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十九)
蕭沛思第一次發現,自己這樣害怕。
“喂,蘇小白,你沒事吧。”蕭沛思一臉緊張地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蘇小白。蘇小白的神色有些怪異,她卻仍然朝他笑了一下,很平靜地說:“沒事兒,我能……”
話沒說完,她就倒下去了。
這時候莫修已經趕到蕭沛思面前,黑衣人一見,忙喊了聲:“撤退。”
莫修當然不願意放過他們:“抓住他們!”
蕭沛思懶得理這幾個人,喊了聲:“莫修,過來看看。”蕭沛思一邊喚莫修的時候,一面緊緊地抱着蘇小白。夜色深沉,莫修舉着火把走過來,火光一照,映出蘇小白背上的血跡。蕭沛思頓覺心頭一涼,方才他只覺手上有些濕意,竟然……
“蘇小白,小白癡,你……你別死啊!”
“喂,小白癡,你醒醒!”
莫修将手裏的火把遞給旁邊的衙役,伸手去按蘇小白的背,蕭沛思見他這一舉動,也伸出手擋住:“別動,她這傷着呢,萬一你再一動,再傷了怎麽辦?”
“大人……”莫修幾乎語塞,“我這不看明白傷得怎麽樣……”
“你又不是大夫,快點,把她我背上去,我們直接去找謝大夫。”
“大人,您要?”莫修徹底驚奇了。
蕭沛思一臉焦急,艱難的将蘇小白抱起來。莫修實在于心不忍,蕭大人是個書生啊,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大人,要不,我來?”莫修實在很擔心蕭大人啊。
蕭沛思沉着臉:“廢什麽話,趕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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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修瞅着那傷口,那刀明顯砍得偏了,應該不會太深。但蕭大人這難得一見的表情,以為那奇怪的舉動。莫修只能默默地把話往肚子裏吞。
蕭大人背着蘇小白一路直奔謝大夫的醫館,連氣也沒喘幾口。莫修總算是見到了蕭大人神勇的一面,看着謝大夫給蘇小白上藥,莫修不免贊美了聲蕭大人:“大人啊,我再也不說您沒體力了。”
蕭沛思懶得理他,目光一直盯着蘇小白的背。雖然謝大夫說沒什麽大礙,可蕭沛思仍然不怎麽放心。謝方看着蕭大人那模樣,心裏暗暗想,你要不是個大人,我早就把你踢出去了,這點小傷我這醫術還治不好?
折騰了一整夜,衙役趕着馬車來将蕭沛思和莫修接回衙門,一路上,蕭沛思按着額頭思索了半天。
等到了衙門,蕭沛思突然對莫修說:“把丁財富請到衙門來。”
“大人,不是說丁旺的屍體……”這大人的葫蘆裏到底賣得什麽藥,莫修實在沒弄懂,一會兒不還屍體,一會兒又要請人,折騰人也不是這麽折騰法的啊。
蕭沛思心情不怎麽樣,以至于沒什麽表情地說:“反正把他請來就是了,我想請他看一出好戲。”
丁財富是在床上被叫起來的,天光初亮,困意未消。可此時倒是很坦然,進了衙門,看見坐在堂上的蕭沛思,也沒有跪下。蕭沛思笑了下說:“丁財富,見了本縣,你倒是膽子挺大的。”
丁財富向他施了個禮後說:“小人沒有犯過法,且有功名在身,為何要跪呢?小人今天來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要回家父的遺體,還望大人成全。”
蕭沛思冷着臉一拍驚堂木:“好你個丁財富,謀財害命,刺殺本縣,如今竟不承認了?”
丁財富并沒有被他這舉動吓倒,反倒更坦然了。
“大人此話怎講,我一個普通百姓,不過薄有家財,連拿也不曾拿過,如何能謀財害命,更遑論刺殺大人了。大人說話,可有證據?”
