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念去去

第四十二章念去去

夜色如水,浸骨的涼。冰輪初綻,皎皎在林梢間垂着。

屋檐上細細的風刮過,指掌之下觸摸到粗粝的瓦片,因為冷,指尖已分不出溫度。花別枝抱膝坐在屋頂上,仰着頭一顆一顆慢慢數星子。

遠處霓虹燭火,于亭臺院落間浮動飄搖。因入夜時,前院便愈發熱鬧,隐隐顯露出浮世該有的顏色。活着的顏色。

更鼓聲聲催人夢,在她以為自己要睡過去,聞到一脈極淺的香,和着澀苦的味道。

“先生。”她不動,甕聲道。

一襲溫厚的衣裳披在身上。

“這麽冷,若是病了怎麽辦。”顧诩白将衣領為她掖好,輕聲道。

“先生覺得好些了麽?”

“我沒事,不過是舊疾。”顧诩白嘆了一聲,“飯菜涼透了,他還在等你。”

她緩緩轉過臉看着顧诩白,眸色冷寂。

“那便等着罷。”

原本想好的話剎那雲消霧散,仿若一夕之間,他親眼見證她的長成。又如同初見時的花暖雲輕,清泉石見。

素雲樓中恬靜無憂的女孩子已經離開太久,她不複舊時模樣,他亦是。

他聽到花別枝宛若說笑的語氣,清明無謂的道,“葉府的事,那日先生你沒曾講完的,便都告與我罷。”

“枝兒。”他清越的聲音極近,卻極冷。

Advertisement

“你明白,一旦說完,一切皆會不同。”他扶住她的雙肩,問道,“你當真非如此不可麽。”

她笑似落花盈水,“非如此不可。”

他緩緩垂下手掌,遠遠近近的燭火落在他眼湖裏,好似起了火,蔓延至被封存許久的,風塵仆仆的往事。

二十年前。久遠到,還不曾有過她的從前。

江湖自古便是男兒心心念念不肯放下的地方,行俠仗義除惡扶善大抵是每個俠客所諄諄奉行的事。

兩個躊躇滿志的少年,自相對的彼方,一個往北,一個往南。

一個是江北素雲宗,一個是江南葉家。彼此皆是聲名顯赫的世家公子,卻都為着同一樁江湖夢。

年齡相仿的兩個少年很快引為知交,同行俠義之事。

少年足風流,杏花滿頭。

春時踏歌賦詩,夏時撥蓮垂釣,秋時對月把酒,冬時煮酒侍梅。

這是一段多麽好的光景,縱是經年後人們憶及此時,皆不免半是豔羨半是惋惜。那時公子花葉,叫多少紅樓女子芳心癡付。

風華絕代的公子花辭年,俊逸無雙的公子葉。江湖迫眉睫,他們即是江湖。

如若不是那一場傾盆暴雨下的相逢,或許日子仍舊安安穩穩走下去,他們仍舊四處游蕩,做一個心無旁骛的俠客。

那時的花辭年如是認為,葉知秋亦是如此。

如若不是。

如若不是那一場暴雨下的相逢。

那一日無甚不同,是尋常的陰沉的雨前。挑了一處山頭匪窩的花辭年與葉知秋,策馬而行。他們原打算在暴雨到來之前,趕到前方的小鎮去。

英雄不見得完美無瑕,威風的花少俠有同樣威風的缺憾——他時時不認得路。

縱使是兩人帶了相同的地圖走相同的路線,若是換做花辭年來帶路,無論前路是斷崖亦或沼澤,他亦不曉得繞路而行。

起先葉知秋還抱怨幾句,花辭年總是頗有道理的反駁,“若是繞路,記錯方向該如何是好?”

葉知秋終究也懶得同他計較,只能盡力将路途矯枉過正。

你不能指望問一個路癡該如何去某個地方,自然,你更不能奢求同他們探詢方位的真谛。除非你實在無聊的過分,亦或是偏要找不自在。

那一天,不自在的人是花辭年。大略是怕被雨淋,懶得洗衣裳,花辭年于路途中指點江山,頻頻妨礙葉知秋辨別往前走的思緒。

山路本就陡峻,颠簸萬分終于走到坦途,卻見林木萋萋,岔路極多。花辭年在一旁搗亂,原本的行程便被打亂,他們二人叫滂沱雨水撲了一身,雨水蔓延的視野裏,一座古廟着實可親。

花辭年當先抹着臉上的雨水撲門而入。

破敗的木門本就虛虛應着,被花辭年一撞,險些從門框裏撞脫開。

門裏一聲驚和。

葉知秋扶了扶顫巍巍的門板,正望見花辭年揮了揮濕答答的衣袖,水珠四濺,甩到廟中另一個避雨的人臉上。

廟中光線晦澀,因而那一人的面貌便看不分明。

花辭年恍若未覺,大喇喇扯過跪拜的蒲團,背對着佛像,望着簾外潺潺雨聲。

葉知秋抱拳道,“這位公子,無意冒犯,失禮了。”

花辭年困惑萬分的看着他,卻聽聞身後一泓泠泠語聲。

那人道,“無妨,公子多慮了。”

