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将軍的沖喜小娘子09
秋日天氣多變,到了午後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了,鄭沅午膳也在金銀鋪用的,小夥計腿腳勤快,領了她的賞銀,一路小跑替她到燒酒胡同買了炸糕、燒麥、飯卷子及幾樣小菜,還拎回來一瓦罐奶皮。
炸糕外酥內軟,松脆香甜;燒麥皮薄餡大,入口不膩;飯卷子一共三個一盒,個個不同,分為粳米、棗泥、豆沙三個口味;奶皮順滑醇厚,入口即化。
鄭沅吃得高興,樣樣都合胃口,讓琵琶再抓一把京錢賞了跑腿的小夥計,直把他喜得又說了一車吉祥話。
“姑娘咱們幾時回府?”琵琶瞪着桌上壘得老高的妝匣子,心驚膽戰,“姑娘,這麽許多,咱們怎麽帶回去?”
這裏頭鄭沅自己只挑了幾件,大部分還是霍家三位少奶奶走前硬塞給她的添妝。
這些匣子裏頭,最貴重的便是一頂口銜東珠的金絲嵌寶鳳冠,一共嵌了百餘顆寶石。是面紅耳赤不知所措的霍柏川親手挑的。
霍柏川身子還得将養,午飯前被嫂嫂們薅回去了。聽霍大奶奶說,他每兩個時辰得換一趟藥,三個時辰針灸一次,隔一日還得燒艾來熏蒸,每日有大半日都得受罪。
霍大奶奶對着鄭沅嘆了口氣:“原本五哥兒一直鬧脾氣,不肯配合大夫醫治,我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也諒解他的心緒,不敢操之過急。”
說到這,霍大奶奶突然停下,彎起唇角笑道:“但見了你之後,他竟野貓順了毛,對大夫的話言聽計從。雖然不知這些對他的腿傷有多少成效,但我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你說是不是?”
鄭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霍大奶奶的話讓她知道,沒人相信霍柏川的腿能好起來,便是霍家人也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說那些晦氣話罷了。
霍柏川自個也清清楚楚,但他仍願意為了即将過門的新婚妻子去努力,哪怕其實一點也看不到希望,哪怕要一遍又一遍地忍受治療無效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去面對自己殘疾的身體。
【白玉斷續膏】該找個機會讓霍柏川用上才行,原本她想着成親後再替他慢慢調理,但如今知道了他每日吃的苦,怎麽忍心。
鄭沅又消磨了會時光,還帶着琵琶到街上逛了一圈,看中了一個小小的黑石雕鎮紙,竟是雕得一只揣着前爪打盹的貓,和她養的貓很有幾分神似。
逛完後便不得不回去了,否則程夫人估計要派人來找了。
金銀鋪的掌櫃趕了輛車幫着送貨上門,順便找程家要賬。
程夫人在家裏和女兒好生說了半日話,看着她眉飛色舞地談論在舅舅家的生活,在河裏抓魚,又爬樹掏鳥蛋,程夫人寵溺地罵道:“你舅舅也真是的,這是姑娘家該做的嗎?盡帶你做這些混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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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要擺飯,才見莺花神色有些古怪地來回禀:“二姑娘回來了,金銀鋪的掌櫃帶着二姑娘的東西也在外頭候着,奴婢讓小厮們安置在前院偏廳看茶,這才過來請太太示下。”
程夫人不在意地随意指派了一個丫鬟:“哦,秋萍,去開我的箱子,拿幾張銀票去結吧。”
程湘慈原本坐在她娘對面,拿了個花樣子在描,聽見庶妹的名字,握筆的手頓了頓,還有些不自在,畢竟她是替她嫁的人。
不過,聽說霍家五哥兒雖然落下殘疾但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霍家又是好人家……聽娘的意思,二妹妹也是肯的。程湘慈又覺得不必為了這個心底不安了。
莺花接過秋萍拿來的銀票,一共三百兩,手便僵住了,躊躇了半晌:“太太,恐怕不夠。”
程夫人這才有點驚訝地擡起頭來,她不敢相信那個軟弱可欺的庶女敢在外頭花那麽多錢:“什麽?東街的金銀鋪子一副頭面三百兩還不夠嗎?”
