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離婚（上）

那天是林子涵開車來接梁璐出院的，丹南這幾天也會偶爾過來看看她，但是丹南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所以很多時候還是梁爸媽在醫院守在自己的女兒。

自那天梁媽媽對林子涵說了那一番過後，林子涵就再沒有來過醫院，他只是有時候會給梁璐打個電話，問問她身邊怎麽樣了，什麽時候出院，梁璐一一作答，所以他知道今天梁璐出院，特地開車來接的她。

出院的時候，梁媽媽将所有的東西打包，然後走出病房的時候還往那邊走廊匆匆的瞥了一眼，也許她在想，程楠怎麽沒有來。

那天是星期五，程楠在公司的辦公室裏面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煙，這些天他都沒有回家，因為太過冷清了，他回去那裏總會覺得說不出的凄冷。

這天下了很大的雨，窗外豆大的雨水滴滴答答的下個不停，偶爾夾雜着風，然後就會叮叮咚咚的敲打在玻璃窗上。程楠手指夾着半截煙，眉宇間說不出的落拓，眼神裏也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悲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悲傷着什麽，只是覺得身體裏潺潺流動的血液在不停的呆滞僵硬，然後凝固彙聚在一起狠狠的撞擊他的心髒。

今天他又收到了法院的快件，他其實知道就算自己日複一日的拖着，漫長的歲月過去過後，他們還是得分開。不是因為不愛了，而且因為不能愛了。梁璐愛得太累，她放棄了。

這些天每次去醫院，他看到梁璐呆滞的眼神，以及她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絕望枯萎時，他就知道了他們不可能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可以挽救這段岌岌可危的破碎婚姻。每次當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就會看到梁璐一臉哀傷的看着外面天空發呆，然後再多的話他終究還是說不出口了。

這些天蘇岚不停的打電話過來，他都一一掐斷了，可是她還是不放過他，她甚至知道了他的每一個弱點，抓住一切機會毫不猶豫的挫傷他。他其實也很想說：別傷了，我真的已經夠疼了。

他知道今天梁璐出院，原本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接她，可是最後還是按捺住了，接她去哪裏呢？她不願意回家，親手将她送到其他地方他做不到，那對他太殘忍了。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手裏的煙燃盡了，然後他自己也嗆到不行，于是站起來打開百葉窗，公司位于T市的繁華地段，辦公室在32樓，從這裏俯瞰下去，下面的車和人都小的像螞蟻一樣，在這個蒼涼繁華的塵世裏，輕若塵埃。因為是雨天，所以視野并不寬闊，路上的車流巨大，可能加上人在雨天本來心情就會煩躁的原因，所以現在整個城市都浸染在一片剎車聲中。那聲音太過刺耳，像是被人扯斷了一根琴弦，但是仍然在不停的彈奏一樣，難聽到讓人厭煩，而同樣令人厭煩的還有梁璐對他的舍棄聲：我們要離婚了。

他将手撐在窗戶的欄杆上，此刻的雨漸漸的變小了些，紛紛揚揚的飛舞到他的手背上，然後慢慢的涼意沁入掌心手背。

他對着空氣嘆了口氣，折回到辦公椅上坐下，從抽屜裏面拿出那份離婚協議書，開始認認真真的看起來。

上面的條條款款對他并沒有多大的吸引力，無非就是些財産問題，梁璐說自己沒有為這個家貢獻過什麽，所以她什麽都不要。

程楠仔細的想了想，梁璐似乎在金錢上确實沒有給這個家添置過什麽，他從來都不過問她的錢，但是他隐隐約約的知道，大概都給了她的家吧。

他拿出手機，猶豫了許久還是撥出了梁璐的電話，那邊接通後沒有說話，只聽到車子的喇叭聲剎車聲，程楠先開口：“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車上，今天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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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我看了那份離婚協議，我同意離婚，但是協議內容還是我來拟吧。”程楠慢慢的将手裏的那份文件捏緊。

“那份不好麽？我覺得沒有問題啊。”

“如果你不同意的話，我也不會簽字的。梁璐我有的是時間和你耗着，我想你應該希望快點解決吧。”

“那好吧，你拟好了跟我說一聲就是，我過來簽字就行。”

“好。”

“還有事嗎？”

“……”

“程楠。”

“梁璐，你身體怎麽樣了？”

“挺好的，醫生能說恢複得挺不錯的。”

“那就好。”

“還有事麽？”

“沒了，沒事了。”程楠拿着電話吶吶的說。梁璐将電話挂斷後，程楠聽着聽筒裏面的嘟嘟聲，勾了勾唇角自嘲的笑了笑。

“是程楠麽？”梁媽媽問她。

“嗯。”梁璐将手機放回口袋裏，點了點頭。

“唉。”梁媽媽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麽。

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是梁璐托丹南找的，兩室一廳，房租也還可以接受，小區環境安靜，很适合人居住。

梁爸媽這些天将屋子從裏到外的收拾了個遍，梁璐這會進屋，裏面一切都已經就緒了。

她的屋子裏面有個小小的陽臺，站在上面可以環視整個城市，就視野來說很不錯。東西也全部從程楠那邊搬過來了，衣服被挂在了衣櫃裏，她走進自己的房間，裏面只有屬于女人的氣息，到處的東西都在暗示着這是一個女人的房間。她其實從來沒有一間房真正只屬于過她自己，研究生時，是和同學一起住的宿舍，剛畢業就和程楠結婚了，然後搬進了那個家，從此後身邊的氣息滿滿的都是那個男人。房間裏面有她東西的地方就一定有程楠的東西，他們就那麽親密的糾纏在一起，如今這裏，終于只屬于她一個人了。

