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屬于他的小柚子
本就是臨時起意,陸格原本沒想讓知柚去那個地方,以前的那些事情,他也從沒想過讓知柚知道。
那段不好的日子,他舍不得告訴她,也不願意告訴她。
他的柚柚只需要看到美好的,溫暖的東西,其他的他都會幫她擋掉。
可是陰差陽錯,知柚還是了解了那麽一星半點兒。
知柚把毯子蓋到他身上的那一刻,陸格只覺得心間燙得好似要燒起來一般。所以他罕見地沖動了,想要把他最混沌的記憶,展現給她看。
第二天一大早,陸格和知柚吃完早飯後就出了門。
何家的別墅離他們住的地方較遠,半個小時的車程才到達了目的地。
下車的瞬間,陸格有些恍惚。
他有多少年沒來過這裏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經忘了最後一次從這扇大門出來是什麽樣子。
黑色的大鐵門,上面已經生了鏽,落了灰塵。鎖眼處也已是鏽跡斑斑,看起來應該是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何琴斐去世後,陸格被陸千風接回了東臨,這棟別墅便荒廢在栖塢,沒有出租沒有售賣。
知柚站在大門前,朝裏面張望。
她低頭看了看門鎖,有些無奈地看向陸格,那樣子像是在問,門鎖着,我們怎麽進去。
後者站在車前笑了笑,然後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他走過去,在知柚無聲地驚訝裏開了門,然後後退半步,示意知柚先進。
“你有鑰匙?”知柚問。
“柚柚忘了?這是我家。”陸格捏了捏知柚的耳垂,“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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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等知柚回房間睡覺的時候,陸格便打電話給葉序,讓他解決別墅的鑰匙問題。
于是三更半夜,被驚醒的葉序隔着千裏匆忙聯系了那片別墅的管理層,又是對應門牌號又是想法設法找備用鑰匙,總算在天亮以前讓人把鑰匙送到了陸格的手裏。
葉序頂着厚厚的胡渣和巨大的黑眼圈向陸格彙報辦事進度,差點困到暈厥。
直到電話裏的老板冷冰冰說了句,這個月的工資翻倍。
然後無情地挂了電話。
葉序看着手機愣了幾秒,被老板直接甩錢的樣子帥到淚奔。淩晨四點半,他捧着手機仰天長笑,對着空氣狂訴衷腸,說要為陸總赴湯蹈火,通宵工作也是心甘情願。
毫不知情的知柚看着陸格嗯了一聲,然後便進了別墅的大門。
入目是一處很大的庭院,院裏雜草叢生,花圃亂糟糟的,地上都是枯枝敗葉,讓人想起電影《倩女幽魂》裏寧采臣落腳的破屋子。
陸格看着四周,突然就覺得恍如隔世。
想象中厭恨和憎惡的情緒并沒有多少,反而平靜異常。他側頭看了看旁邊的知柚,她跟在身邊,眼睛卻往別的地方瞧,陸格看着還挺好玩兒。
“院子裏以前種了不少花,太多年沒人打理,長了很多雜東西。”陸格溫聲提醒道:“小心點,別摔着。”
“好。”
再往裏走,便來到了屋前。
陸格握着門把用力一擰,迎面撲來一股潮濕溫熱的氣息,夾雜着塵土的味道,厚重又嗆鼻。
不過是半只腳剛踏進去,知柚就打了個噴嚏。
“窗戶都關着,裏面被封了太久,空氣不好聞,不然別進去了。”陸格不忍心讓知柚到這種髒亂的地方,說着便要去關門。
知柚眼疾手快,立刻從陸格旁邊鑽了進去。
“來都來了,站在門外算怎麽回事兒。”知柚摸摸鼻子,“這不挺好的嗎,哪有什麽味道。”
陸格拉着門把,看着站在客廳的知柚笑了,“行,聽你的。”
別墅內,所有的家具都被蓋上了白布,窗戶關着,窗簾掩着,光線極少。
陸格幹脆拉着知柚,在整棟別墅裏晃蕩。
“以前從那扇窗戶看出去,能看到隔壁鄰居家種的桃樹。”陸格給知柚指了指二樓的一面窗戶,“但貌似那家住戶也搬走了。”
知柚擡頭看去,清透的紗簾後是光禿禿的枝幹,連片葉子都沒有。
雖然知道陸格這個人一向淡漠慣了,但是觸景傷情這種事也是人之常情,知柚想了想道:“反正現在要冬天了,就算他們沒搬走,也看不到,所以不可惜。”
被突然關懷那人卻笑了。
不過是随口說了一句,知柚到好像腦補出了一出苦情劇。
陸格無奈地捏了捏知柚的指尖,“想哪兒去了,我可惜什麽。就算可惜,那也是遺憾沒讓柚柚看到好風景。哪像現在這樣,和廢墟差不了多少。”
聞言,知柚不好意思地瞥開眼睛,“哦。”
客廳的窗戶被厚重的白簾擋着,知柚卻無意間瞥到窗簾後的牆面上一道烏黑的痕跡。上面的牆皮掉下來好幾塊兒,黑色像四周蔓延,順着窗簾往上,看起來猙獰又吓人。
知柚本想看看清楚,卻被陸格拉了回來,“那東西不好看,別看了。”
“是燒焦過的痕跡嗎?”
