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忠犬太監的吃貨妃子01 ·

夏日暖熏, 芭蕉冉冉。

鄭沅睜眼一瞧,發黃的紗帳,咯吱作響的窗扇, 幾縷陽光從牆上裂開的細縫中漏進來,瞧着極為寒酸破敗。可矛盾的是, 她身上卻蓋着半舊的百花彩蝶織錦被, 角落裏還有一只黃銅雙耳獸頭爐,袅袅香煙薄薄散開,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荼蕪香。

這香調的不錯,淡而悠長, 沁人心脾。鄭沅首先被香氣吸引, 細細品完了, 才想起這可不是品香的時候, 一點開系統。

灰蒙蒙一片,當中顯示一條通知【系統升級更新中, 預計時間:???】

鄭沅:……

但她倒也沒太慌亂。

書是她脫離時自己選的,所以鄭沅大致知道這是個什麽世界, 只是暫時無法得知整個劇情發展了。

屋裏擺放着許多與這屋子不相配的玩意兒, 床帳子邊上綴滿了各式各樣的上好平安香包, 小圓桌上放着童子包魚五彩琉璃燈,一旁零散着一疊筆畫書墨, 皆是精致好物;黃花梨的十二扇絹絲屏風後放着一張焦尾古琴, 可除卻這些擺件, 整間屋子都不堪入眼, 門扇紅漆剝落斑駁, 有風吹來,便吱吱呀呀地響。

張目望去, 外頭是個院子,看起來挺寬敞的,種了一顆老杏樹,有個苗條的身影拿着蘆花笤帚一圈圈掃地,她梳着雙丫髻,穿着青色對襟褙子,底下系一條細褶裙,看起來年紀十七八的樣子。

遠遠的,隔牆還隐隐傳來幾聲慘叫。

鄭沅若有所思地拿起枕邊滿是淚痕的帕子看了半晌,視線移到了自己的手上。

夏日炎炎,她只穿了件茜色妝花紗裙,露出白生生一截藕臂,鄭沅翻來覆去看,她的手五指纖長,手腕纖細,掌心稚嫩,一看便是屬于養尊處優沒幹過活的年輕姑娘。

鄭沅若有所思,下意識撐着床榻想站起來,竟頭暈目眩,胸痛難忍。

她幾乎控制不住,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喉嚨黏滞,滿滿地異物感,可她卻咳不出來。這一下似乎把她全身的不适都啓動了,她覺得自己四肢無力,冷汗淋漓,貼身的輕薄中衣漸漸濕透了。

這可不太對勁。她趕緊扶着床沿緩緩坐下來。

而這時,外頭也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淑儀,淑儀,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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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搖搖欲墜的門扇被一把推開,那個掃地的女孩急忙忙進來了。臉龐上還滿是稚氣,說話已有些老道:“可是又咳起來了?淑儀喝些水吧!”

女孩很是細心,試了溫度才拿來。

她已緩了些,明白這種時候更不該牛飲,便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

女孩滿目憂色:“吃了那小醫官幾帖藥好容易轉好些了,怎麽又發作起來?”頓了頓,她伸着脖子往外看,小聲罵道,“春草那個該死的小蹄子!又不知去哪裏躲懶!竟敢放着夫人一人在這,若不是蕭娘子手割了幹不了活,才不待見叫她進屋子!”

鄭沅這麽一會子總算回過神來了,她暗暗地打量着這小姑娘,這女孩一身淺碧色宮裝,是宮女的打扮模樣。

她再次擡頭審視這間屋子,她如今住得陋室,用得卻是華美器具,又見這女孩、這地方便有了幾分猜測,心裏不由想:她這回似乎穿成了女主。

沒想到當了三個世界的女配,還能享受一次女主待遇。

但鄭沅沒有太高興。

因為當虐文女主,并不值得高興。

這本書名叫《不知春去》,從書名便可看出,畫風與前面三個世界截然不同。

卻是一筆蕩開,寫盡深宮悲涼。

若是她猜測不錯,這裏是大梁皇宮中專門幽禁犯錯妃嫔的宮殿,名曰“苦竹園”。此園一分為二,東邊是罪妃居住的“三省齋”,西邊圈起高牆,卻是“典獄司”以及內侍值房所在。

苦竹園在內庭最西角,原本是前朝的虎豹園,為免畜牲傷人,此處全是厚厚高牆圍困,只留了一處小門供人出入,後來大梁皇帝入主天下,便将此處改成了打發刁奴罪婢的所在,是宮中人人避諱之處。

