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至少他現在還有你
落日穿透輕薄的雲層,帶着鹹鹹的海風落向海面。遠處,金光熠熠得像是被鍍了層金粉。
這裏的沙子極為細軟綿密,被海水沖刷過變得更為濕潤。
一層層的光影鋪在偌大的沙灘上,美麗得恍若鏡面。
知柚和陸格順着無人的海邊慢悠悠地晃蕩,清爽的海風吹過來撲在臉上,知柚的眼睛總算解了些漲意,心情都變得輕松了不少。
“我在栖塢住了這麽久,還不知道有這種地方。”
知柚把頭發撥在耳朵後面,看向陸格側臉,“你好像很熟悉栖塢,以前在這裏生活過?”
突然想起什麽,知柚又道:“對了,之前童雀說在栖塢工作過一段時間,你也是嗎。”
西裝外套被陸格搭在手臂上,他步子慢,遷就着知柚的速度,一點都沒有不耐煩。
“是,也不是。”陸格扭頭看知柚。
海水拍打岸邊,腳下的沙礫幹淨又漂亮。呼呼的海風裏,他的聲音格外清晰。
“只是那段日子不太好,就不和柚柚分享了。”
他說這話時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可眼底的淡漠太濃,就算是笑着,也讓人覺得悲傷。
知柚眉間一動,臉上的笑卻是慢慢收了起來。
腦子裏突然就想起陸家那些被人偷着談論的八卦,以及萬桢說起陸夫人時那若有若無的嘲意。
那段不太好的日子,是指陸格母親離世的時候嗎,知柚沒敢問。
陸格的睫毛很長,仿若鴉羽彙集。而他的眸子卻更為漆黑,蒙了上睫的暗影,讓人看不清神色。瞳孔深處的疏離和薄涼更像是與生俱來的,深邃且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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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他的話,知柚突然就有點抑塞。
“怎麽這個表情。”陸格笑着撥了撥知柚散亂的發絲,“難道是餓了,鬧脾氣了?”
雖然知道他是故意岔開話題,知柚的臉還是紅了,她把頭撇到一邊小聲嘀咕着,“才沒有。”
陸格笑了幾聲,然後自然的拉過知柚的手,包進了掌心裏。
突然被牽着走,知柚有些無措,但并不抗拒。
在這個海邊,迎着海風看向陸格挺拔的身形和清隽的側臉,她無意間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容易接受陸格的靠近了。
不害怕,不抵拒。
頂多,是有點緊張。
兩個人都沒說話,悠閑地散着步。耳邊海鷗輕鳴,太陽慢慢掉進海裏,帶着無邊晚霞,同天光一起墜落。
居然就生了種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
“柚柚,你在栖塢生活得開心嗎。”
陸格的問題讓知柚愣了一瞬,她抿抿唇,“開心啊,有奶奶在的地方都很開心。”
“那東臨呢。”陸格扭頭,“回來的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因為想要擁有的欲望太濃,所以陸格忍不住想要了解知柚的一切,尤其是他離開的那幾年。像是心髒上的缺口,總是無法填滿,空洞到讓人壓抑。
這其實是個很奇怪的問題。
生活富裕,父母康健,比起普通孩子,可以有花不完的零花錢,怎麽會過得不好呢。
可是知柚沒吭聲。
或許是環境使然,讓她有了些傾訴的念頭。
知柚聳聳肩,無聲地笑了笑,她對上陸格的眼神,用了剛才他回答問題時的句式,“好,也不好。”
兩個人的默契來得悄然無形,驟然迸發在這一刻的眼神交彙裏。
陸格握着知柚手的力道更大了些,他把知柚牽得離自己更近,“走吧。”
“去哪兒?”
