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他對我很好,是不是
拉着窗簾的屋內,知柚縮在床邊,被子拉到下巴。
她半阖着眼簾,瞳孔閃爍,腦子裏還回蕩着陸格那幾句話。
原來他真的什麽都知道。
陸格所了解的,遠大于她所認知的一切。他對每一個合作對象,或者說任何可能作為他聯姻人選的人,他都會這麽了解嗎。
知柚這樣想着,突然覺得自己可能鑽牛角尖兒了。
管那麽多幹嘛,未婚夫妻相互了解,明明很正常啊。
可感受着在陸格過分體貼的莫名歡喜中,她同時又有些悵然若失。
心裏空蕩蕩的,找不到情緒的發洩口,更找不到情緒來源。
眼皮越來越重,知柚的眼睫逐漸耷拉下來,困意襲來得猛烈,她入睡得很快。
不到兩點,床頭的鬧鐘準時響起,知柚爬起來,徑直進了洗手間。她洗了把臉,換了套衣服。
十月底的栖塢還殘留着夏日的餘溫,她身上只穿着條薄薄的杏色連衣裙,外頭套了件及小腿的毛衣外套開衫。
一開門,發現陸格就站在門邊。
“剛準備叫你。”
知柚看到他時愣了愣,倒不是為別的,只因他換了套衣服。一身黑色西裝,襯衫領帶一絲不茍,身若玉樹,打扮正式得像要去參加某個重要會議。
“你怎麽還換了套西裝?”
陸格低頭,笑容儒雅,“第一次見奶奶,總得留點好印象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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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跟在陸格身後,知柚偷偷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這人實在心細,幾乎挑不出一點錯處來。
和設想的一樣,不用告訴陸格地址,他自己就知道該往哪走,完全不需要知柚費一點心思。
只是還沒走多遠,車子就在靠了路邊停下。
“柚柚,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知柚點了點頭,就看着陸格松了安全帶,大步邁下車身。
沒一會兒,他抱着一捧香氣清淡的百合回來放到後座,然後繞到駕駛座上車。
知柚側頭看了看包裝精細的花束,心中無聲震蕩,她抿抿唇,扭頭看向手正扶在方向盤上的男人,“陸格,謝謝。”
聞聲,陸格笑着捏了捏知柚的耳垂,力道很輕,并不讓人感到抗拒,他道:“謝什麽,不表明一個良好的态度,怎麽讓奶奶放心把柚柚交給我。”
知柚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某種程度上,他說的并沒錯。
可是他貌似誠摯的模樣,平常得就像一個普通男人對女朋友說的話,讓知柚心髒猛烈地跳動,幾乎要把這些信以為真。
無論兩個人怎樣變得親密,知柚心裏總是有一道尺的,一道叫做聯姻的尺。
從一開始,這段婚姻關系就不純粹,她又怎麽敢确定陸格到底有幾分真心。
知柚看着陸格笑了笑,然後靠回座椅上,眼睛瞥向窗外。
從十三歲之前,知柚一直都是和奶奶生活的。
知含海和萬桢忙生意,工作重心早早地從栖塢轉到東臨,每日忙忙碌碌,根本沒有時間照顧知柚。
很多時候好幾個月都不回來一次,甚至電話都沒時間打一通。
家長會、六一兒童節、運動會,他們從來都沒參加過,時不時忘記知柚生日,然後在時隔很久後打比足夠豐厚的生活費到卡上,作為遲來的生日禮物。
知柚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除了奶奶身邊,她哪裏都不願意去。
可是終究敵不過生老病死,奶奶去世後她便被接回了東臨知家,而奶奶則葬在了栖塢。
知含海也有把她帶回東臨的想法,可是在病床前,她看着窗外的天空說,就把我留在這兒吧,這裏才是我的家。
之後幾年,知柚也有跟着父母回到栖塢看望,但是随着他們工作越來越忙,知柚的社恐愈加嚴重,到最後甚至不敢出門。
所以到了現在,知柚也有很多年沒回來過了。
墓園就建在安長山上,一路盤山公路,來往車輛很少。
下了車,越走近,知柚的心越沉。
兩人在一處墓碑停下,墓碑上的人笑得慈祥,花白的頭發,面容溫柔。
幾乎是看到的瞬間,知柚就紅了眼眶。她的嗓子發疼,明明在哽咽,臉上卻是笑着,“奶奶,我是柚柚,我回來了。”
“對不起。”知柚幾乎說不出話,她攥着手心,把頭埋下,“這麽久沒回來看你,是我不好。”
淚水從眼眶裏掉出來,知柚立刻擡起手擦掉。
身後,陸格攬了攬她的肩膀,掌心在她背上輕撫。
無聲的安慰。
知柚吸了吸鼻子,忍住哭意。她深呼了一口氣,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帶着笑,她看看陸格,後而道:“奶奶,這是陸格。”
尾音輕頓,知柚接着說:“是我的未婚夫,這一次,就是他帶我來的。”