人人皆說此處罪孽深重,陰風陣陣,宮人們便是因差事途徑,往往也是繞道而行。

這樣的地方,沒人在意,罪妃罪奴沒有活得長的,病得病,死得死,漸漸的,屋子破敗荒蕪也無人修葺,有時長時間沒人居住,更是長久地荒廢下來。

而她應該是一出場不久便被謀害皇子案牽連,直接被打入冷宮的女主徐蕙。

淑儀是大梁後妃等級中最末等的。

書中的徐蕙原本不過是宮中一名普通的宮女,父親是掖庭裏管理宮女雜役的典事,雖不過從九品,為內廷中極不入流的小官,但因掌宮人籍簿,倒也受人奉承,很有幾分薄面,便在分宮時将女兒分去了清閑自在的太樂署,做那末等的使女,每日替舞姬歌女調調琴,制制香,抄抄樂譜,尋常沒有主子管轄,算是個頂好的去處。

徐蕙也非那等愛專營的人,書中描寫的她,只重口腹之欲,每月領了月例,通花在買甜漿點心上頭,若沒有徐典事耳提面命,非把自個吃成個圓球不可。

徐蕙也生得讨巧,小圓臉,杏仁眼,頰邊兩粒酒窩,笑起來比蜜甜,徐典事有六個五大三粗的兒子,唯有這麽一個嬌俏閨女。本不願送進宮來,但他身在掖庭,身家丁口早已在宮中造了冊的,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躲逃的法子,若是叫人檢舉出來,只怕一家子都要流徙到漠北去。

索性閨女他能在內廷看顧一二,也算平平安安地挨了幾年,只盤算等着女兒到了年歲,便可出宮婚配,尋個好人家。家裏妻子早已在外尋摸良婿,徐典事挑了又挑,卻沒個看重的,正煩惱呢,突然一道天雷劈下來,女兒突然被聖人封了淑儀!

旁人都連連恭喜他,還有羨慕得陰陽怪氣的,唯有徐典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下好了,閨女這輩子可算撩在這四面紅牆中,再也出不去了。

可他也沒法子,甚至不敢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不滿來,在女兒面前,屏退了宮人才敢愁聚眉峰,唉聲嘆氣。徐蕙還握着父親的手寬慰他,說聖人很看重她,禦賜了不少金銀,連此番波戈國進貢的荼蕪香都單單賜了她一人,連趙貴妃都沒得呢。

徐典事忍着淚意連連應是,握着徐蕙的手低下頭。

他對小閨女的性情了若指掌,她是個萬事不過心的實心眼,在這宮中,只怕難以長久。

他憂慮難眠,果然才不過半年,徐蕙變被卷入争儲風波中,被趕入苦竹園中,沒有旨意誰都不許探視。徐典事聽了消息便直挺挺昏倒在地,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求爺爺告奶奶,花光了積蓄将自幼在徐蕙身邊照料的奶媽媽一家子悄悄造了個宮人冊子,送進苦竹園照顧她。

這個世界的男主毫無疑問是當朝聖上,元綦。

徐蕙在短短的時間裏愛上了無情的帝王,她沉溺在帝王的溫柔裏無法自拔,卻不知她只是生得像死去的元後,元綦才會将身份微賤的她納為妃子,只是因為她生了一張他年少時那樣愛過的臉。

活人如何與死人相争,元綦待她的态度忽冷忽熱,若即若離,也從來沒把她真正放在心上,所以女主在宮裏受盡了委屈屈辱,才幡然醒悟,于是不再将目光與期望落在男主身上。

然後男主經過了一系列的事情,開始追妻火葬場。

鄭沅在脫離世界時大致浏覽了一下劇情,約莫便是這樣的走向,後面如何追妻火葬場,鄭沅便沒有時間再看了,本打算後面的劇情進入世界了再研究也來得及,誰知系統突然更新維護。

不過這也不太重要,反正她的目标又非元綦。

這個世界的男配叫江問舟。

是典獄司掌刑獄的司丞,在內侍省中算是正六品。是個手握實權的內宦。

他身世坎坷凄涼,原是世家子弟,從小習讀四書五經,卻歷經朝代更疊,親族具亡,這才意外流落成了宦官。

對于他的身世在書中不過寥寥幾筆,已勾勒出了他的風骨。

——江家世代修史,上京失陷,父親、兄長寧死不降,斬首懸城;