有過悲傷，誰不想像葉倩文和林子祥那樣：風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時節舉杯向月，這樣的日子這樣的路，我們一起走過。希望你能愛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我一定會愛你到地久到天長，我一定會陪你到海枯到石欄。

可是歲月總是匆匆地催人老，情愛總是讓人煩惱，所以就算有三千情絲斬不斷，她也不想繼續下去了。我們總要向前看，那些過去的回不去的都将随着歲月的流逝慢慢被風沙埋葬腐朽，最後終究塵歸塵，土歸土，飛揚在這個世間煙火塵世。

人生的許多坎，其實困難的并不是邁過去，而是邁過去之前內心的掙紮彷徨。這段漫長的煩躁日子，她終于在将自己身體熬成了疾時心也跟着被磨砺得麻木了。于是現在她熬過去了，理智還是戰勝了一切。

她将自己在醫院的東西整理好放進卧室，然後拉開房門走出去，林子涵在客廳裏面坐着，看到她走出來眼睛就一直跟着她移動。梁璐看了看林子涵那雙漆黑如墨的雙眸，她低下頭到他身邊坐下，慢慢的開口：“謝謝你送我們回來。”

林子涵只是輕輕的點頭，聲音也跟着溫柔：“你還好吧？”

“嗯，我很好。留下來吃飯吧，就當謝謝你了。”

“不了，我還有點事情就先走了。”林子涵其實也沒什麽事情，但是他知道梁媽媽可能不會願意他留下來，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讨她的喜歡，但是既然這樣，他也不想為難梁璐和梁媽媽。

“嗯，你有事情就先去忙吧，改天一起吃飯。”梁璐說完才看到林子涵的襯衣大多都濕了，外面在下雨，可能是顧着給她拿東西自己被淋濕了也不知道。于是改口道：“要不我去給你找件我爸爸的衣服吧，你衣服打濕了一會得感冒了。”梁璐說完又開始在心裏面譏笑自己，林子涵是什麽人，他怎麽可能穿自己爸爸的那些老土的衣服。

可是林子涵聽到這話卻是笑了，他知道梁璐在關心他，不關是出于什麽目的的關心，但是這已經讓他很開心了。

“沒事，我身體好着呢，一會回去換掉就好。倒是你，這幾天好好的休息，趁開學前趕緊養好身體。”

“嗯，我會的。”

梁璐剛說完林子涵就站了起來，他勾了勾唇角站在門口對着梁璐說再見。梁璐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後将門輕輕的帶上，轉過身又回到沙發邊坐下。

因為下雨的關系梁爸媽并沒有出去擺攤，一家人在餐座上吃完晚餐後，梁媽媽最後問梁璐：“你真的想好了嗎？”

梁璐不明所以，朝着梁媽媽投了個疑問的表情後又明白過來，于是笑笑回答：“想好了媽，我已經想了很久了。我以前應該聽你和爸爸的話的，媽你現在不會嫌棄我吧，我以後可仰仗你和爸爸照顧了。”

這話可把梁爸媽逗樂了，他們發出哈哈的笑聲，然後對梁璐說：“爸媽倒是想和你跟曉東過一輩子，但是這可能嗎？所以啊，不現實的東西你就不要多想了。其實離婚了也好，好好養身體，以前我們村上也有人不孕的，後來吃了什麽偏方，也有好了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擔心了，等過段時間媽媽回家去給你問一下，咱好好調理一下，會好起來的。”

“嗯，好，謝謝媽媽。”她其實對這些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現在孩子的事情于她來說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畢竟已經不在那個人身邊了，養好了身體也懷不了孩子。但是她又不忍心拂了爸媽的心意，也就點頭答應了。

日子如織布機上的布，一片片滑下，再一片片接上。梁璐這段時間的生活溫情寧靜，她喜歡這樣的生活，每天早上光線透過窗戶投射進來時，她就起床，每天晚上月亮高高懸在天際時，她就入睡。這樣的生活節奏讓她很是安逸，仿佛整個身子都閑懶了下來。不用去想生活的壓抑，不用去想那些劈天蓋地的不如意，只需要将心放空下來，純粹的讓身體呆滞在悠悠歲月裏，聽着時光漫漫在身邊沙沙而過。雜沓的聲響、城市的喧嚣都與她無關。

每天她需要做的就是拿着一本書打發日子，她将以前學生時代喜歡的那些唐詩宋詞都拿出來，每天一頁一頁的翻閱着。說不出的寧靜。

手裏的書是當年高中時的最愛，納蘭詞，她輕輕的翻開其中的一頁：一生一代一雙人，争教兩處*。她笑着擺擺頭，原來自己終究是喜歡傷春悲秋的，女人确實都是水做的，感情世界還是不要太豐富了。

正想着旁邊小板凳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随手拿起來，程楠的短信跳了出來：協議書我已經拟好了，你看什麽時候有空過來簽個字吧。

她将那二十幾個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回了一個好字。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至此以後，就真的是再無佳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