陸格走上前,單膝跪地把百合放在墓前,“奶奶,我叫陸格。第一次來見您有些倉促,希望您能喜歡這束百合。”他并沒有很快起身,而是用袖口擦了擦墓前和碑上落下的灰塵,語調平緩,“您在那邊放心,以後,柚柚就交給我來照顧。”
袖子上沾了層塵埃,在那套名貴的西裝上顯得格格不入。
陸格神色如常,像平常小輩一般同人交談。他擡起眼,眸中神色有禮且堅定。他一字一句,慢慢道來。
“我不敢保證自己做得有多無可挑剔,但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柚柚過得好。”
“不會讓她難過、傷心,更永遠不會讓她一個人。”
陸格站起身,臉上存着溫雅的笑容。他的雙手放于身前,身姿挺拔,嗓音清潤,“我會用心去保護她,疼她,愛她。”
“所以懇請您放心地把柚柚交給我。”
言畢,他對着墓碑傾身鞠躬。
呼風喚雨的陸氏掌權人,此刻卻放下一切身段,恭敬着向一位已逝之人懇求。
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沒有半分敷衍。
他的每個字都落進了知柚的耳朵裏,清晰且深重。
知柚看着他彎下去的腰,原本抑制住的眼淚此時顯然有再度落下的趨勢。她的眼眶模糊,胸腔因為心髒狂跳而震動。
她震驚于陸格毫不嫌棄塵埃的動作,震驚于陸格的纡尊降貴,更震驚于他的那番話。
說得太真誠了,知柚就是再封閉着自己的心緒,也是真真切切聽進去了。
管他呢。
知柚那個時候在想,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在奶奶面前,他給了她足夠的體面和珍視,那就夠了。
至于她內心是什麽念頭,什麽心思,那也是她自己的事。
犯不着讓別人替她消化,更不需要別人為她買單。
如果陸格的所有溫柔和禮數都來自于他本身的教養,那她更沒辦法再去捆綁什麽,畢竟他做得已經夠多了。
陸格起身,斯斯文文的模樣,“不止今天,以後我也會常帶着柚柚來看您。”
他轉過頭看向知柚,“柚柚,你先和奶奶說會兒話,我去車裏拿點東西。”
知柚點了點頭,看了會兒他離開的背影,再度垂下眼簾。
這個男人太仔細了,知柚知道,他是故意給她留下和奶奶說話的空間。他怕他自己在,會不方便。
“奶奶。”知柚轉身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笑容淺淡,“他對我很好,是不是。”
“我也覺得。”
聲音小到幾乎不知道是在和誰講話。
知柚收起開衫的邊角放在腿上,然後坐到了碑旁的石階上,“陸格好像是除了奶奶之外,對我最好的人。”
“好到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真的。”
知柚摸了摸照片,“我下周就要訂婚了,所以想着一定要回來看看。”
“然後告訴奶奶,柚柚過得很好。”
沒注意時間,知柚只知道從墓園出來的時候,遠方的天空已經翻起了紅色。
陸格卻不在車子邊。
她環視一周,才在吸煙區發現了陸格的身影。
平整的西裝完美地勾勒出男人的身線,他靠在玻璃門牆上,指尖夾着煙,唇邊白霧缭繞。煙圈彙聚又消散,眸子沉暗,煙氣中的側臉也顯得冷漠。
似是注意到知柚的視線,陸格回頭。他擰滅了煙頭,把它扔到一旁垃圾桶攜帶的煙灰缸上。
然後走過來,在知柚身前站定,“和奶奶說完話了?”
“嗯。”
看着她通紅的眼眶,陸格心疼地碰了碰,“眼睛都腫了。”
知柚往後稍退,迅速擦幹淨眼角。
随着她突然的動作,陸格的指尖落空,卻也并未多言。
兩人坐在車裏,順着來時的路往山下開。知柚始終看着窗外,沒主動說過什麽話。
陸格有意想要說幾句,卻怕知柚還沉浸在難過裏,故此不敢輕易開口。
車子行駛到山腳下的岔口,陸格明顯減了速。
“柚柚。”
知柚終于把眼神從窗外移到陸格身上,“嗯。”
“要不要去海邊走走,從前面那條路直通過去就是沙灘。”怕知柚不自在,陸格補了句,“很少有人會去那裏。”
知柚沒立刻回答,她順着陸格說的方向看過去,沉默了幾秒。
本想要委婉拒絕,可旁邊的人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陸格半開着玩笑,“就這樣回去,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眼皮上還有明顯的酸脹感,厚重且溫熱,知柚知道自己這副樣子有多狼狽。于是她看着陸格,嗓子還有些啞,“好,那就去吧。”
陸格輕笑了聲,轉動方向盤往另一條路駛去。
“柚柚,剛才的話是逗你的,你可別信。”
“什麽。”
知柚還沒意識到他說的是哪句。
“我才不會欺負柚柚。”
似是被他生硬的轉折笑到了,知柚的唇揚起來,有些失笑,卻也一本正經地回答,“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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