“時間不早了。”陸格看看腕表,後而溫聲對知柚道:“帶柚柚去填飽肚子。”
跟着陸格沿着海邊走,竟然不知不覺繞進了一樁小漁村。
聽陸格說,村子裏已經沒幾戶人家了,留下的多是守在這裏度過晚年的老人。
七拐八拐,兩個人進了間裝飾得漂亮雅致的小院子,看樣子倒像是個小餐廳的模樣。玻璃窗邊搭了木質小臺,上面擺了架鋼琴。
“這裏是什麽地方。”知柚問。
“可能姑且算得上海邊餐吧。”陸格推開院子的栅欄帶着她往裏走,“院子主人是對老夫妻,從前是大學的音樂教授。”
陸格語氣平緩,知柚從他那裏知道了一個不太美好的故事。
老夫妻的兒子很多年前因病去世,生前他最喜歡的就是大海。于是兩人便從市中心移居到這裏,開個餐吧,在海邊揚琴。偶爾有路過的客人進門小坐,添幾分熱鬧,老兩口也開心地招呼着。
世外桃源,相濡以沫,陪伴着在這裏度過剩下的日子。
前院兒有些空蕩,兩人繞過小樓,看到後院的秋千旁卧着一只老狗。耳朵慵懶地垂下,哼哧哼哧地吐着舌頭,眼睛半眯,像是在曬落日。
看見陸格,老狗突然眼睛一亮,忙不疊地撲上來。它興沖沖地叫着,身後的尾巴晃得極快。
然而沒撲幾步,老狗卻在二人身前停下。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陸格,往前走的爪子邁了不到半步,又退回來兩步。
知柚有些疑惑地看向陸格,然後便瞬間知曉了原因。
只因他眼中的兩道眸光淩厲得像刀子一般,滿是警告,人看了都要畏懼,更何況是狗。
知柚差點忘了,陸格有潔癖。
也難怪他嫌棄。
可老狗雖然被吓住,但卻并沒有打消它的熱情。它眼巴巴地把目光移到知柚身上,前蹄一擡,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蹦跶着就要去蹭知柚的腿。
陸格眼疾手快,一把将知柚護在身後,雙目沉冷地盯着老狗,“鐘公爵。”
一字一頓,威脅的意思極濃。
只見老狗嗯哼叫喚兩聲,四條腿來來回回的晃蕩,終是犯慫地卧到一邊了。
“鐘公爵?”指着老狗,“它?”
看到漂亮的姑娘指向自己,老狗下意識覺得自己被喜歡了,擡起下巴吐舌頭。歡脫的樣子還沒被重新燃起,又立刻因為陸格看過來的眼神而洩了火。
陸格看向知柚,某間的厲色收得極快,“爺爺姓鐘,這是他們的兒子起的名。”
知柚點點頭,不免覺得好笑。
公爵?還挺貴氣。
這時,屋子裏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伴随着隐隐約約的人聲,“公爵啊你又瞎叫什麽呢,是不是又餓了。”
動靜一出,知柚下意識就忘陸格身後藏。
出來的是個看上去六七十歲的老奶奶,看到陸格的那刻她步子一頓,轉而面帶喜色沖着裏面喊,“老頭兒,難怪公爵喊呢,陸格來了!”
奶奶弓着腰,步履蹒跚,但見到陸格還是很高興。她走上前,一下子就注意到陸格身後的知柚,笑嘻嘻地看向陸格。
“我陪着未婚妻回趟栖塢,路過,順便就來看看您和鐘爺爺。”陸格禮貌的低着頭,牽着知柚的手更重。
知柚感受到力道,局促的心也安了不少。
縱使是面容和善的老人,她依舊無法徹底消除內心面對生人的懼意。
“柚柚有點怕生。”陸格的身體擋着知柚,完全沒有要把她推出來見人的意思。
“未婚妻啊。”奶奶點着頭,笑得更歡喜。
沒說兩句,屋內又走出位爺爺,年紀雖大,腿腳倒是利落,“人在哪兒呢?”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鐘爺爺手上還拿着挖土用的小鏟子,腰上的圍裙沾着些泥濘。見着陸格也是滿面笑意,他被奶奶拍了一下,“年紀這麽大了還莽莽撞撞的,也不怕被年輕人笑話!”
