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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岳長風這一句好似玩笑話,說完便事不關己般倒身躺進軟榻裏,天塌了也不管。
花別枝聞言如墜寒窖,良久才木然道,“你們是要以我為質。”
泠妃豁然擡頭,溫和的面具揭過,續水捧茶道,“不愧是葉家的孩子,本宮真是有些心軟了,不過你若是要恨,便恨你自己為何生在葉家。”
盤根錯節,過往恩怨糾葛漸漸抽絲剝繭,引誘着她去看去聽去認。
泠妃将茶盞往桌上一撂,道,“也罷,天亮還有些時候,我便說些事給你解解乏,好等庚兒回來。”
夜入四更天,黑沉沉的摸不到頭。
補拙殿裏燭火稀落,顫動的火苗似乎下一刻就要斷氣似的。
殿門外守着的人在看到來人拉下雪帽後,話語梗在喉嚨裏,躬身推開了門。
帷幕垂垂将視線遮了,但依稀可見燭火色,床榻上躺着一個人。
岳長庚沒有刻意收了步聲,擡手而起白芒閃過,重重帷幕劈得七零八落。
床榻上的人醒過來,蒼老不堪的聲音拉鋸一般,“你來了……”
“是,我來了。”
那人長長嘆了一聲,道,“怎麽還不動手?”
岳長庚眸子裏是融進了碧空般的澄藍,手中的軟刃卻是纏在了手臂上。
“你這麽急着去死?”岳長庚道,話語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你恨朕。”那人說,“長風也恨朕,你們咳咳……都恨……”
“不該恨你麽?”
“你從來不肯喊朕一聲父王,朕這一生從不後悔,除了對你們……是朕對不起你們兩兄弟……你們能不能原諒……”
岳長庚冷冷的打斷他,“道歉的話你留到去見母親的時候再說罷,你就是死,也不可能得到我和長風的原諒。”
“原來,你那麽恨我,可朕畢竟是你的父親啊。”
房中靜得可怖,所以岳長庚的笑聲聽來愈發凄厲。他眸中隐約浮起一層水霧,因為憤怒,面上是隐忍的繃緊的弧度。
“父親?”岳長庚道,“父親就是那個為了自己的江山将自己的妻子賜死的人?就是那個命人刺瞎親生兒子雙眼的人?午夜夢回,你不害怕麽?”
那人似乎被什麽擊中,呼吸愈發急促起來,渾濁的淚順着眼角淌下來。
“庚兒……”
“你住口!”
“你可知道冰冷的刀鋒割過眼睛有多疼,那只不過是個尚在襁褓的嬰兒,你怎麽能……怎麽能下得了手!”骨節格格作響,或許下一刻,在體內湧動着的如同岩漿一般的怒意就要迸發出來。
床榻上的人似乎想努力撐起身子,但是只能急促的呼吸着,面孔紫青,擡起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記憶似乎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傍晚,農家院落裏落下幾聲清脆的嬰兒的哭聲,緊阖了大半天的房門終于打開。
“恭喜先生,是兩個小公子。”
耳邊鼓噪的是萬千朵花開的聲音,柔軟鋪滿了心房。
匆匆進門望進女子秀美的眼,如水洗過的碧空一般。
嗷嗷哭着的嬰孩,面色蒼白卻溫柔笑着的女子,一切都是那般好。
他記得那時初見,女子黑衣烏發,劍刃抵在他的喉嚨上,負傷躲避仇家的追捕。
是他救了她,連同她的一顆心也拿走。
後來……
後來同她說明自己真實身份時她面上劃過的慌亂,回宮後短暫的歡顏,繼而是朝臣一封封的奏折。
奏折壓在案側,一帖帖盡是她母子三人的催命符。
美色誤國紅顏禍水。誰又叫你偏是伊國的人?
越來越大的勸誡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去看她的時候越來越少,她眸中的光彩漸漸淡下去。
終于,在他離宮去探查水防工事之時,待回後收到的是她自盡的消息。他為她建的長榴殿,終究是沒能留住她。
繼而是兩個幼子雙眼被活活刺瞎的事。
旁人聽之都要發抖的痛,兩個雙生子卻不哭一聲,只有微微的蠕動證明他們還活着。
身為後宮之主的女人看着他,眉眼裏盡是矯揉造作的哀戚。
女人道,“聖上不願做這個惡人,妾身便幫您做了。”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
五歲的長子扯着女人的衣角怯怯的問,“母後,弟弟的眼睛怎麽了,是不是受傷了?”
女人溫婉笑了笑,道,“沒有,弟弟只是看不見。”
“那以後呢?”
沒有以後了。
九五之尊俯瞰天下的他看着女人牽着自己孩子的手走遠,是母慈子孝的模樣。
他在長榴殿裏呆了一夜,一夜之後須發皆白。
東邊的天幕被耀眼的日光擦亮之時,他想,皇後娘家的院牆委實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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