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可不可以不和他說話
下沉區還能傳來陣陣的嘈雜聲,酒杯碰撞,寒喧交集。天井卻鴉雀無聲,一個個噤若寒蟬。
任誰都能看出知柚和陸格之間怪異特別的氣氛。
在自己的地盤兒,曾訪雲自然想着要哄着這位陸總高高興興,看眼下這畫面,光靠猜也能猜出個七八分。想到陸格前幾天的婚訊,曾訪雲便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作為會展的東道主,鶴盞這樣大名頭的畫家他自然是認識的。從前多次邀約未果,這次好不容易接受邀請,卻沒想到又出了這樣的突發狀況。
此刻,曾訪雲見他還在那兒不明所以地站着,剛才又是和眼前這姑娘在一塊兒,生怕他又一個不注意說錯話,便想要打上幾句圓場。
“陸總,給您介紹一下,這位就是——”
“柚柚。”陸格開口打斷了曾訪雲的話,他叫着知柚的名字,向她伸出只手。
陸格的臉色已經冷肅若冰封了,曾訪雲的笑尴尬在嘴角,幹脆躲在一邊兒不吭聲,知趣地再不去觸這眉頭。
不用再讓陸格多做贅言,知柚就已經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怒氣。這股氣來的突兀,知柚毫無頭緒。她看着陸格良久,信任依賴終是大過害怕,便邁開腿慢慢移步過去。
不過幾步之遙,知柚卻覺得仿若千山萬水。她盡力地去忽視陸格身後那幾道直白的目光,不去想不去看,只是注視眼前那個朝她伸出手的男人。
知柚的指尖剛剛落進陸格的掌心,就被他緊緊攏住,帶着極大的強勢意味。
“回家。”陸格淡聲道,從始至終沒有看過許觀鶴一眼。
在曾訪雲稱陸格為陸總的時候,許觀鶴就已經知道他對這男人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陸格,一個被各大金融雜志稱為商界奇才的人,不過幾年時間便成了領域內的佼佼者,穩坐商圈內第一把交椅。
前段時間他訂婚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多家頭部媒體争相報道,卻都無功而返。
他很少關注這種新聞,卻因父親許安柏的公司和陸氏有合作而對這件事有所耳聞。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陸格接觸,沒想到竟是在這種場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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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知柚,就是他那位未婚妻了?
許觀鶴看向陸格身邊的少女,眼睛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眼睜睜的看着那二人緊牽着手,樣子很是親密。
沒來由的,心中升起一絲悵然。
陸格在拉着知柚轉身時,眸子有意看了眼許觀鶴,電光火石中的目光交彙,滿是戾氣和警告。許觀鶴那瞬間仿若看到了陰森森的白骨,陰冷發寒。
他駐足在原地,突然連和知柚揮手告別的勇氣都沒了。
唇角無奈地拉扯了一下,許觀鶴無聲嘆了口氣。
陸格步子很大,拉着知柚一路往前,壓根兒沒理還一頭霧水戰戰兢兢的曾訪雲一群人。
手上的力道有些大,知柚隐約感到些痛楚。她從後面看了看陸格的側臉,唇線平直,瞳孔像蓋了層冰。
知柚沒說話,只是緊緊跟着陸格,然而他速度有些快,到了轉彎處,知柚幾乎得用跑的。
下一層是主辦方設置的交流區和訪談中心,人頭攢動,到處都是扛着相機的記者,或許一個轉身,就有刺目冷白的燈光出現。連續的快門聲和交談聲逼近,知柚的腿有些發軟。
看陸格的方向,像是要直接從大門帶她離開。那裏是人群的聚集地,知柚來時特意繞過,而現在卻被迫快速往那邊走去。
她的喉嚨像被人堵了棉花,空氣呼呼入肺甚至感到悶痛,離人群越來越近,知柚的神經高度緊張瀕臨衰弱。
明明是在嚴冬,四肢都被衣服裹得嚴嚴實實,知柚卻覺得皮膚都被暴露在空氣外,那些投過來的審視目光好似利刃刺入血肉,讓人恐懼且痛苦。
可是陸格,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面色陰沉,是從前面對知柚時從未有過的神色。
知柚這次是真的害怕了。
路過一凸出來的隔牆時,知柚壯着膽用力拉了一把,“陸格。”
耳邊的聲音像是警棍強行敲醒了陸格,讓他從極度憤怒和壓抑中回過神來。陸格停了下來,側首低眸,他這才看清了知柚那張已經變得慘白的臉。
她的唇沒有一絲血色,瞳孔驚慌閃爍,眼角發紅。知柚顫顫巍巍地抓着陸格的衣袖,被拉緊的那只手明顯在發抖。
嗓子裏鹹腥又疼痛,知柚聲線發抖,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她看着陸格,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淚來,哽咽道:“陸格,我害怕。”
陸格恍若夢醒,頓時心中一陣猛烈地抽痛。知柚的眼淚顆顆刺在他眼裏,自責又懊悔在他心中翻湧。
陸格将知柚牽得更緊,冷聲問跟在他身後的曾訪雲,“有沒有人少的後門或者員工通道。”
一身橫肉還要跟着陸格跑上跑下的曾訪雲累得氣喘籲籲,忽然聽到陸格這麽問了一句還沒反應過來,他愣神了兩秒,忙道:“有有有!”