“證據,如果沒有證據,本縣有怎會将你請上堂來?”蕭沛思冷笑一聲,目光掃向一旁的莫修,莫修會意,手一揮。
“哦,既是如此,那本縣便先讓你看看所謂的證據。”蕭沛思的目光落在丁財富身後,頂財富側過頭,看見一個黑衣人。
“他是何人,我并不認識。”
蕭沛思淡淡一笑:“丁財富,你何必着急呢,何不聽本縣先将證據擺一擺?”
丁財富早就聽聞蕭大人辦案從來是講究實打實的證據的,眼下非但沒有一點緊張感,反倒露出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既是如此,那麽還請大人近快,小人還等着領家父的遺體回家辦喪事呢?”停棺數日,而棺中無人,丁財富對丁氏家族數百口人需要一個交代,這也是他為何連日來不得不上縣衙的原因。
“堂下何人?”
“小人,陳風。”跪着的黑衣人,聲音冷淡,一副認命的模樣。
丁財富朝他望了許久,沒發覺自己認識這個人,他這樣看着,反倒更沒什麽好擔憂了。
“陳風?”蕭沛思頗帶玩味地念了念這個名字,“昨夜是你主導了刺殺行動?”
“是。”果然是慣常的殺手脾氣,冷靜得不像話。
“那麽昨夜的刺殺行動的主謀是誰?”
“丁財富。”
聽着這兩人一搭一唱,丁財富按捺不住了:“你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你這分明是栽贓嫁禍,我什麽時候命令過你刺殺?”
“丁公子先不要着急嗎,何不聽他講完昨夜的事之後再論是否嫁禍。”蕭沛思轉而望向陳風,事實上與這樣認命的殺人聊天是最有意思的,他不會多說一個字,卻也省卻了他許多盤問的話,“陳風,你且将昨夜的事一一道來。”
“昨日傍晚,我們接到任務,刺殺蕭沛思蕭大人。”
“哦,那你又如何知道是丁公子下的命令,我可聽說你們黑雲是不問對方姓名,只管拿錢殺人的?”
陳風默了一會兒,丁財富有一些緊張,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蕭沛思淡淡一笑,目光又落在陳風身上。陳風這時候,緩緩地擡起頭,望着蕭沛思說:“因為這不是上面的任務,是我私下接的活。”
“私活?啧,原來你們殺手的生活還挺不錯的嘛。”
“大人。”很意外,陳風突然這麽叫了一聲,蕭沛思淡淡地笑了下說:“那麽,與你接頭的人是誰?”
“是個女人,約摸二十出頭。”陳風靜下來,聲音如古井水,波瀾不起。
丁財富突然臉色一僵,蕭沛思只是淡淡一笑:“這個女人,與丁財富又是什麽關系?”
“不知。”
丁財富突然急切地喊道:“大人,這是栽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怎麽會與我有關系。我丁財富可以對天起誓,刺殺大人絕不是我做的。”
“起誓?”蕭沛思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丁財富,你的起誓有何價值?昨夜之事,你如何敢說不是你所派的人?”連蕭沛思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突然動起怒。一樁案子,往往需要一顆通透的心,他漸漸沉默下來,冰冷的目光始終落在丁財富臉上。
“陳風,你可以繼續說了。”
陳風靜靜地跪在那裏,淡淡地說:“那是丁財富的妹妹,丁琅。”
“胡說,我根本沒有妹妹!”丁財富随即望向陳風,語氣激烈。旁聽的縣民頓時恍然大悟,紛紛議論開來。
有人說:“可沒聽說過丁旺家有個女孩兒,怎麽丁財富就有妹妹了?”
“你忘了,十幾年前那個?”
“哦,你說那個,不是聽說是個……”
“不是燒了嗎?”
蕭沛思狠狠一甩驚堂木:“肅靜。”
“大人,你如何能聽取一個刺客殺手的一面之詞呢?我根本沒有妹妹,又如何找一個妹妹來策劃此事。大人如此誣陷,小人不服!”
