫。
潘銘銘打了個哆嗦,往秦凱那邊靠,無論別人怎麽拽他,他就是不幹,掙紮着紮入秦凱的胸膛,一雙眼睛滿含情深地望着他,不離不棄。
秦凱向牙哥請求,讓他倆抽顆煙再上路。
“我這個小兄弟什麽都不懂,這本子他壓根不知道也沒見過,就是跟我出生入死不願意走,要真沒法放他,至少讓我送了他再走……”見牙哥繃着臉不言語,秦凱誠懇央求:“就一根,一根行嗎?只給我抽,我抽得快,不會耽誤多少功夫,行個方便吧,兄弟。”
從褲袋裏掏出一個幹癟的煙盒扔過去,牙哥轉身,指揮另外兩人從後備箱取出鐵鏟,開始挖坑幹活。
習習江風不知何時變得涼意叢生,吹得人手心和背脊直冒寒氣,這是北江沿岸一段最偏僻蕭瑟的區域,被橋墩遮擋,幾步開外就是北江簡易的隔江欄杆,附近沒有大路,交通燈,十字路口……連秦凱都不得不承認這塊攝像頭覆蓋不到,泥土松軟尚可的河堤太适合埋屍了。
搓動打火機,秦凱持着不方便的手将煙頭點燃,潘銘銘抽不了煙他知道,偏過頭盡量把煙氣噴向別處。
大拇指被禁锢,很多動作做不了,潘銘銘費勁地貼靠上去,吸取秦凱身上的氣味,感受這個人的體溫。
“怕嗎?”秦凱問他,彈了彈煙灰。
潘銘銘搖搖頭,更深入地往他那邊擠:“我就要這樣,能跟你同生共死是我的造化,有你我就不怕,”他突然懊惱地皺眉開罵:“媽了個X的!……就是動不了,好想抱你啊!”
看着這人在自己這邊拱來拱去,弄得都要站不穩了,秦凱只覺得潘銘銘無比可愛,心底一陣暖意蕩漾,他笑着打趣道:“這幾個挖坑的正看着呢,大庭廣衆,不要面子啊。”
“我抱我老公,他們管得着嗎,證馬上就扯了……”說着,眼眶乍紅,潘銘銘努力地想對秦凱笑一個,卻閃出眼裏的淚花。
秦凱也想抱他,恨不得把潘銘銘塞入自己身體裏,用世界上最溫暖最親密的話說給他聽,讓他安心……他再顧不上什麽,親在潘銘銘臉上時輕聲在他耳邊說:“這關咱們必須得闖,你注意我信號,別想那麽多……”
“幹什麽呢?!”一聲吼叫分開了兩個人,牙哥一臉鐵青。
即刻滅掉煙,秦凱看了眼潘銘銘,眼中傳遞力量,随後向已經挖出深度的土坑走去。
**
牙哥沒上手,兩個人挖兩個坑時間不會很短,秦凱和潘銘銘背對背坐在坑邊,雙手被弄到身後束住拇指,牙哥瞟了一眼旁邊盤繞的粗繩,咧開嘴,對秦凱陰陰一笑,問,有必要嗎?
意思是要不要捆上他倆。
秦凱平靜地搖搖頭,說他倆從上車就認命了,不會怎樣。
确實,兩個人乖得太意外了,如果說剛開始牙哥還有些警惕防範,此時已是臨門一腳,那種一不小心踩上黃金屎,坐着都被金元寶砸得滿頭包的幸福感覺彌漫心底,這趟活比自己想得輕松太多,抑制不住地心生雀躍,他掏出自己的槍,又要來竹竿男繳下秦凱的那把,牙哥得意地在手裏颠了颠,走到秦凱面前,蹲下。
“兄弟,看得出你是條漢子,換個人早他媽哭天喊地沒個消停,指不定什麽尿性呢,”牙哥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我這人吧,最大毛病就是惜才,要不是咱這會兒碰上,說不定我早拉你喝酒吃肉拜把子,那樣咱可就是一家人了。”
秦凱沒說話,笑了笑。
“這樣,我痛快點,讓你選死法,我這東西多,繩子,槍,刀子,連藥我都有……”目光越過秦凱,對着身後的潘銘銘咂嘴,無限惋惜:“你這小弟兄白白淨淨,也是正當年,你要不忍心,就讓他吞藥吧,咱倆送他一程。”
“我要不呢……”目光從這人手裏兩把槍上移到他這張臉,秦凱獰笑。
砂礫打磨出的沉厚嗓音,配上耍狠的語氣,徒然的反轉讓面前的人一時陷入迷茫,表情頓時僵化,不給他任何恍悟的機會,秦凱的頭猛地向牙哥腦門撞去,發招一刻背後的手狠狠捏了下潘銘銘,潘銘銘蹭地一下跳起身,鉚足力氣,像一顆出膛的子彈直向北江欄杆沖過去。
抽煙時,他與秦凱對過眼神,把跳江的路線确定下來——
挖坑的位置離北江欄杆不過幾米,欄杆以裏一截半腿高的雕石,利用彈跳的沖力從上面一躍就能跳入北江。
一切措手不及。
等牙哥把手中的一只槍扔給竹竿男時,潘銘銘已經騰空而起,開槍的火光閃了幾下,匿音管抵消大部分槍響,只能憑視覺上判斷好像是中彈墜入水中的……
這一邊,秦凱推測牙哥必然如法炮制地撞他頭再開槍,找準時機一腳将對方踹得一個趔趄,拉開空擋奔向欄杆,随着潘銘銘一同跳下去。
兩槍同時開火,秦凱的槍沒有匿聲裝置,震耳欲聾的爆破聲讓牙哥大罵着捂上耳朵,來不及看清秦凱是否中彈,他神情痛苦地急忙跑到欄杆旁邊,向下望去……
夜色濃烈,北江仿若見不到底的深潭,江面渾濁不堪,江水打着漩在腳下翻滾奔湧,漸漸地,像是暗紅的血水,一圈圈泛出擴散開來。
不知誰喊了一聲:“快看!”
