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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安老師，《左刀》這個結局得稍微改一下呀。”

穆彤把邱蘭交代的話發給了江安青，一邊坐在辦公桌前托着下巴盯着手機，緊張的等待手機那頭江安青的回複。

江安青的新作，懸疑愛情故事《左刀》在這幾天裏經過了初次的改版完善，不過他選定的結局沒通過出版審核，最終還是被邱蘭打了回來。

穆彤在工位上左等右等也沒收到江安青的回複，似乎這也在意料之中，她捏着手機小心翼翼地又發了一條信息。

冷水-編輯-穆彤：【安老師，其實結局還可以再稍微溫和一點……比如小左其實是假死，最後和楚明月躲到了一處安寧的村莊相守一生，類似于這樣的您覺得怎麽樣呢？】

大段的話語後跟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包。

《左刀》講述的是一位少年刺客為了心愛的姑娘選擇反抗當時暮楚城的等級權貴，甚至不惜與世人為敵的故事。他黑巾蒙臉刺殺無數暴虐王侯，但最終還是沒逃過權利的力量，被活生生的釘死在心愛的姑娘面前，他用慘烈的死亡紀念了自己的愛情和以命為注的反抗。

江安青在作品上的認真與固執是出了名的，性子上屬于作家的執拗也是擺在明面上的，如果不是和曾經一直合作的南城出版社鬧僵，這次江安青的新作的出版機會也落不到‘冷水’頭上。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穆彤或是邱蘭都不想改動任何原始情節，但這次的結局實在不同于以往，無法通過審核的作品就意味着什麽都沒用，意味着你無法走到大衆和讀者的面前，意味着零。邱蘭這才專門打了個電話給穆彤提醒。

穆彤等了半天也沒有得到江安青的回複，一邊嘆了口氣一邊站起身拿起杯子走進了茶水間。她正伸了個懶腰時身後走進來一個人。

那女人塗着豔麗的口紅，一頭卷發婀娜多姿，葉敏笑着問：“怎麽了？我們元氣滿滿的小彤居然也開始嘆氣了？嗯？”

穆彤拿着咖啡情緒不高的喊了聲：“葉姐。”

葉敏握着熱水杯轉了轉杯身，靠在櫃臺旁：“和你負責的作家有關？”

穆彤撅着嘴點點頭：“是安老師，作品需要改動，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他交流，他也一直不回我信息。”

葉敏微微驚訝的瞪大了雙眼：“你們組裏派你去負責江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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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安青可是最近幾年裏炙手可熱的青年新作家，能作為他的編輯進行工作可是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想得到的機會，邱蘭怎麽把這個香饽饽給了穆彤這個進出版界沒多久的新人？

葉敏和邱蘭是不同組的組長，平時也經常串辦公室，所以穆彤對于她還是比較親近的。穆彤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如實回答道：“是因為安老師第一次來我們出版社的時候其他人都喊他江老師，就我當時腦子不清醒地突然喊了句安老師，在大家面前出了洋相，覺得特別丢臉……”

“但是安老師卻安慰我和我說了幾句話，沒想到的是等他走了之後沒多久我就接到了邱主編的通知，成了安老師的校對編輯！”穆彤說着說着臉上浮現出了笑容：“那真的是我超級幸運的一天。”

葉敏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随即微微笑了笑：“果然他還是這樣的率性恣意。”

穆彤一愣，讷讷的跟讀道：“葉姐你說安老師率性恣意？”

這句話完全出乎穆彤的意料，在她心裏江安青一直是一個溫潤如玉且清冷不可捉摸的形象，所有困難的事情在他手下都會變得異常簡單，江安青和她合作的這幾個月裏不僅教會了她許多技巧，也給了這個新入行出版界的菜鳥巨大的安全感。

所以如今碰巧聽到葉敏用率性恣意幾個詞來形容江安青，穆彤多少有些回不過神。

葉敏神秘的一笑，食指在嘴邊輕輕豎起，像是要和穆彤說悄悄話一般低聲開口道：“雖然你進這一行時間不久，但你肯定知道南城出版社對吧？”