“嗯。”陸格點頭,“停電的時候蠟燭燒的。”
知柚不禁失笑,“你居然還有犯這種錯誤的時候。”
牆壁上的痕跡明顯,一看就知道當時的火勢不小。
陸格但笑不語,帶着知柚往別的地方走。
房間很大,不過也都是些陳年舊物。知柚被陸格領着轉了一圈兒,不經意看到樓梯旁邊有一面落地窗,她問,“那是什麽地方?”
“後花園。”陸格應道:“不過應該也和前院兒沒什麽區別了,肯定都是雜草。”
知柚歪頭去瞥,只能看到花園一角。她走了幾步,往那個方向扯了扯陸格的手。
感受到手上的動作,陸格笑,“想去?”
“嗯。”
“那走吧。”
後院兒比前院兒大得多,還有一幢獨立的小樓。花圃枝葉繁茂,在栖塢這樣潮濕溫熱的地方,生長得越發繁盛,有些甚至長到了半人高。
“栖塢濕熱,很多植物都是長青的,這麽多年能長到現在這種程度,倒也不奇怪。”陸格拉着知柚往雜草少的一面走,“以前春天的時候,我也偶爾會找人來專門修剪一下,不會顯得太雜亂。”
“只不過有一次,旁逸斜出的枝幹劃破了我的手腕。”
“啊。”知柚看向陸格,皺眉道:“這裏的植物樹葉這麽大,埋在下面的枝幹光想想也知道多粗。”
“嗯。”陸格回憶着什麽,卻是突然笑了。
知柚還沒來得及心疼那個時候的陸格,便聽他悠悠道了聲。
“所以第二天,我就把那片植物鏟平了,一片葉子都沒留。”
知柚:“……”
一時不知道可憐的是劃破手的陸格,還是那片沒長眼的綠植。
“院子好大,打理起來應該很辛苦。”知柚幹脆跳過了這個話題,“不過等到開花結果的季節,肯定會有好風景。”
“柚柚喜歡?”
“喜歡啊。”知柚點頭。
“既然這樣,那等我們結婚後,家裏也多種點綠植好了。”
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結婚的事,知柚心間一跳,臉上有些熱意。她沒回答,只是指着小樓後某個方向,“我們去那邊看看!”
知道知柚臉皮薄,陸格也沒在意,只說了句好,便拉着她走向小樓。
越走近,越能聞到一股清香。
“什麽味道,是花嗎。”知柚聞了聞,只覺得空氣裏的酸甜格外熟悉。
陸格看着知柚,心間一緊,腦子裏記憶掠過,卻是不敢确定。
直到走近一看,想法終于才被切切實實地印證。
小樓之後的空地上,一株生長得極其繁茂的柚子樹占據了大片空間。枝幹上的葉子又大又厚,有鳥落于樹梢,輕輕低啼。枝葉扶疏間,已經結出了碩大的果實。表皮淡黃色的柚子團團彙聚在一起,滿樹的明黃,像極了張燈結彩的燈籠。
有好幾顆已經不堪重量落到了地上,土層松軟,又由于下雨落了許多葉子下來,做了天然的地毯,不至于讓成熟的柚子爛掉。
空氣裏香氣恬淡,明媚的光影從枝葉中掠過縫隙輕輕灑下,和柚子一起落了滿院的金黃。
死氣沉沉的別墅,荒無人煙的前院,誰能想到寥落和清寂深處,有這樣的生機勃勃。
那個雨夜過後,陸格帶回了那把畫着小柚子的長柄傘。
或許是鬼使神差,看着那明晃晃的柚子果肉,他弄來了一支樹苗。
明明根本沒精力栽種,卻還是給它騰出了一片地方。
那時的陸格只想着,看起來挺好看的,那就試着種種。
能活,那就養着。
活不了,便當找個樂子了。
可是還沒等到來年開花,何琴斐就出了意外。
臨走前,他看了眼光禿禿的小樹苗,低矮細瘦,完全就是個半死不活的的樣子,和這幢別墅,以及別墅裏的人沒什麽兩樣。
他走得幹脆,封閉了別墅的大門,也留下了那棵還沒來得及給它機會抽芽的柚子樹。
而如今,陸格帶着當初那個小姑娘一起回到這裏。
那棵因為她而存在的柚子樹,朝氣蓬勃地彰顯着它的存在。
知柚松了陸格的手,幾步竄到柚子樹面前。她擡起頭,望着高高的樹頂,飽滿橙黃的柚子勾着人的味蕾,讓人下颚發酸。
她揚手去遮樹影間細碎的光線,驚訝且興奮着。
“這裏居然有這麽大一棵柚子樹!好漂亮!”
“可惜了這些柚子,這麽多年都無人問津。”
知柚轉過頭,“我們帶幾顆回去好不好。”
樹影下的小姑娘穿着焦糖色的針織毛衣和杏色長裙,厚重的枝葉在她身後也顯得溫柔。零碎的日光擦過柚子在她肩上晃蕩,秋風拂過,眸間好似潋滟着星光。
陸格唇角微揚,淡聲回應,“好。”
在那些淩亂的日子裏,當初的小姑娘好像從來沒離開過那個少年。
原來從很多年前開始,屬于陸格的小柚子,就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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