“不服,丁財富,你要本縣将你家中之事一一言明,方可服氣?”
“大人在說什麽,小人不明白。”
丁財富似乎是鐵了心不說,蕭沛思也沒有強逼于他,只淡淡道:“二十一年前,丁旺的妻子難産而死,留下了一個女兒,只可惜這個女孩兒雖然活了下來,卻并不聰明。因此丁旺只将她鎖在深閨之中。五年前這個不怎麽聰明的女孩遇到了一個男人,此事讓丁旺知曉了,竟試圖活活将女孩燒死。不知這個女孩運氣好,還是有人從旁協助,總之……”
“丁財富,是否還需要本縣說出口,是否還需要本縣請出丁琅?”
“大人!”丁財富陡然間就洩了氣,他擡頭看了眼神情淡然,目光如炬的的蕭沛思,竟沒了任何抵賴的心思,守了許多年的秘密或許已經被人知曉,他徒然地合上眼,低低地說:“大人,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他這樣說着,慢慢地跪倒在地。
“什麽,承認了,蕭大人……”
“竟然真是丁公子刺殺大人,怎麽可能,丁公子可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啊。”
……
蕭沛思敲了驚堂木,只道:“你緣何刺殺本縣,本縣絕不相信你是因為丁旺,只怕……”
“大人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嗎?”丁財富反問,他不懂蕭沛思為何一定要一問到底,有一些秘密他并不願讓衆人知道。
蕭沛思當然知道他的心思,思忖片刻方道:“幾個月來的偷竊案,恐怕也是你主犯吧?”
“是,我派了……派了丁琅偷竊各家珠寶。”
果然如此,蕭沛思微微一笑,又聽見丁財富說:“我與父親在西北的生意上有分歧,我需要證明我的法子有效果,卻得不到父親的……同意,所以我讓丁琅偷竊劫富。同時,父親因女飛賊的事擔心家中財寶,這才派我去西北……”
“然而我沒有想到,父親會發現,我更沒想到,琅琅她……”說到此時,丁財富有些難過,蕭沛思遠遠地瞧見他眼角的淚光。
“大人,此事與琅琅無關,她,她從小只聽我的。是我命令她做的這一切。”
沒得到蕭沛思的任何回答,丁財富卻接着說道:“至于刺殺大人,只因……只因大人那日到了府前,我……我誤以為大人發現了什麽,于是……”
“誤以為?”蕭沛思當然知道,以丁財富謹慎,絕不可能誤以為,此事興許是丁琅所為,但眼下丁財富所做作為皆只為保護丁琅。蕭沛思覺得自己最近同情泛濫,竟然也不揭穿他,只問:“除了刺殺本縣之外,你還做過什麽?”
“嫁禍沈明誠。”
“你倒坦率。”蕭沛思不由贊了一聲。沈明誠在這樁案子裏只是一個小角色,他如丁旺一樣,哪裏想得到是小輩所為,等他明白過來……
“那麽張金又是怎麽死的?”
“自殺。”
蕭沛思挑眉:“這麽說,你是想告訴本縣,張金的死,與人無尤?”
