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你怎麽不到我身邊來……
從剛進到畫廊時,許觀鶴就注意到了獨自躲在一邊的知柚。
和熱絡哄鬧的內場相比,她安靜得多,甚至于有些格格不入。
她喜歡默默地待在人群之後,不參與讨論,只是靜靜地聆聽。偶爾點點頭,偶爾皺着眉凝視一幅作品許久。
圍巾遮着她半張臉,許觀鶴只從她露出的眼睛裏看到了雀躍和欣喜的神情。遠遠地看過去,像一只誤入了鬧市的小鹿。
許觀鶴覺得自己像一個不光彩的窺視者,在暗處偷偷注意着這個小姑娘。能來到這裏的人,不是企業商賈就是插畫師,她顯然是後者。
所以當她駐足在新人展區的時候,許觀鶴産生了濃烈的好奇心,這樣一個小姑娘會喜歡什麽樣的作品,或者說會創作出什麽樣的作品。
人生第一次,許觀鶴突兀地和一個女孩子搭了讪,用看起來有點笨拙的方式。
原以為自己已經盡量禮貌,可是女孩兒的反應卻讓他覺得,好像還是唐突了。至少在他看來,這個女孩兒貌似有點被吓到,還吓得不輕。
走近了些,在知柚擡頭看向許觀鶴時,他終于看清了圍巾下的那張臉。
雙瞳剪水,粉妝玉琢,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這是許觀鶴的第一反應,以至于後來差點就忘了怎麽開口繼續。見知柚垂着眼簾不說話,放在身側手一直在摳袖口,許觀鶴敏感地發現她可能比較怕生。
他沒在意知柚的沉默,反倒主動打開話匣子,問了句,“我也做插畫的,看來,還是同行?”
片刻,知柚點了點頭。袖口下的指骨緊捏着,指節泛白,她支支吾吾應了聲,“知、知柚。”
聲音和人一樣,軟綿綿的。
許觀鶴笑了,沒有再走近,保持着那個距離把目光再次放向牆壁上,“前幾天偶然看到了一本叫《悄》的繪冊,畫風細膩,看署名是出自一個新手畫家。”許觀鶴扭頭,“沒想到今天在這兒碰上了。”
意外于他看過自己的作品,知柚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站在原地斟酌着怎麽脫身離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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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和陌生男人交流,知柚更喜歡一個人待着。
就這麽一會兒,她後背已經因為緊張出了層薄汗,只是怕別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才死咬着牙強撐自然。
這時,一個工作人員突然走到許觀鶴身側,不知說了什麽。知柚只聽到他應了聲知道了,在她朝自己轉過身來時,知柚搶先一步撇開眼睛,裝作專注看畫的樣子。
“我有點事,先過去一趟。”許觀鶴用手機指了個方向,“有空再聊。”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知柚總算舒緩了神經,然後朝着與許觀鶴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
展廳很大,設計繁複,不同的環形通道和上上下下的旋轉樓梯相連,知柚一時有些模糊方向。
順着指示牌再往裏走,是一處面積很大的天井。四周圍了大理石欄杆,能看到下面的下沉區。偌大的圓臺前擺了很多排椅子,此時已經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旁邊圍了一圈記者,倒像是一個小型的記者提問區。
知柚沒什麽興趣,下面人太多,她更沒有下去看看的想法。
于是,知柚便趴在圍欄上,把圍巾往嘴巴下拉了拉,獨自靠在這裏休息。
正思考着接下來要去哪兒看看,突然,耳邊的一道聲音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大家好,我是鶴盞。”
一下子來了精神,知柚振奮地循聲看去,找到了正在說話那人。
男人站在下沉區的圓臺上,笑容溫和,身後的熒幕上正展示着他的作品集。他的動作不疾不徐,聲線平和,面對記者和同行接二連三的提問,面上沒有一絲不耐煩。
對答如流,幽默風趣,引得底下的人陣陣發笑。
知柚看着那圓臺上笑容溫和的許觀鶴,好半天沒從驚訝裏回過神來。
原來那個人就是鶴盞嗎,這麽年輕是知柚沒想到的。回想起剛才他說看過自己的作品,知柚心裏的魔幻感徒增了一大截。
畢竟這樣級別的插畫師,和她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實在很難有什麽交集。
天井無人,知柚選了一塊兒靠着牆壁的大理石臺階坐下,靜靜地看着下面正在火熱進行的交流會。
做一個悄無聲息的參與者。
鶴盞分享了很多有關自己創作的心路歷程,包括下一步的創作計劃。很多前來學習的同行也問出了許多專業問題,鶴盞都詳細做了解答。
除了他,還有許多業內出名的插畫師也到了現場。會場熱火朝天,提問頻頻。
從學習這一點上,知柚覺得這一趟來值了。
不光聽,她還在手機上默默做了些筆記,時不時擰眉思索,認真又專注。
這時,狹窄的視野裏突然出現了一瓶礦泉水,沉浸在思考裏的知柚被吓了一跳,猛地往旁邊縮。
遞水的人被知柚的反應樂到,揚着唇笑了幾聲。
許觀鶴把水放在知柚身側,自己找了塊兒她身邊的臺子坐了下去,不是緊挨着,但也不遠。
“怎麽不下去看看。”許觀鶴的手搭在膝蓋上,“坐在這兒幹什麽。”
知柚又往旁邊移了移。
盡管面前這人是她喜歡的畫家,卻依舊不能緩解多少她的緊張情緒。知柚胳膊上起了層雞皮疙瘩,雙手放在膝蓋上,漸漸把自己縮成一團,然後小聲回答,“坐在這兒也可以看啊。”
許觀鶴順着她的角度向下一瞥,“也是。”
沒了話,氣氛安靜得詭秘。知柚指尖用力,尴尬得手指蜷縮,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本來不想來的。”許觀鶴冷不丁來了一句,“可是為了能繼續畫下去。”
許觀鶴轉頭,像是開玩笑一般,狀似小聲道:“生活所迫。”
知柚疑惑于他的話,轉過頭去正巧對上許觀鶴的眼神,她心裏一驚,迅速垂下腦袋。
縮在毛茸茸的圍巾裏,像個一驚一乍的小松鼠。
或許是她太安靜,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許觀鶴突然有了點傾訴的欲望。他把手撐在身後,往後仰了仰,“他們不讓我畫,我就主動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我的名字,我的臉,都可以公之于衆。”
“雖然,好像确實麻煩了點。”許觀鶴自顧自地說起來,也不介意知柚無聲的反應,倒像是在自言自語,“我都能想到他們看到新聞時的表情,肯定氣得不輕。”
說到這裏,許觀鶴有些無奈地笑出了聲。
知柚偷偷瞥了一眼許觀鶴,他臉上滿是輕松的神色,看起來潇灑自如。
他們,是他的家人嗎?
