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忠犬太監的吃貨妃子02 ·

昏時已近, 天邊四角漸漸滲出墨色來,幾顆銀釘般的星子也模模糊糊地現了出來。婵娟匆忙進來點了一回燈,又替發着呆的鄭沅披了件衣裳, 只道:“淑儀再耐性等一等,晚食即刻就好。”說罷又風風火火挽起袖子幫廚去了。

三省齋有個小廚房, 原是前朝虎豹園用來關養雞鴨牲畜, 燒煮獸食用的。在苦竹園裏閉門思過的罪妃,都往內侍值房處領三餐飯盒,與太監宮女同食一鍋竈。

那頭的夥食不算好,蕭娘子與婵娟擔憂她身子, 便起早貪黑地費了幾天功夫, 将隔壁的小廚房拾掇出來了。

小廚房離這屋裏不遠, 不久便升起炊煙袅袅, 鄭沅也早已聞見了飯香,夾着一絲柴火的嗆味。

這期間, 她坐在屋內,對于日後的冷宮生活還挺期待。畢竟徐蕙進了冷宮, 但封號位分還在, 因此每月也還有月例, 有徐典事在掖庭虎視眈眈地盯着,并沒人自找沒趣克扣她的吃穿用度, 上月五匹夏紗、五十斤各類米面、兩只雞、一只鵝、五十斤豬肉、五斤牛肉、兩顆香瓜都送來了。

另有徐典事隔三差五便使人送些東西來, 讓自個閨女能吃住得舒服些。

鄭沅起身翻了翻徐蕙帶來的衣箱, 箱子底下壓着一疊厚厚的銀票, 還有一匣子碎銀子。

也是徐典事陸陸續續送到她手中的。

鄭沅看到這些, 不由好笑,心裏腹诽:徐典事官階不高, 油水倒是足。

“夫人,飯擺好了,我扶您出來。”婵娟恰好帶着一身煙火味進來了,她将鄭沅小心地攙了出去。堂屋裏果然已擺好了飯菜,當中一盆山藥炖兔肉,兔肉炖得酥爛脫骨,鮮香肥嫩,山藥軟滑融入湯中稠白味美,惹得人鼻頭聳動。

鄭沅這具身子常日來苦悶在心,無心飯食,不過從卧房走到堂屋都覺四肢抖顫無力,除去一半是因久卧病榻體虛,倒多半是自己作,餓的。

能讓徐蕙違抗刻在人設裏的愛吃人設,食不下咽,也唯有男主了。

因此聞見兔肉香,她倒是放了心,她這副身體立即有了反應,口腔裏快速分泌出了唾液。鄭沅向來不會再沉湎于過去不能自拔,自怨自艾,更不會餓着自己。

兔肉益氣解暑,又及易消化,是很好的病中進補之物。

她剛落了座,便見瘦長臉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不必說,此人定是那位甘願放棄撫育親子也要護佑徐蕙而來的蕭娘子。

她面容刻板嚴肅,頭發向後梳了圓髻,一絲不亂,露出光潔額頭,她身形修長苗條,穿一件茄紫宮裝,行走間端莊有禮,像是拿尺子丈量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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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娘子帶着一種特殊的壓迫感,像極了站在教室門口抓遲到早退的教導主任。

但她的壓迫感很快就消失了,她見了鄭沅,便俯下身子,像哄自己最小的孩子一般又輕又柔地對鄭沅道:“淑儀,今日不可再任性了,無論如何,您要多吃些才是,您看看這炖兔肉,香極了,這兔子不是家養的,聽說是上林苑裏山上的野兔子,身上的肉一絲肥的也沒有,您快嘗嘗——”

她仿佛生怕鄭沅開口拒絕一般,不容分說地舀了一碗兔肉湯遞到鄭沅面前,又将竹筷遞到她手邊,滿臉期許地望着她。

鄭沅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連忙端起碗喝了幾口,又夾起一塊兔肉嚼了起來。這本是極尋常的事,但婵娟和蕭娘子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春草端着一盤邁過門檻,正看見這一幕,立刻歡呼雀躍:“淑儀!您總算想吃東西了!”