“不是東街的金銀鋪子。”莺花硬着頭皮說下去,“那掌櫃說他是南街霍家金銀鋪。”
程夫人和程湘慈一齊吸了口氣。
程湘慈當然知道霍家的金銀鋪,那是宮裏的娘娘都會去訂首飾的地方,程湘慈哪怕在家如此受寵,也就年節下才敢進去。
去了還不定買。
“她怎麽到那兒去?”程夫人下意識問出聲,又想到她原本便要嫁到霍家,問這個反而沒意思了,咬咬牙,“那掌櫃的要多少?”
莺花眼睛都不敢擡,聲音越說越小:“奴婢沒敢問,看着桌上地下大大小小加起來怕是有五六十個的匣子……”
“混賬東西!”程夫人臉上挂不住,騰地起身,大步往外走,氣得咬牙切齒,“呵,她這是攀上高枝了,竟不知自個的骨頭有幾兩重了!”
“娘,娘等等我。”程湘慈也回過神來,懷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提着裙子追上去。
偏廳外頭圍了好些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仆婦小厮,先前掌櫃往外指揮夥計往下搬東西的時候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像是流水一般,三個夥計不知跑了幾趟才搬完,最後便這一摞那一堆,把偏廳裏都塞滿了。
更別說裝這些頭面的大都是紫檀雕花的妝匣,次些也是楠木的,看着就叫人眼花缭亂。
“二姑娘這是把人家整個鋪子都搬來了吧?”有人啧啧咂舌。
程夫人和程湘慈就是這時候到了的,一進屋,都沒看見那又矮又胖的掌櫃,只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鄭沅原本進了家門便想先回院子裏換身衣裳,但又怕自己不在,程夫人要是把她東西退了怎麽辦?
于是決定陪着掌櫃等着,她非得盯着程夫人乖乖付錢不可。
只是沒想到女主也被引來了。
程湘慈見到眼前的場景反倒沒有像親娘那樣瞠目結舌,而是很快就注意到了打扮與從前大不相同的庶妹。
以前的庶妹像個灰撲撲的影子,頭上連根金釵都沒有,但眼前的人穿着近來最時新的鳳尾裙,還梳了個俏皮的烏蠻髻,頭上戴了頂攢珠小金冠,當中的東珠随着她的一舉一動閃爍着溫潤的流光。
她那副總是畏畏縮縮的長相也變了,不再寡淡,也不再愁眉苦臉,如今她的五官像是一夜之間張開了似的,眉目靈動秀致,嘴角時時含笑,竟有種令人見之忘俗的美。
“二妹妹。”程湘慈先打了招呼,勉強笑道,“二妹妹怎麽買了那麽些東西?便是要添置,也該請娘一塊去才是,娘還能替你拿拿主意呢。”
這是說她不懂尊卑呢。
鄭沅笑了笑,起身行了個禮:“大姐姐好,今兒原本也想請娘抽空陪着前去,可大姐姐剛回來,娘有許多體己話要和大姐姐說的,才讓我自己出門去了,這是娘的一片慈母之心,大姐姐可別誤會我了。”
程湘慈眼中有些震驚,她這個二妹妹怎麽突然變得這般伶牙俐齒了?
一直站在後頭的莺花不由撇了撇嘴:她原本就說了不知多少遍了,這二姑娘有兩副面孔,卻沒人信她的!
程夫人臉色也很難看,現在家仆圍得水洩不通,她怎麽拉得下臉來退貨?可要她強按頭認下來,把這些好東西都給了庶女,又實在憋屈,不如……
想了想,她露出笑來,走到桌邊裝作輕松打趣的樣子:“湘思真是孩子氣,買東西也沒個成算,這些真不知要幾個腦袋來戴才戴得完,這樣吧,慈兒挑一半去,兩姊妹在這兒,娘可不敢厚此薄彼。”
程湘慈眼睛立馬亮了,上前就要開匣子,卻被一直站在桌案邊暗中觀察的掌櫃伸手擋了。
那張八面玲珑的圓臉上依然笑得彌勒佛一般,說出的話卻不客氣:“程大姑娘,這些東西現還不是您的,您還是別碰的好。”
程湘慈手一僵,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發燙,她一跺腳轉回程夫人身邊。
“掌櫃的不要誤會,”程夫人安撫地拍了拍女兒和手臂,皮笑肉不笑地說,“這裏的東西既然到了程家,自然沒有退貨的理,您算算價,絕不會短你一兩銀子。只是這東西程家買了,從此便姓了程,這您可就管不着了吧?”
“您說的是。”掌櫃的仍然笑得親切,他是個人精,哪裏不知道這程夫人在唱什麽戲?可這事啊,她是會錯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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