知柚隐隐猜測着,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處境。
相似的境地,卻是完全不同的處理方式。知柚有些羨慕,如果她也能像他這麽灑脫就好了。
廊內基本是偏冷色調的燈光,現在的時間,太陽正處在天井正上方。陽光透進來,給大理石鋪了一層柔色的日輝。
許觀鶴柔聲敘述着,仿若講故事一般。
換別人聽可能會全神貫注,為之動容,可惜他的聽衆是知柚。表面上看似細細聆聽,其實早就如坐針氈。
腦子裏有個聲音在不斷告訴她,別人和你說話的時候不要像個木頭一樣!至少回應一兩句!別把別人當空氣!
然而嘴巴和肢體卻不受大腦控制,壓根兒不知道怎麽對外界的聲音作出反應。想找借口離開,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思來想去,知柚混沌的腦子裏只冒出來一句。
雖然我很喜歡你的畫,但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說話。
想歸想,她當然不敢說出口。
空蕩的環境裏,陌生的男女最能催生出其他情緒。在知柚看來如芒刺背的處境,在別人看來可能又會是另一種光景。
陸格在和曾訪雲從頂層會展區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美好”畫面。
年輕的男女獨自坐在無人的角落,氣氛正好,相談甚歡。
陸格駐足在樓梯口,身後的衆人都停下了步子。
周圍空氣迅速冷凝,所有人都感受到陸格的情緒變化,那雙黯淡眼眸裏生出了寒意和戾氣,面色沉得吓人。
曾訪雲請陸格來原本是想趁着這個機會聊聊和陸氏的合作,二來也是想牽個線,若是陸格能在這裏找到他看中的畫師,也算一樁人情。
可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變了臉色。
曾訪雲雖已到中年,卻還真摸不清這個陸氏新任掌權人的性子,一時沒了主意。謹慎地開了個口,可那陸總的總字還未道出,就見陸格朝一個地方走去。
曾訪雲和一衆下屬對視了一眼,皺了皺眉,示意着快步跟上。
也沒注意時間,知柚只覺得時間過得極慢,正當她不知道第幾次準備說要走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熟悉不過的男聲。
“柚柚。”
知柚聞聲擡頭,看見陸格正朝她走來,在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那個瞬間的安全感産生得極快。
知柚有些驚訝陸格的出現,卻也興奮地站了起來,眸子裏亮晶晶的,喜色明顯。可是很快,她臉上的雀躍就被一種錯愕而取代。
只因陸格的神情。
他面上依舊帶着淺淺的笑意,只是笑不達眼底,瞳孔深處冷若寒潭。看過來的目光顯得有些淩厲,疏離冷漠,極為陌生。
知柚的腳沒了動作,對這樣的陸格,有了些畏懼。
陸格在盡力壓制自己的怒氣,可是在看到知柚的退避時,明明知道她可能是被吓到了,那股怒氣還像是被澆了熱油一般危不可控。
此時,原本跟在他身邊的那群人也站到了他的身後,一個個不明所以的大眼瞪小眼。
許觀鶴看着陸格很是眼熟,一時卻也沒想起來。只是他注意到知柚微不可見的懼色,便也有了幾分戒備,他往知柚身側站了站,“認識?”
那樣子看上去像是在作以保護,靠近知柚的那一刻,陸格臉上最後一絲笑意也沒了。
知柚沒回答許觀鶴的話,只是看着陸格,臉色有些發白。陸格眸間的冷寂太濃,讓她驚惶不堪。本想要試着走到陸格身側,卻被生生吓住。
陸格身後有八|九人,各個西裝革履,盯着知柚來回審視,看起來黑壓壓一片,讓知柚頭目眩暈,全身冒汗。
片刻的對峙,陸格始終直視着知柚,強大的逼迫甚至讓她發抖。陸格沉聲開口,聲音如同嵌了冰的刀鋒。
“柚柚,你怎麽不到我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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