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能不能，不回去

人有的時候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粗暴的咒罵讓人麻木，眼眶都澀得發痛。可偏偏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問詢，最能讓人情緒崩塌。

像瀕臨溺斃的落水者突然撈到一塊浮木，知柚墜落的心髒被人拾起，不動聲色地安撫。

眼睛上的觸感明顯，淺淺的涼意減淡了酸脹感。

她看着陸格，怔忡又酸澀。

心細如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陸格是故意這樣說。僅僅為了維護她那點自尊，和不願讓人看到的窘态。

“嗯。”知柚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睛點點頭，“太冷了，冷得眼睛疼。”

聞言，陸格沒說話，只是把西裝外的黑色大衣脫了下來披在知柚肩上。

雙肩一重，溫暖從四面八方傳來，知柚擡起眼，看着身上突然多出來的衣服心裏一驚。知柚下意識便想去拿下來還給陸格，卻被他按住了肩膀。

“都凍成冰塊兒了，還不知道多穿點衣服。”還是疏冷的語氣，明明是責備的話，卻讓人感到慰藉。

知柚的雙肩很薄，大衣蓋上去幾乎罩住了她整具身體。

衣服的下擺堆在長椅上，陸格把大衣攏起，兩側交疊放在她膝蓋上。

掌下壓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陸格低頭去看。

阻止的速度終究沒有快過陸格拿起繪本的速度，知柚驚慌地看着陸格的神色，生怕他一個皺眉說出些和知含海一樣嘲諷不屑的話來。

縮在衣服裏的雙手緊攥着，蹲在她身前的陸格卻輕輕撫了撫繪本的封面。

幹淨的指腹染了層灰土，突兀又刺眼。

知柚驚得說不出話，只是看着陸格擦去繪本上髒污的動作，仔細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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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不知道，陸格的潔癖有多重。

繪本被知含海摔了一次，又因為她差點被車撞而掉了一次，原本嶄新的書頁也變得褶皺狼狽。而陸格卻好像一點都不嫌棄。

他低着頭，慢慢撫平頁腳，輕聲道：“還是皺了，可惜。”

“可、可惜？”知柚愣聲，瞳孔睜大，一雙眼霧蒙蒙的。

“嗯。”陸格擡頭，淺笑着看着知柚，“弄髒了擦不幹淨，但這并不妨礙它是好看的。”

清潤的嗓音像溫暖的泉水，讓知柚眼眶都發了熱。她第一次，清晰的，在陸格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足夠明了的輪廓甚至讓她片刻失神。

腦子裏那片岌岌可危的廢墟好像有被人重建的希望。

知柚有一瞬間在想，看吧，我好像也沒有那麽差勁。

她垂下頭，突然就笑了，像是強扯出來的，苦澀又勉強。她聲音極低，仿佛是在對自己說，“還是有人喜歡的。”

“柚稚。”陸格把繪本重新放在知柚膝蓋上，眼神柔和，“我喜歡這個畫家，也喜歡她筆下的所有東西。”

那聲“柚稚”來得太過突然，知柚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在陳述作者名字，還是真的在叫她。那句突如其來的喜歡更是讓知柚心緒紛亂，兵荒馬亂。

再一次眼神相視，她大着膽子想要去發現蛛絲馬跡。

陸格是不是什麽都知道，她沒敢問。

“看來柚柚也喜歡，可是再喜歡，也不能大晚上抱着它亂跑。”

聽到這句話，知柚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想多了。

他應該并不知情。

也是，陸格哪裏會這麽閑，怎麽可能對她的每一件事情都了如指掌。

看她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陸格隔着衣服捏了捏她的手腕，“這麽冷，如果再生病了怎麽辦。”

“以後不要大晚上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太晚了不安全。”

“也更不要不接電話。”

“找不到你，會擔心。”

聞言，知柚摸了摸衣服口袋，從裏面拿出了一臺屏幕已經碎掉的手機。

是剛才摔倒的時候壓壞的。

屏幕黑着，早就關機了。

路邊的回憶重新湧了上來。

男人的咒罵，路人的目光，摔到地上的鈍痛。

莫名，忍了很久的情緒就因為這個碎裂的手機屏幕，而刺開了缺口。

“我手機沒電了。”知柚啞着嗓子，尾音哽咽，只是重複着，“我手機沒電了陸格，它沒電了。”