——他年幼脫逃,身懷史書,東躲西藏,卻被娘舅騙入牙行,賣銀淨身,入宮為宦。

他與女主在苦竹園中相識,兩個微末的小人物在苦澀的境遇裏相互取暖,可一場愛戀裏,若是三個人,便總有一人,不能有名姓。

徐蕙甚至不知他愛她。

徐蕙被元綦接出冷宮後,江問舟便只能遙遙望着她。

他雖已不是當年那個世家貴公子,但君子的端方自持依然如同一截硬骨支撐着他活着。

他成為了每次徐蕙危困中那傾盡所有伸出援手的人。

最後他的心思被元綦發現,同時他暗中修前朝史書之事也被人告發。

男主毒殺了他。

兩月前,徐蕙被打入冷宮,她看着元綦冷漠無比的眼神,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只是喃喃:“我沒有。”

元綦只厭惡地揮了揮手:“帶走。”

連着被刑臺嬷嬷審訊幾日,她已經病了好幾日,還發着燒,一張臉慘白,眼睛卻燒得透亮,她定定地盯了元綦半晌,便跪下磕頭謝罪。

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素薄紗衣下,瘦小的背脊挺得筆直。

其實,徐蕙只是逞強罷了。

她只孤身一人進了苦竹園,元綦仗殺了她身邊伺候的所有宮人,包括攀咬背主的那一個。

真真狠心,女主還發着燒,病得起不來,半夜燒得稀裏糊塗,想喝一口水也沒人幫忙,她翻身下床時又雙腿無力,跌倒在地上,只得掙紮着爬到桌邊,只有半壺冷透的濃茶。

所幸她還有個疼愛她的爹爹,為她尋來家中忠仆,奶嬷嬷蕭娘子,還有入宮前兩三個婢女。

鄭沅在心底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徐蕙原本身子骨便有些弱,小病小痛時有發生,如今又平白蒙冤,滿心愁苦郁結于心,病更重了。

書裏女主因為這次風寒拖拖拉拉幾個月都沒好全,往後便像個紙糊的人,也因此惹得元綦後悔不已,愛之更深。

鄭沅卻不需要他的愛,因此快快好起來就是。

她想着想着就把茶喝完了,還沒開口,女孩就乖覺地接了去,順道伸手一摸她後背,濕乎乎沾了一手,料到了一般,轉身就開了箱子要來服侍她換衣服。鄭沅愣愣地看着她,她也沒注意,一邊整理一邊說:“淑儀,奴婢從小跟您喝一個娘的奶,鬥膽說句越份的話,為了您,徐典事年過半百的人了,日日求神拜佛,四處碘着臉求人塞銀子才請來醫官,腿險些沒跪爛,只盼着您好起來,徐典事如此疼愛您,您可別再糟蹋自己了,若您再有什麽好歹,這不是要徐典事的命嘛,您放寬了心,病才好得快呀。”

這話不錯,心情好,癌症病人都能多活幾年。

徐蕙的記憶明朗的出現在腦海裏,鄭沅瞥了女孩一眼,就像已認識很久了一般,她頭腦裏出現女孩的名字,女孩叫婵娟,鄭沅試探着喚了她一聲:“婵娟……”她是從小帶大徐蕙的奶娘蕭娘子的大女兒,也是徐蕙以往在徐家時身邊的貼身丫鬟。

婵娟應聲回過頭來:“哎?”

只是想印證腦中記憶是否正确罷了,鄭沅看着她忙上忙下,笑道:“謝謝你。”

“淑儀好端端謝我做什麽?快別這麽着吧,突然倒見外起來!”婵娟沒在意,她捧了衣服過來。鄭沅好奇地看了看,一水清清淡淡的顏色,像是她在現實世界無聊起來畫的水粉畫。清水沖淡了的柔和顏色,淺淡的暗紋繡花。衣裳輕薄透徹,先是素白的棉質裏衣,然後是一層冰涼絲滑的絲綢短上衣,直覆腳面的裙子,外面再罩一件紗的,寬松飄逸的款式,走動起來又涼快又舒适又好看。

她挺開心的,當妃子的一大優點就是能穿許多漂亮衣服,哪怕是冷宮妃子,這日常服飾也比尋常人家好多了。

接着梳頭,梳到一半,外面忽然熱鬧起來,下一刻門口突然探出個小腦袋,紮着兩個羊角辮,八九歲模樣,生得圓滾滾,裹在杏色衣衫裏,像只胖乎乎的花生,她興奮地比劃:“淑儀,徐典事送來一窩兔子!大姐,娘叫你出來幫忙收拾!”