手指的方向兩具像是屍體的東西浮上來,頭向下漂在江面,急速流淌的江水帶着動力将屍體向下游沖去,眼看便要消失在三人的視野中……事發突然,猝不及防,沒人能夠冷靜應辨,直到牙哥猛地大叫一聲:“操的!!”趕忙掏出手機拍照,他們必須對上面有個交代。
“牙……牙哥,這就完事了??”竹竿問着,聲音發顫。
整件事透着說不出的奇怪,想來想去卻又找不出端倪,所有的事像是巧合卻又有其內在關聯,而所有的環節沒有被任何人左右影響,全是自己主導向下發展的……不過橋就地解決是他臨時的主意,選擇活埋而不是槍決也是早就想好的,就算兩人跳江逃竄他确實沒預料到,可槍開了,人也被打死了……
似乎,挑不出一點毛病。
舔了舔自己的大龅牙,牙哥原地走了幾趟,望望北江,看看手機,最後将照片妥善保存後,招呼另外兩個開車離開。
……
…
北江下游百米開外轉角一處小型碼頭。
從夜幕垂落時便有一輛快艇停在那裏,此時,艇身劇烈搖晃,幾雙手臂扒了上來,船上的人立刻幫忙,拉上來三個人。
一個肩頭被彈片劃傷,臉上血跡斑斑,一個大腿殷紅,濕噠噠的褲子透着血,最後一個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沒什麽大礙。
快艇開動,在更遠的地方靠岸下船,三個人被攙扶着上了一輛事先停在那裏的救護車。
救護車上兩名醫護人員為秦凱和潘銘銘包紮傷口,身上防彈衣脫下,明顯有中彈的痕跡,接他們上艇的警員宋鸾不禁吹出一聲口哨,着實感嘆那一刻的兇險危情……秦凱擡眼去看他,宋鸾正脫掉身上的潛水衣,拿起一旁急救座位上随意搭着的黑夾克,黑褲子……
腦中至臻酒店向窗下俯瞰的畫面閃現出來,還有當時那一抹快速向門口跑動的黑影。
……
…
六個小時前,警員宋鸾出現在酒店,向秦凱和盤托出謝明義的計劃。
名錄必須讓毒販得到,但每一頁清晰地拍入手機作為重要物證,對于秦凱的安全問題,現階段只有‘死亡’可以保證。
防彈衣,臨檢布控,血水假屍,再到快艇,救護車……該備的一樣不少,大動幹戈只為一場奪命滅口的大戲。
秦凱沒想到謝明義能為他做到這份上,畢竟他只是個一線上最普通的線人,為了他安全隐退,勞心費力,精心安排了他的‘死而複生’,秦凱內心是感激的。
眼前,副駕上的謝明義側過身,回頭對他笑,笑容和煦溫暖,聲音無比柔和:“小秦同志,辛苦你了。”
潘銘銘的傷最輕,肩頭被彈片劃過,有些輕微燒傷,秦凱左腿中彈,幸好沒傷及大動脈,在車上注射麻醉,做了個小手術取出子彈就可以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最輕微的代價。
秦凱客氣地對謝明義笑了下,看着紗布一圈一圈在腿上纏繞,還是将心中的擔憂問出口:“這種‘死’法有不少瑕疵,他們現在是被搞蒙圈了,過後好好想想怕是要露餡……特別是那個叫牙哥的,他應該是這個團夥的老大……”
“不怕他想明白。”
秦凱一怔,擺出聆聽的姿勢。
“就是他琢磨明白了你覺得他敢跟主使他的人說嗎?他不要命了?更何況……”後背靠向車窗,謝明義揚起頭,顯得胸有成竹:“毒販頭子們根本沒有精力和餘力顧得上你,接下來他們日子不會好過,應付我們就夠他們喝上一壺的,你大可以放心地離開北化,去過你的逍遙日子。”
沒等秦凱有所表現,潘銘銘喜不勝收地垂下頭,手悄摸摸地爬上秦凱後背,伸進T恤裏,貓爪子一樣撓他的側腰。
心頭一陣瘙癢,秦凱憋着笑,只露了一點點舒緩表情給謝明義看。
刻意板臉遮不住眼角喜色飛揚,謝明義一眼便看穿秦凱心思,察言觀色是他看家本領,吃的就是這碗飯,他順勢賣人情,讨個好:“小秦,真是感謝你對我們的大力幫助,要沒你,李峰在北化的工作不會這麽順利,特別是在偵破218大案時,你沒少出力,他對你的評價很高。”
“李峰醒了麽?”秦凱問道。
對方搖搖頭。
“如果病房允許的話,請幫我為他床頭放一束鮮花。”
謝明義點頭應下,身體坐正,從後視鏡問後面的人:“去哪啊?火車站還是飛機場?我送你們,救護車可不是想打就打得到喲。”
尾音輕揚,是打趣的口氣。
不知何時,身後的兩只手十指纏繞,緊緊交扣在一起,像一枚同心結分不清你我,當秦凱說出那個地點時,潘銘銘也在他耳邊同樣地嘴一張一合,用只有兩人聽到的音量說出他心中向往的地方——
民政局。
月亮滾圓,飽滿的一顆挂在天邊。
盈盈月光,琅琅星辰,一輛救護車在路間疾馳,快得像是要飛跳起來,向着遠方而去。
作者有話說:
凱凱銘銘下線,結尾婚禮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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