細軟的聲音微微發着顫，知柚的眼眶變得潮濕，沾了淚的眼睫輕晃着，嘀嘀嗒嗒地砸在手機上。

嗓眼鹹腥，知柚含含糊糊地說着話，像是在強調。

随便找個理由發洩。

明明是在陸格面前，她一點也不想這樣的。

胸腔壓抑着哭聲，甚至傳來陣陣的悶痛。知柚低着頭，垂下的發絲遮着臉。

這時，知柚的肩膀突然一重，一陣沉穩的力道把她攬了過來。

是溫柔的。

不知什麽時候，陸格已經坐到了她的身邊。下一刻，知柚整個人被他擁在了懷裏。

熟悉的氣息襲來，知柚的額頭抵在陸格的肩膀上，背後的手臂輕按着她的脊柱。

結實的臂膀和硬邦邦的胸膛，讓知柚能清晰感覺到陸格的存在，彌補了她一晚上消失的安全感。

知柚的身子纖瘦，在陸格的懷裏更顯單薄。

突然的動作仍是讓知柚腦子發懵，一動都不敢動，只是鼻子忍不住抽泣，想哭的情緒更濃。

她感受到男人的呼吸，和清沉的嗓音，“沒關系的柚柚，沒有手機，不一樣找到你了嗎。”

耳邊的風刮蹭着耳垂，明明是安慰的話，知柚卻哭得更厲害。

沒有別的回應，只是掉眼淚。

而陸格就這樣抱着她，拉緊她的衣服，掌心在知柚背後輕撫。

寒冷的秋葉，公園的長椅，緊抱的男女發出淺淺的嗚咽。仔細看便能發現，男人的表情似乎比他懷裏那個更差，面色沉凝得如同玄鐵，而安撫的動作卻又柔和得若春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知柚漸漸安穩下來，胸口因為哭泣而一顫一顫的。

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她緩緩離開陸格的肩頭，惶恐地擡起眼睛。濕漉漉的雙眸泛起了紅色，有了些後悔式的無措。

“還哭嗎。”陸格的指腹蹭了蹭她的眼角。

知柚搖頭。

她的眼神往陸格的肩頭落，剛才抵過的地方已經被眼淚沾濕了一大片，看起來狼狽不堪。

順着知柚的眼神看去，陸格注意到自己的西裝上一片濕潤，明知故問，“看什麽。”

被問得有些心虛，知柚戰戰兢兢道：“髒了。”

“那就趕快回家換衣服。”陸格無聲地笑笑，“走吧。”說完便站起身，袖口卻突然被人扯住。

回首低眸，陸格看到知柚的手從衣服裏伸出來，捏着他袖子一角。

“陸格。”知柚仰頭看他，臉上還有未擦幹淨的淚痕，“能不能，不回去。”

剛和知含海吵了一架，按照萬桢的性格，肯定會不停地給知柚打電話。她知道知柚沒地方可去，就只會公寓去找她。

知柚不想回去，不想見到萬桢，不願意聽她沒完沒了的說教。

盡管在萬桢看來，那些說教，都是為她好。

指尖還緊攥着陸格的袖口，注意到陸格看着自己的手，知柚趕忙松了開來，雙手放在椅子邊，胡亂地摳動着。

“好。”陸格順從地應着，“那就不回去，帶你去別的地方。”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步子卻兀的停下。

聽到陸格的應答時，知柚松了口氣。

原本已經站起身的她卻看到面前的男人頓住，自己便也停了下來，站在原地。

陸格回頭看着知柚，久未言語。

薄薄的路燈捆繞成光束，正巧墜落，罩着知柚的模樣。

泛黃的落葉堆疊在椅子角落，她的身上披着大衣，眼睛和鼻尖都紅紅的，哭過的眸子顯得比平常更加透亮。

那些零碎的光影栖居在知柚身上，像不受控制的情緒一樣和夜色相伴沉淪，頹靡。吸引踽踽獨行的人心馳神往。

陸格站在光束外，黑沉沉的夜色裏，知柚看不清他眼中翻湧的東西。

她往前走了一步，試探着開口，“陸格？”

很小聲，若不是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幾乎聽不到。

“嗯。”

男人應了聲，然後朝着她的方向走近了些。

颀長優越的身形，完美的頭身比，西裝更襯他疏冷清貴的氣質。周圍冷風簌簌，天色不早，人聲漸歇。除了偶爾落葉刮過的擦動聲，靜得恍若令世。

知柚聽到陸格問自己，“柚柚，要不要牽手。”

一本正經的詢問，全然商量的口吻，認真地像是在和她探讨某個高深莫測無人能解的舉世難題。

這一次，沒有壓迫，沒有威脅。

只是在靜靜地等待知柚的回答。

要或不要，決定權在她身上。

知柚剛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在注意到陸格的神色時，她卻亂了心緒。

直白的，毫無保留的眼神。眼底沒有任何逗弄或者別的什麽讓知柚抗拒的東西，有的只是溫潤而澤，克制有禮。

心髒狂跳着，幾乎要飛出來。

知柚看到陸格的左手微動，已經伸了出來，卻又頓住收了回去。

距離不遠，她能注意到陸格微小的動作，也能看到陸格左手指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髒污。

是剛才擦拭繪本時留下的。

他伸出另一只幹淨的手，掌心朝下，正對着知柚的方向。

“牽手嗎。”陸格又問了一遍，他停了停，然後補了句話，“是我想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