兩人皆是驚了一驚,竟是女子。

暴雨傾傾欲摧,晦暗古廟,獨女子。花辭年後知後覺念及此,後背陡的竄起一股涼風。

那女子隐在佛祖身側,流光不過,容貌難識。三人一時寂寥無言。

細密的雨絲交織成茫茫的雨幕,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古廟裏香燭燃過的澀澀香氣,梁柱門窗年久歲深的腐敗氣息,同雨水潮濕的味道,齊齊在身側徘徊。

衣裳濕透,又不好在此處生火取暖。未過多久,花辭年牙齒打架,靠在葉知秋身畔低聲問詢。

“此刻這般的冷,葉子我們是不是撞上了女鬼——”

話音未落,那女子倒是先笑出聲來。

“這位公子,你可是見過女鬼毫不避忌的立在佛祖前,你可是知道,鬼是沒有影子的。”話也說完,那女子漸漸走的近了,模糊辨出一張極美的眉眼。

花辭年往葉知秋身畔靠了靠,道,“你果然是沒有影子的罷。”

女子望了望地上,頗惆悵。

花辭年彎唇道,“我竟是不曾錯怪你。”

葉知秋撫了撫額,隐忍道,“這裏無光無燭,又哪裏來的影子,你看看你自己,也是一樣的。”

花辭年環顧四處,想了想道,“誠然,你須得借我火折子。”

葉知秋好脾氣将火折子抛給他,見那女子微微垂首看過此處。

一簇火光瑩瑩搖曳。花辭年舉袖去看,咳了一陣。

他望見一張極美的容顏,若花若月,惑人心神。

火折子脫手而出的剎那,葉知秋同那女子雙雙握住。那女子握住火折子,葉知秋握住她手。

這本是,才子佳人的初始。

風過雨去,大抵人們錯漏了一件事。才子成雙,佳人孑然只這一人。

先遇見的,不一定是傾慕的,最早離開的,又不知是誰。

離開的時候,三個人共兩匹馬。

一匹載了女子,一匹載了花辭年與葉知秋。在這時候,他們仍是抵心之交。

臨別時,女子笑語盈盈,“溫家紫翎,将兩位公子記下了。”

花辭年望了望氣派非常的匾額,不解道,“溫府二字我認得,她告訴我們名姓,是怕我們不認得字,還是含蓄的要我們去府裏領賞錢。”

葉知秋不知想些什麽事,半晌敷衍道,“大抵是。”

花辭年颔首沉思,眼見葉知秋走出幾步遠,卻驀地想起,方才他問葉知秋的事,只答了一半。

餘下的半句,九月錦花簇,鞭炮鼓樂中,葉知秋給了他答案。

江南葉家的公子,治國賢良的嫡女,金蘭結締。

紅樓女子多嗟嘆,卻在憶及傾城才情的溫紫翎時,自嘆弗如,恹恹歸家。尋常女子,還是嫁個尋常男子,過平常百姓的日子,這樣才是穩妥踏實的事。

才子佳人的事畢竟遙遠,只遠遠看一看,便就忘了。

一同忘了的,是掩在南國十月風雨如晦的落拓。花辭年的落拓。

人一旦對一件事一個人屬意,便易生出執念。執念愈深,魔障愈重。

花辭年大抵以為,曾經恣意無擾的日子還在,仗劍天涯的豪情仍存。但是,畢竟是但是了。

少年心性固存,縱使走過那麽久的路,江湖飄零那麽多年,他不過是自幼在素雲宗裏宛如初開的瓊花,朝夕相并,不染塵埃。

去葉府裏找葉知秋飲酒,卻見溫紫翎煮了茶,溫言軟語,是暖人心脾的女子。

花辭年将酒壺挂在腰間,無賴似的笑,“葉子,原來你也是怕夫人的。”

葉知秋只望着她,頗是無奈道,“酒須得少喝,你也該有做哥哥的樣子。”

花辭年笑,“無妨無妨,有大哥在,離愁同他學就好。”

酒還未喝,便有了醉意。

此後種種邀約,不歡而散。

隔年又隔年,年已廿三的花辭年,于臘月,登船北上。

臨別時,葉知秋擺案設酒,舉杯送行。

花辭年淺望了一眼酒盞,取了腰間的酒壺大口灌下。抱拳道,“今此一別,不知何日相見,你的江湖夢,醒了罷。”

葉知秋抱拳回贈,風雪中話語冰寒,“她在,江湖猶在,她便是我的江湖。我的夢怕是醒不過來了。辭年,保重。”

花辭年唇角微揚,陡然摔了酒壺。酒香迸濺,風雪灌進口鼻,他轉身而去。

船身緩緩駛入江心,葉知秋隐約聽到被朔風吹皺的一句,“葉知秋,你醒了罷,你的江湖夢,早就醒了——”

葉知秋跌撞跑出幾步去,只望見茫茫江水同皚皚白雪交融一處,冰涼的雪花撲進眼睛裏。

朔風凜凜,早已不見只船帆影。

【誠然,這一章吾甚喜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