“今天陸格可是帶了未婚妻來呢。”
“未婚妻?”鐘爺爺拉了拉鼻梁上的眼鏡,往陸格身後看,然後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兩位老人極為親切,知柚也不好再躲在後面,她走出來,面頰緋紅,“爺爺奶奶好,我是知柚。”
“這麽好看的小姑娘,你可真有福氣。”奶奶看了看知柚,笑着對陸格道。
聞言,陸格颔首輕笑,“是,有福氣。”
知柚臉上更紅,緊挨着陸格,頭低下不好意思亂看。
知道在這樣下去知柚就要受不住了,陸格道:“在海邊走了走,時間不早了,就來這邊吃點東西。”
奶奶反應得快,搓着雙手點頭,“好嘞,你們随便坐,菜馬上就好。”
說完,還不忘拎着那個一直看着人小夫妻的老頭一起走,“挖你的土去吧,別打擾人家!”
打打鬧鬧,還真是對歡喜冤家。
吵鬧聲漸遠,知柚緊張的心慢慢放松,手心都出了層汗。
陸格碰碰她番茄一樣的臉,像是在給她降溫,“抱歉,沒考慮周全,爺爺奶奶比較熱情。”
“你道什麽歉。”知柚皺皺眉,“是我不太禮貌才對。”
“沒有。”
陸格接得極快,他捏了捏知柚的指尖,“你很好。”
像是怕她不信,又跟了句,“特別好。”
一連着兩句,執拗地強調着,讓知柚心間一熱。她被陸格領着到了一處幽靜的二人坐,靠着窗,能直接看到海邊。
剛剛落座,陸格便沖知柚道:“柚柚,等我一下,我去洗個手。”
正當知柚疑惑陸格為什麽這個時候洗手時,就看到他把左手擡起來,眼神藏不住的不悅和嫌棄,“袖口蹭到狗毛了。”
知柚反應過來,剛才鐘公爵朝她撲過來時陸格擋了一下,八成是那個時候沾上的。
看着陸格那張矜貴至極的臉,此刻卻因為幾根狗毛而狼狽,她不由得輕笑出聲,“嗯,你去吧。”
座位上只剩下了知柚,她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思緒神游。
這時,奶奶端着一壺白水上桌,知柚條件反射地站起來,“麻、麻煩了!”
“不用這麽客氣。”
奶奶笑得慈祥,讓知柚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原本浮動的情緒慢慢安穩下來。
她又是一臉歡喜地看着知柚,越看越喜歡,“陸格這孩子能找到你這麽個好姑娘,真是不錯。”
似是想到了什麽,奶奶滿是皺紋的臉上多了些別的情緒,“他早些年過得不順當,如今能和你安安穩穩過日子,好啊。”
她的話讓知柚一怔,“陸格他,之前過得不好嗎。”
“他懂事兒,又不愛說話,其實是個特別好的孩子。”奶奶嘆口氣,“你應該也知道他媽媽的事兒吧。”
不知道說什麽,知柚只能含含糊糊地點了頭。
奶奶又嘆了口氣,充滿歲月痕跡的臉上多了些疼惜。她的聲線帶着啞意,語氣滄桑。
“我和老頭子第一次遇見陸格,就是瞅見他一個人躺在沙灘上,當時以為出了什麽事兒,可把我倆吓壞了。”
“他時不時就來岸邊坐坐,一坐就是一下午,時間晚了又急匆匆趕回去。”
奶奶似是想到了什麽,搖搖頭,“當時也不過是個孩子,防備心那麽重。”
“他媽媽抑郁症那會兒他可吃了不少苦。”
“從東臨大老遠跑來栖塢照顧他媽,一句不願意的話都沒有。”
“哎,只可惜後來出了意外,陸格這孩子更不愛說話了。”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至少他現在還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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