這就是春草了,蕭娘子一共有四個兒女,春草前頭還一個哥哥三斤,底下還有弟弟四寶,但因為是男孩,無法入宮來,都還在徐家。

三斤四寶年歲都不大,四寶甚至三歲不到,但為了徐蕙,蕭娘子毫不猶豫便抛下親子來了。

往後她們三人一直陪着徐蕙,可惜的是活潑可愛的春草後頭被其他嫉恨女主的宮妃尋了個借口打了板子,還沒擡回來便沒斷氣了。

她們的确是值得信賴的忠仆,是女主沒有保護好她們。

“這倒好!終于有好肉給夫人補補了!”婵娟也喜形于色,對着春草卻還老成地擺擺手,“你去吧,我馬上就來!”

“哎!”

“嗳,你等等!”婵娟突然又把人喊回來,兇眉兇眼地問,“死丫頭,剛剛不是讓你守着門?夫人在這裏咳了半天也沒見你的影!真真是個挺屍的!”

春草縮了一下脖子:“值房的掌事太監讓我過去幫忙剝蓮子,我就……”

“呸!分不清好歹,誰喚你都去,誰才是你主子?”

“我…他說替他剝完便送我一包,我想着正好能給淑儀煲湯,潤潤嗓子……”

“你雖是好心,正經差事不做也是錯!”

“好了好了,下不為例就好了。”鄭沅趕緊把人勸住,看着那吓得不跟擡頭的小女童,“春草快去吧,去吧。”

春草如蒙大赦,忙不疊地跑了。

“淑儀!”婵娟卻還氣得不成:“您身邊只剩咱們幾個了,若再縱着她,她一點規矩也不懂,日後如何頂事?”

“不是還有事嗎?她年紀還小呢,回頭再好好教就是了。”鄭沅一臉慈愛地看着她笑,這個小禦姐的脾氣挺像她現實世界裏的閨蜜的,屬的炮仗,一點就着,可心眼好。

婵娟楞了一下,覺着好像哪裏不對勁吧,又說不出來。于是只好低頭編辮子,一邊編一邊悄悄地從銅鏡裏瞧着她家淑儀,她家淑儀沒有變啊,家裏受盡寵愛精精細細養大的姑娘,面容柔和溫婉,很像蘇州人的徐家娘子,舉手投足都似浸在朦胧的江南煙雨裏,雅致天成。

婵娟想到了徐蕙還沒進宮在徐家的日子,再看看如今落下的境地,眼酸耳熱,咬着唇,狠狠憋住了才沒掉下淚來。她緩了一會兒,才扶着鄭沅回到床邊坐着:“淑儀再歪一會兒,外面風大又髒,您別出去。”

鄭沅裝着沒看見她發紅的眼圈,點點頭。

婵娟走了以後,她将徐蕙的記憶都細細看了一遍,不得不說,徐蕙實在是被她父親保護得太好了,幾乎沒有心機,有什麽說什麽,特別直率的一個姑娘。她願意對你好,真是掏心窩子對你好,什麽都願意做。

而她的生活太簡單了,入宮前是全家寵愛的幺妹,入了宮卻忘了這裏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鄭沅心裏也知道接下來真是艱難了,暫時沒有系統幫襯,也不知道前個世界結算了什麽。

既然如此,便安心在冷宮中住着吧。

她不着急出去,男主元綦這時候應該也沒空搭理她,書中這時候前朝黨争激烈,皇儲案餘波未平,從後宮蔓延到了前朝。

而他最近為了平衡前朝後宮,寵幸着不同高門貴女,這些消息傳到徐蕙耳中,讓她黯然神傷,鄭沅聽了甚至想笑。

讓男主四處撩去吧,她改天要去撩男配了。

那麽首當其沖,這咳嗽傷風的毛病得先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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