穆彤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快速的點頭：“當然知道，安老師的巷尾三部曲就是由南城出版社出版的。”她當初懷着小粉絲的心情去面試過，但是毫無疑問的被刷下來了。

葉敏挑了挑眉毛：“江安青和南城出版合作的一直挺不錯的，但是他今年的轉型新作卻突然選擇了我們‘冷水’，想必你也聽過其他人口裏的一些風言風語。”

穆彤豎起警.報線：“葉姐！我可堅決拒絕談論關于安老師的八卦！我是不會去探尋安老師的私人生活的！”

聽到她這一板一正的話，葉敏沒忍住笑了出來：“瞧把你吓得，這不是八卦，是事實，只是說給你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而已。”

穆彤猶豫瞬間，葉敏已經開口繼續說了下去：“在《巷尾》系列結束之後江安青的狀态一度跌落谷底，其實我也不清楚那段時間他的具體狀況，只是聽幾個前輩說江安青寫不出東西了。”

寫不出東西了？穆彤捏緊了手裏的杯子，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不過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江安青這不是又寫出來了嘛。”葉敏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慶幸，她輕輕低下頭看着地板：“但是當時誰能放下狠話說一句江安青一定能繼續寫出來？沒有人……”葉敏搖了搖頭。

“正好那時江安青出去旅游，順手寫了幾篇游記。”葉敏笑道：“就是昨天開簽售會的那幾篇。”

穆彤心裏突然油然而起了一股打臉的爽感：“所以安老師就直接借機和‘追尋’雜志社合作了？”

葉敏搖頭否認：“哪有那麽容易，‘追尋’雖然有很高的商業價值，但是在出版界卻說不上是多大的名頭，也恰巧是因為江安青寫的是游記，所以黎笑山才能讓他發在‘追尋’上。”

“他和南城談崩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南城那邊的出版社要求江安青改作品。”葉敏眼底藏着幾分厭惡：“而且是大改特改。”

穆彤心裏一緊，葉姐這是在提點自己啊！

葉敏不管穆彤的神色，自顧自的說着：“那時候江安青雖然寫出了系列三部曲，但是還沒得過什麽獎項，南城那邊就把他當成軟柿子捏，甚至觸碰了江安青的逆鱗還不自知。”

“你也知道，江安青平時不愛說話不愛社交，這些年以來情況好像更嚴重了一點，所以當時他獲得銀石獎提名的事情也沒和任何人說過，沒人知道。”

葉敏此刻才又擡起了頭，紅色指甲在卷發裏掠過，她美豔的臉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江安青在獲得‘銀石’最具潛力作者的獎杯的那天下午，就告知南城下一部作品拒絕和他們合作。”

穆彤呆愣在茶水間裏，她第一次聽聞了這些事情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憑着本能讷讷道：“這、這也太帥了吧……”

葉敏點點頭：“那是當然，他可是江安青诶。”

穆彤消化完這一切，才意識到什麽，開口道：“葉姐，你認識安老師是嗎？”她又不是傻子，她聽的出來葉敏話裏話外對江安青的贊賞和熟悉感。

葉敏笑着将食指放在嘴邊：“噓，秘密。”

——

阿花在貓爬架上跳來跳去的自己玩耍，書房的門只透着微微一條縫隙，平常總愛鑽進去的阿花今日卻乖巧的沒有去打擾他的主人。

江安青捏着手機坐在書桌前神色不明，纖細蒼白的脖頸在衣領處若隐若現，只見亮着的手機屏幕上晃着穆彤發過來的一大段消息。

他随手将手機倒扣在了桌面上不再去看，繃緊了的下颌線嚣張的表述着江安青的不愉快。

泛着藍光的電腦屏幕上是江安青寫好的《左刀》最初版本的結局：左刀被釘死在楚明月面前，鮮血染紅了暮楚城。

左刀是個冷心冷面的人，他半生潛伏在黑夜裏與月亮為伴，月亮就是他最後一絲的人性與溫柔，被釘死的那晚左刀看到的是被烏雲遮住的月亮，他已經再沒有任何希望去夠到他的月亮。