“張金是一個很好的打金師傅,卻不是一個好夫君,好父親。而沈明誠也是。我只是讓人傳話,告訴他們,我需要一具屍體,一個犯人而已。至于結果,如大人所見。”
一直以來,對張金這件案子,蕭沛思并沒有花太多心思。他仔細勘察過現場,沒有人進來過的痕跡,那麽傳話的一定是獄卒。而怎樣的話能讓這兩人一個願意去死,一個甘做殺人犯。他想了很久,始終沒有明白。
丁財富擡眼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蕭沛思,在這樁案子裏,他以為能瞞過所有人,栽贓嫁禍,卻突然間發現,蕭大人什麽都了然于胸,只等着他自投羅網。
蕭沛思望着他,只默默地想,每個人都有軟肋。而丁財富的軟肋就是丁琅。
最終,丁財富無奈地說道:“此事想必大人心中明了,小人只懇請大人,放過琅琅,她從小就不是一個聰明的人,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我,她是因為我……”
說到此處,丁財富突然激動起來,蕭沛思覺得自己最近的心太善了,只淡淡地說:“丁財富,殺人償命。至于丁琅,本縣會酌情審判。”
圍觀人群中,有不少人對此案有些看法,蕭沛思狠狠地敲了驚堂木道:“女飛賊案,丁旺一案,張金一案,皆不過一己私利所釀成。本縣深感痛心,父子之間,原本應當親善和睦,本縣只望此案終結後,江都縣再無人倫慘案發生。”
案子了解,丁財富被帶了下去,蕭沛思這才去監獄看了看丁琅。丁琅并非如他所想,是個癡傻的姑娘。她冷靜得可怕,令人無端端地惶恐起來。據說她只聽丁財富的話,丁財富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連丁旺的賬也不買。
跟在蕭沛思旁的莫修說:“抓她還真費了好一番力氣,這姑娘武功挺不錯的,至少比蘇姑娘好。”
蕭沛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莫修立馬不語了,心裏暗自嘀咕一聲着:“不知道誰一直在說蘇姑娘的武功差,這種不許百姓點燈的行為,實在太無恥了!”
“大人,她怎麽判?充軍流放恐怕都……”
蕭沛思嘆了口氣:“關進鐵牢吧,根據本朝永寧律,殺親者,處極刑,但丁琅不同其他人,法外不外乎人情。何況丁財富已承認所犯之罪。”
“大人,你何時變得這麽心善了?”
“是啊,我最近……”剛想應下來的蕭大人,突然叫嚣起來,“什麽叫何時變得,本縣本來就是這麽心善好不好,作為百姓的父母官,本縣一向……”
“得了大人,別贊美自己了。”
“大人,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首犯是丁財富的?”
“沒有人會在父親死後反應如此平靜。”
莫修仍然有些不解:“那大人又如何知道丁財富有個妹妹?陳風是昨晚才被抓獲,可丁旺卻在堂上說……”
“你想知道?”
莫修點點頭,蕭沛思揚起嘴角笑道:“我推薦你看本書。”
“什麽書?”莫修更加不解了。
“《夜夜春華生》。”
“大人你……”莫修突然發現自己不認識蕭沛思了,這名字聽上去怎麽像女人看的話本子啊?
“那真是一本易于破案的好書啊。”
“江春華……”在牢中一言不發的丁琅突然喃喃地說了這麽一句。
蕭沛思望着那半燒毀了臉,心中感慨萬千。興許丁琅曾經也不是這樣無情,既然再癡傻,也會對溫暖産生一絲留戀。江春華,離江生。丁財富,丁琅。有很多故事,只怕深究不得。
翌日他收到一封六百裏加急信函,聽說離江生在大北荒漠出現過。丁財富,大北荒漠,蕭沛思沒有細想,就聽到時小冬問他:“大人,蘇姑娘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當然是先治病了。”
“大人,你是說要将蘇姑娘送往種草谷。”
“還有別的辦法嗎?”
“大人,誰送啊?”
蕭沛思望着時小冬那糾結的模樣,笑笑說:“你想去?”
“不不不……”時小冬雖然心裏想得要命,但卻不願意太直白的表示出來。這件事蕭沛思也想了許久,此時時小冬提了起來,蕭沛思倒淡淡地說:“本縣已經很久沒有走訪過縣內的一些農戶了,本縣打算近其普查下民情。”
“大人,您這……”借口也太……
當然被蕭沛思眼睛一瞪,時小冬一時無話。
雲塗山邊種草谷,雲塗山,那是江都縣唯一的一座山,山中有個雲塗村,卻鮮少有人見過雲塗山中的人。
此去種草谷,路途并不長遠,蕭沛思想着,早去早回,有些事在路上興許還能有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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