工作人員帶着陸格和知柚從展館後側離開,停車場此時空空蕩蕩,一上車陸格就鎖了車門。車窗封閉着,知柚按着胸口,貪婪地深呼吸着。
陸格心如刀絞,他探身過去捧着知柚的臉,聲音低啞,“柚柚,沒事了,沒事了。”
一向沉穩的聲線此時盡是無措和慌亂,他皺着眉,甚至不敢去做過多的觸碰。
知柚緩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眼淚已經幹了,身上疲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看着陸格搖了搖頭。
陸格沒再多言了,幫知柚迅速系好安全帶,扶着方向盤疾馳回去。
幾十分鐘的車程硬生生被縮成不到十五分鐘,回到公寓的時候,知柚的情緒已經平複了大半,只是鼻息間還會發出一兩聲抽泣。
站在上升的電梯間,陸格第一次不敢去看向知柚,他皺着眉毛,臉色甚至比剛才在畫廊還要黑。他悔恨剛才沒控制住情緒,暴怒于知柚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也暴怒于自己。
看到知柚哭的時候,他的害怕大過憤怒,他害怕知柚會因此畏懼他,遠離他。也因此,不敢去面對她。
知柚是先一步走出電梯的,陸格凝視着她的背影,眸色沉暗。
然而他的心緒卻在知柚走向他那間公寓時重新震蕩,知柚在她自己的公寓門前停了停,後擡步走過。
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還站在電梯口的陸格。
她的眸子濕漉漉的,鼻頭和眼角微紅,一看就是剛哭過。肩膀微微抽動着,看起來可憐又委屈,她沒說話,只是靜靜看着。
那樣子好似在說,不走嗎?
并不寬敞的走廊裏,穿着羊絨外套的知柚卻顯得小小一團。她的眼睫上還挂着晶瑩的淚珠,四目交彙沒有閃躲。
知柚原本是想直接回家的,可是想到從剛開始就沒和她說過一句話的陸格,她心裏就憋得難受。
雖然不知道陸格生氣的原因是什麽,但是知柚不想敷衍過去。有問題就解決,當日事當日畢,她不想拖,一刻都不想。
陸格怔忡片刻,心底冒出股狂喜,他快步走上前去開了門,讓知柚先進。
知柚沒猶豫,又一次吸了下鼻子後便進了門。熟練地換了拖鞋,然後一屁股坐進沙發裏。
關門時,陸格那種惡劣的想法又來了,門縫閉合,陸格從內反鎖了門。他極端地思忖着,想把知柚藏進一間四面閉合的房間裏,無進無出,是他一個人的所有物。
陸格頓了頓,回身時正好與知柚的眼神對上。
沉默良久,誰都沒說話。
陸格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卻還是自虐般地去回想剛才在畫廊看到的畫面。
那個男人和知柚侃侃而談,遠看上去,甚至還有些莫名的親昵。在他靠近知柚的那一刻,陸格已經忘記了自己到底是用多大的克制力,才忍住把那人直接扔下天井的沖動。
原本壓下去的怒火如星火燎原般掠過,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他閉了閉眼,往知柚身前走了幾步,然後在她旁邊單膝蹲了下來。
“柚柚。”陸格喉嚨發緊,小心地去握知柚的手。
萬幸,她并沒有躲。
陸格松了口氣,将她柔軟的手指在自己掌心攏緊,“抱歉,是我不好,我不該那樣不顧及你。”
“柚柚,你別怪我。”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發了顫,像是在低聲懇求。
知柚看着這樣的陸格,心間泛了酸。她其實并沒有生氣,不過是單純被吓到了。她清楚,陸格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原因,只是那原因她可能不知道而已。
雖然生着氣,陸格卻還是在知道她害怕時第一時間安撫她。更別說現在,那樣矜貴高傲的人竟然蹲在她膝邊道歉,盡管,他并沒做錯什麽。
知柚扯了扯陸格的袖子,搖搖頭,“沒事,我沒生氣。”
帶着些鼻音回答,聽起來可憐巴巴的,“可是你呢。”她問,“陸格,你為什麽生氣。”
知柚的眸子裏還潋滟着水光,眼睛一眨不眨。陸格沉默着沒回答,他不想讓知柚知道他狹隘且卑劣的心思,那種偏激到無法忍受任何一個人多看她一眼的念頭,他想藏着。
他不答,知柚也沒逼問,只是安靜地等着陸格開口。
公寓裏悄無聲息,呼吸聲都微弱。
陸格突然道:“柚柚,那個男人是誰。”
沒想到陸格會說這個,知柚頓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道:“畫家。”
“和他很熟嗎?”
“不熟,剛認識。”
陸格默了一瞬,終是又問,“能不能少來往。”
知柚不假思索,“能。”
“就算再遇到,可不可以不和他說話。”
“可以。”
“以後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行嗎。”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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