但是楚姑娘可以，左刀自己已經夠不到月亮，所以他希望楚姑娘還有機會去夠月亮。他把自己認為是最好最完美的事物留給了楚明月，孑然赴死。

江安青沉靜的眼眸裏看不出明顯的情緒波動，保護了愛人，維護了尊嚴，這是他能給予左刀的最好的結局，江安青誠然是這麽想的。

“咔嚓……”江安青嘴裏咬着阿米替林，這讓他無法控制的煩躁微微緩解。

“喵～”阿花顯然也發現了江安青今天的情緒不太對勁，它走到書房門口後坐在那裏輕輕的叫着，試圖讓江安青的心情好一點。

江安青聽到阿花的聲音後愣了一下，他走過去打開了房門，阿花像往常做過的無數次的那樣熟練地跳進了江安青的懷裏窩了起來，惬意的甩着尾巴。

江安青撫摸着阿花柔軟的毛發，眼底難得浮現出一絲笑意，不過他許久以來再次爆發的煩躁情緒好像并沒有徹底的消散，江安青閉着眼睛嘆了口氣。

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又有消息進來。

江安青抱着阿花走過去拿起手機，是穆彤發過來的語音，摩挲着阿花的腦袋江安青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開了語音。

不同于江安青逃避的那些話，穆彤只是問着今晚三青的演出兩人什麽時候見面，小姑娘激動的心情從她的聲音裏就能聽得出。

江安青松了口氣，難得也點開語音發了過去，“一會兒你來接我吧。”

叮咚一聲，穆彤那邊發來了三青的一首歌。

語啞。

這首歌江安青只聽過幾次，但歌詞卻早已熟悉在心。

他點開了那首歌，沈舒城低沉的嗓音一下子傳了出來，穆彤發過來的還是live版，所以開頭的時候沈舒城還說了幾句話，現場有些嘈雜。

“謝謝大家今天能來看我們的演出，接下來一首語啞，送給你們。”

江安青捏着手機一愣，嘴裏咔嚓咔嚓咬着藥片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半晌之後可憐的阿花被扔出了書房。

輕輕掉落在地板上阿花雙眼裏全是茫然，一副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間就失寵了的樣子。“喵～”它難道已經不是安撫主人的小可愛了嗎？

江安青把嘴裏的藥片吐了出來，他仔細聽着耳邊屬于沈舒城的聲音，節奏裏的鼓仿佛一下一下敲在了他的心跳上。

聽完一整首歌，江安青沉默地在地上坐了一會兒。

沒過多久，剛準備下班去接江安青一起看演出，正在辦公間裏套着薄外套的穆彤就收到了一條短信。

安老師：【結局我會改的。】

穆彤一愣，随即啊的在辦公間裏喊了出來，“安老師居然同意改結局了！！”

她周圍的同事都不免驚訝，那可是江安青诶，怎麽會這麽簡單輕易的說改情節就改了？！

穆彤捧着手機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眼底居然因為驚喜而泛出淚花，其他人在低聲恭喜着。

——

人都有一些堅守着的習慣或原則，他們以此為底線，不被例外和特權所打破，就像固守在城門外舉着長矛的騎士，守護着心底狹小的那一處烏托邦。

江安青擡手面無表情地将那白色的藥瓶扔進了書桌櫃子的深處。

但兇狠銳利的騎士也可能會遇見一些意外，比如走過來的人把一束花輕輕地放在長矛上的意外。

沈舒城就是江安青的特權和例外，只此一位。

江安青毫無顧忌的為他開啓了所有的城門，甚至歡迎他住進來。

他穿上了修身的長衣，像個第一次赴約的青澀小夥子站在鏡子前整理了許久，等到在江安青腳邊徘徊的阿花都忍不住走開的時候他才緩過神。

剛好穆彤打電話過來讓他下樓。

阿花在身後喵了一聲，意思是在問他去幹什麽。

江安青蹲下身揉了揉小貓的肚皮一邊笑了起來，他去見那個讓他舍棄底線與原則的專屬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