鄭沅轉頭看去,春草年紀小,個子也矮小,生得一副彎彎眉眼是個天生的笑顏,讓人瞧了她便透着十足的親近。

鄭沅正想說話,卻見她身後又接二連三地蹦出一串小兔子來,有灰的有白的,都像才剛滿月的樣子。

“娘說,這些養大了再給淑儀吃。”春草高興得不得了,蹲下來摸着小兔子的耳朵,“往後都由我養,我明兒便去拔草。”

春草話音未落便蕭娘子狠狠瞪了一眼,她連忙又把嘴閉上了。蕭娘子走過去,嚴厲道:“主子用膳的時候,怎麽能把畜牲帶過來,還不快滾出去!”

春草包了兩眼淚,手忙腳亂彎腰逮兔子。

鄭沅實在不忍,便道:“無事無事,如今到了此處也沒那麽多規矩了,可別趕她了。”

婵娟道:“淑儀莫偏袒她了,入了宮規矩成天學進狗肚子裏去了,再不好好教,往後遲早惹出禍來!”

鄭沅微怔,想起了春草最後的結局,心中微涼,便不再勸了,春草的性子與徐蕙一般,落在深宮中,都是難以活命的。

只是徐蕙是女主,有男主的偏袒,春草卻是只言片語便可随意炮灰的小宮女。

“春草将兔子帶了去,洗了手再回來伺候吧。”鄭沅還是溫聲摸了摸春草的頭,“她還小,慢慢教就是了,蕭娘,婵娟,我如今什麽也不是,又何必再擺那主子的派頭?我只有你們了,我是将你們當做至親看待的,因此莫要為了規矩分生了情分,在這屋子裏裏外有別就是了,你們在我面前也不用這麽拘謹,我想你們還像家中一樣待我,好嗎?”

蕭娘子微微蹙眉,張口欲言。

鄭沅嘆了口氣,“那我也不吃了。”

說罷便放下筷子。

蕭娘子連忙攔住:“淑儀!”

春草親娘教訓一頓早已忍不住眼淚直掉,一把抱住鄭沅便大哭。

待春草哭完,鄭沅便強要他們坐下來同吃,貼身宮女陪着吃飯也是常有的恩賜,但她們不敢同桌吃,另支了張小桌案,坐在腳踏上吃。

但就算如此,一頓飯也吃得歡歡喜喜,因鄭沅喝了兩碗湯,又吃了一碗粥,面色也漸漸紅潤起來,倒叫蕭娘子也喜得顧不上什麽規矩不規矩了。

“淑儀總算想開了,奴婢這懸着的心終于能放下了。”婵娟又絮絮道。

鄭沅想了想,便鄭重地放下筷子,趁熱打鐵道:“之前是我一味鑽了牛角尖,叫你們白擔了許久的心,如今我都改了,往後都謹慎些,再不着他們的道了。以後我們一塊兒好好過日子,你們陪我吃了苦,我都記在心上,日後但凡有一點好,我都不會虧待你們的。”

“淑儀這麽說,真真折煞人。”蕭娘子站起來,行禮道,“奴婢當初夫家休棄,又病又窮,流落街頭,若非徐娘子好心腸,雇了我來做事,又信任我,讓我當淑儀的奶娘,又将我幾個孩子都接過來同住,還給奴婢銀子改嫁,否則奴婢哪裏能有今日?只怕我的孩子已要那腳底流膿頭頂生瘡的賊後娘餓死了!奴婢發了誓,這一輩子絕不忘徐家恩德,入宮照顧淑儀是奴婢自告奮勇,奴婢只盼淑儀能快快好起來,哪裏還貪心別的?”

