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香帷

錦瑟孑然立于門外,垂在胸前的佛珠與廊下燭火相映,燈影漣漪般從來人的衣衫上漾開。

花別枝還未得走近,就叫錦瑟攔在門外。

“你讓開。”花別枝冷然擡起頭。

“三姑娘,樓主已經歇下了,請明早再來。”錦瑟無甚表情看着她,一雙手像是握着悲憫般虛虛橫在花別枝身前。

花別枝不想同她多言,不理會她徑直去推門。

“三姑娘——”錦瑟驚呼了聲。

花別枝手上并未使多大力氣,一陣凜冽的山風灌進樓裏來,門借着風勢被撞開。

一聲若有似無的*穿過屏風紮進她的耳朵裏。

步子硬生生停在了門口。

風将厚重的香帷揚起,花別枝後背貼在了門板上,依稀還有花離愁隐忍的嘆息一般的喘息。

她覺得手心淨是冰涼的汗。

“錦瑟。”微微低沉醇厚的聲音從香帷後傳出來。

“禀樓主,三姑娘說要見您。”

房內燭影裏浮出一道挺拔的影子,旋即有女子嬌柔無依的嗔了聲。

玉白的手将帷帳揭開,半缳的發絲漆黑,流水似的垂在半掩着的胸膛上。

花離愁一雙清絕的眼全無欲色,瑩白的胸膛如一塊玄冰般直教花別枝倉皇挪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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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哥哥。”花別枝有些無措的看着他,花離愁向來寡清的面上泛出幾不可見的笑紋。

“枝兒可是想我了?”他自顧将衣裳束好,他的手慣常的探過來點上她額頭。

花別枝莫名覺得煩亂,忍不住側臉躲開去。

花離愁漂亮的手指如無可依附的鴿子,甚是凄惶的垂落在身側。

相顧無言不過眨眼,花別枝板着臉問道,“她長的可有我好看?”

錦瑟進了內室,花別枝知曉裏間那女子怕也會不知所蹤。花離愁帶回的女子從未在山上呆過兩日,花別枝無從揣測那些女子的樣貌,但看花離愁英俊的臉,想來那些女子也是極美的。

錦瑟未曾從香帷後出來。

花離愁手指在眉宇間按揉,半晌道,“時候不早,回去睡。”

她執拗着不肯走,“離哥哥,你還未回答我。”

“枝兒聽話,回西閣去。”花離愁眼底染上倦意。

“離哥哥——”

“回去。”他喝道。

花別枝埋頭往外跑,從閣上一躍而下徑自飛躍出去。

涼意透骨的月色将花離愁大半張臉點亮,燭影深沉。他在廊下席地而坐,望着西閣的屋頂怔然良久。

花別枝将臉狠狠壓在被褥裏,恨不能将心底那無以言說的情愫一把火燒個幹淨。方才那一幕讓她臉燙的不敢觸碰,她原是想抱着花離愁的胳膊撒嬌,聽他講幾句江湖事便耍賴在他閣裏睡個安穩覺。

可這些卻不能夠了,她不願花離愁去碰那些女子,不願他用碰過別人的手來碰自己,不願——

哀嚎一聲在床上輾轉,被子胡亂團在腦袋上,在有些窒息的呼吸裏,她的意識裏便只剩了她極力避開的念頭。

如此寤寐難眠直到天與群山的邊際透出一道橙紅,她終是耐不住沉重的困意睡過去。

醒來時她聽到刻意壓低聲音的交談聲,她啞着嗓子喚了聲。

“醒了?”清泠泠的聲音叫她伸了一半的懶腰壓回去。

“千重。”她揉揉發疼的太陽穴,“你怎的起這麽早?”

“還早,已是巳正了,你可真能睡。”花千重白她一眼,“再不起來,顧先生可要親自來請你了。”

花別枝怪叫了幾聲,手忙腳亂從床上彈起,匆忙漱洗。

胡亂灌了幾口涼茶,她邊往嘴裏塞點心便嘟囔,“好了,走罷。”

花千重咬着話梅,擡起眼皮不緊不慢地道,“顧先生病了,今兒沒課。”

“唔?”她一雙琉璃似的瞳仁看緊了花千重,“昨晚他還好好的。”

花千重嗆了口茶,咳得面紅耳赤。她緩了緩猶豫道,“昨晚你同顧先生在一起?”

花別枝痛快點了點頭,“離哥哥沒回來我睡不着,就找先生說了會話,難不成先生的病是我惹得?”

花千重露出如釋重負的笑,“算你還有些良心,顧先生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你耗子似的夜裏不睡,顧先生可受不得。”

花別枝一張臉垮下來,不安的在屋裏轉圈,“夏堂主去看過麽?”

“夏堂主不在,夏雲時那傻小子去瞧的——”

“什麽!”花別枝撂下手裏的碟子邊跑邊吼,“夏雲時那個三腳貓,若先生出了事我饒不了你們。”

花千重手指繞着發絲極為無辜道,“關我何事。”

花別枝沒工夫搭理她,幾下輕快的縱躍便往後山去。

花千重邁着極為規整的蓮花小步,嘆了嘆,“你個傻丫頭,偏叫你輕功練得好似的。”

花別枝的身子挂在窗戶上,她倒栽蔥似的使手扒着窗戶往屋裏瞧。

顧诩白一身月白的深衣,捏着筆杆子寫字。

花別枝有些遲疑,看先生這番模樣,倒不似生病的人。

一枚白色的光影朝她直直襲來,她一驚,驚呼了聲一頭栽在窗下的那棵唐棣上。

待她從窗子跳進屋內後,顧诩白仍舊專注的寫字。她想不通一張慘白的紙有何樂趣,平日顧诩白叫他們臨字,她也只是草草寫了了事。好在她根底不差,寫出的字倒也不壞。

“先生——”她慘兮兮開口,将一句先生喊得蕩氣回腸。

“我魂魄尚在,枝兒你這一聲叫的甚為凄楚。”顧诩白唇彎了彎,擱了筆。

花別枝靠過去雙肘杵在書案上,手指去碰毛筆漆黑的筆端。手指染了幾朵墨色,襯得她膚色愈發的白皙。

“先生你可是病了?”

“雲時同你說的?”

她搖搖頭,“千重說的,雲時給先生瞧的病麽?”

顧诩白笑道,“枝兒你是擔心為師麽?”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昨夜是我任性,我忘了先生耐不得涼的。”

她很是羞愧的垂着腦袋,顧诩白眼裏淌過微不可察的陰郁,他終是忍不住将手擱在她發頂。

須臾道,“你昨兒答應今日要多臨幾頁字的,不可食言呢。”

她讨好道,“今兒不是沒課麽?先生你累了罷,我不打攪你了,我去看看千重養的兔子還好不——”

漆黑的發絲随着她起身離開從他的指縫逃走,他虛握着手,眼角只留了一分清涼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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