鄭沅點頭:“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再糟踐自己了。”

用完了飯,蕭娘子便提了一盞小明燈到院子裏去處理剛剝下來的兔皮,婵娟則帶着春草收拾碗筷,燒起熱水。隔了會,婵娟從廚房端來了一碗黑沉沉的藥,鄭沅沒馬上喝,借口燙口,便叫婵娟将那醫官開的藥方拿來細看,裏頭有麻黃、桂枝、羌活、防風、蘇葉、生姜等物。再對應鄭沅身上種種不适,看來的确只是普通的風寒,也就是小感冒而已。這藥也算對症,鄭沅便放了心,等到半溫便一飲而盡了。

婵娟卻見得瞪大了眼,她手上捏着一枚蜜餞,都沒來得及塞進鄭沅嘴裏。以前淑儀最怕苦了,要伺候淑儀喝藥可沒那麽容易,少說也得折騰個半個時辰,因此如今雖過得難,蕭娘子還是塞了銀子跟幾個太監換了一包蜜餞,專為了哄淑儀喝藥。

沒料到今日淑儀卻……

鄭沅雖覺着苦,卻根本不怕,兩個世界她成為阿月的那輩子,幾乎日日都在喝藥,現這樣的藥對她而言,如同喝水般容易。因此她喝完後,一抹嘴便招招手叫婵娟過來:“把那牛角梳拿過來,再去廚房裏倒半碗菜油來。”

婵娟不解道:“淑儀要菜油作甚?”

鄭沅微微一笑:“刮痧。”

“刮痧?”婵娟一頭霧水,她從未聽過這個詞。

“去吧,拿來我教你。”

鄭沅一心想與男配“偶遇”,将兩人的相識提前,但這帶病之身,蕭娘子與婵娟這麽小心翼翼的樣子定然不會應允她出門。因此她才想盡快叫自己好起來,不要再一個小感冒拖得寸步難行。

刮痧治療感冒,簡便易行,見效快且無不良反應,乃是風邪暑毒造成風寒感冒的首選治療方案,雖然大梁并未盛行這一醫療技法,但其實刮痧是極為古老傳統的中醫技藝,能夠活血化瘀、調血行氣、祛風止痛,在現代是很常用的治療方法。

鄭沅以前就經常幫傻大個刮痧。

他在部隊的時日,遇到什麽魔鬼周,常有中暑感冒的時候,有時候回來人都瘦了一圈。

鄭沅便刮得他龇牙咧嘴。

但刮完人就精神了。

待婵娟茫然地端着菜油回來,鄭沅便解開上衣,露出後背,熟練地背手到後背,用指尖蘸了胭脂,指引穴位給她看:“這是風池、這是大椎、風門、肺俞……你便照着這次序,先在穴位上塗抹菜油,再用牛角梳的背面重重用力刮下,不要停頓,直到了少商和大椎穴,便輕柔一些……”

婵娟捏着牛角梳愣住了:“淑儀何時會認穴?”

鄭沅早已想到說辭了,她指了指床底的箱子:“我哪裏會認穴,午後閑來無事翻到一本舊醫書,其中記載了這一秘法可治療風寒,便仔細記在心中。”

帶到冷宮的除了衣箱,還有一箱子裏書,是徐蕙母親多年珍藏,她是老秀才的女兒,識文斷字,甚至還能這幾首詩,徐蕙在她的教導下,也愛讀書,因此哪怕沉重萬分,也千裏迢迢帶入宮來。

婵娟不識字,更不知裏頭有無醫術,因此便信了大半,唯一疑慮便是:“此方不知可靠不可靠,若是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

“用這菜油刮一刮怎會有事呢?權當一試麽!”

婵娟一想也有理,握着牛角梳便下定決心:“好,那……那便刮!”

作者有話要說:

兔兔這麽可愛,怎麽能吃兔兔!

鄭沅:再來一碗!

————

明天終于能把抽出來那章替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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