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們才是天造地設

清寂的花壇旁,知柚抽抽噎噎地埋在陸格懷中,眼淚浸濕他的西裝,哭得喘不上來氣。

她很少有這樣放聲大哭過,偶爾一次,足夠讓陸格心窒。

剛下了飛機,他便忙着往回趕,回去了才發現知柚沒在。想起她這幾日時不時會去醫院照顧知含海,陸格又不疊地驅車駛往醫院。

誰知到了病房,發現知含海滿臉沉色地靠坐在病床上,而萬桢則是紅着眼眶坐在一邊。見陸格進來,二人先是一愣,萬桢趕忙扭過臉去擦拭臉頰。

從他們支支吾吾的措辭裏,陸格知道了大概。

他幾乎是黑着臉出門的,甚至連基本的招呼一聲都沒有。

對于傷害知柚的人,他從來沒有什麽好臉色,就算是父母也一樣。

在知柚哭着撲進陸格懷裏的時候,他甚至覺得心髒被人刺穿,強烈的心疼和暴怒在胸口起伏。

陸格垂首,雙臂緊攬着知柚瘦弱的身子,沉默着,手掌在她肩胛骨的位置輕撫。

天光在哭聲裏消耗殆盡,早春的花壇旁散發着頹爛的泥土氣息,混着眼淚的鹹味兒,知柚覺得喉嚨發澀。

她漸漸沒了哭聲,只是抱着陸格,腦袋靠在他胸膛上。

“陸格。”知柚哽咽着道:“是所有的父母都和我爸媽一樣嗎。”

陸格默了半晌,輕輕嘆了口氣,“柚柚,這個我也不知道。”

聲音的涼淡,讓人從單薄的幾個字裏聽出戚然。

知柚擡起頭看他,紅紅的眼眶裏還有眼淚掉下來,陸格淡笑着,知柚卻從他臉上看不到一絲快意。

冰涼的指腹輕輕擦過知柚的下眼睑,陸格臉上帶着些落寞,他道:“我的父母好像也不太好。”

清寒的晚風吹過,淚水婆娑,知柚看向陸格的那刻,抽象的痛覺有了實感。

眼上更熱,空氣呼呼入肺時都感覺到強烈的痛楚。

陸格繼續道:“不過沒關系,我有你就行了。”

聽着他的話,知柚原本止住的眼淚再一次湧上來,她一抽一抽地,揪着陸格的衣服,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陸格再一次把知柚抱進懷裏,“我們不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嗯、嗯。”知柚斷斷續續地應着聲,“不會。”

回去的路上,知柚突然想起是不是要和陸格解釋一下網上的新聞。

誰知話還沒開口,就被陸格牽住了手。

車子在紅綠燈口停下,陸格親了親知柚纖細的手腕,“不用擔心,那些事我已經處理好了。”

知柚登錄微博的時候,果然看到最初發送那個視頻剪輯的微博已經被删除,各個網站的轉發和二改也均被下架,那模糊的幾張知柚照片,近乎消失得一幹二淨。

不過讓她留神的,卻是私信的幾條消息。

頭像和id實在熟悉,讓她沒法不注意。

[鶴盞:網上的事不好意思,我已經讓工作人員去聯系了,給你造成困擾實在抱歉。]

[鶴盞:我已經在微博發布了澄清,不會透露你的消息的。]

知柚點進主頁一看,果然。

[@鶴盞:那位是朋友而已,并且還有未婚夫。請大家不要去打擾她的生活,謝謝大家關注。]

太久不登錄微博,知柚沒有收到的消息磊成了山,小紅點布滿了屏幕。

直到今天點進和鶴盞的對話框,知柚才發現原來這幾個月,鶴盞給她發了這麽多消息。

[鶴盞:過零點了,新年快樂。]

[鶴盞:今天是除夕,除夕夜快樂啊。]

[鶴盞:春節快樂。]

[鶴盞:元宵節快樂。]

[鶴盞:看到你微博的生日提醒了,生日快樂。]

……

每一句都沒有回應,卻沒有錯過每個節點的祝福。

知柚看着這一連串的消息,不知所措。

[柚稚:沒關系,事情解決了就好。]

[柚稚:抱歉,我很少上微博,沒看到消息。]

然後,沒有然後。

過去的匆匆幾面,許觀鶴自知毫無能力與陸格相争什麽,想着或許能與知柚做個朋友。然而事實卻是,他連她的聯系方式都沒有。

微博上的短短幾句,杳無回音。

可即使如此,也總想着做點什麽。

他想,無疾而終總好過不歡而散吧。

而如何畫句號,也本就是他一個人事。

自那天從醫院回來,連續一周的時間,陸格都沒有去過公司。

除了下樓買東西,他每天都陪在知柚身邊。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是等着她睡着了他再回房間,就是幹脆摟着知柚一起睡。

知柚最近的狀态不太好,晚上失眠多夢,只有陸格在身邊的時候才能入睡。

對陸格的心理依賴與日俱增的同時,知柚比起從前更喜歡黏着他。

早上起床看不到陸格的時候,知柚會第一時間跑出房間找他。

直到看到陸格在廚房的身影,知柚才會肯定,陸格還在自己身邊。

然後陸格會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抱她,溫柔地摸她的耳垂。告訴她,我在呢。

每當看到知柚從驚慌到慢慢平複的眼神時,陸格又是心疼又是難過,更是一刻都不願意離開她。

陸格想起自己在國外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他剛回東臨不到一年,便主動和陸千風提出出國留學。自從何琴斐過世,他們父子的交流甚少,更多時候是陸格的冷眼相待。

到底是陸千風唯一的兒子,他對陸格心懷愧疚卻也賦予了厚望,沒怎麽想便同意了。

他以為陸格只是單純為了出國進修,但只有陸格自己清楚,單單一個陸千風兒子的名頭有多單薄。

他必須豐滿羽翼,用最少的時間完全掌控陸氏,讓自己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保護那個,叫做知柚的小姑娘。

那個時候的他對這個瘦巴巴的女孩兒自然沒什麽別的心思,只是內心覺得,想要還當初那把傘的人情罷了。

雖然人小姑娘好像已經把他忘了,但是他不在意。

她看起來很瘦,皮膚蒼白,眼睛總是怯生生的,不敢和人說話,喜歡一個人躲在角落裏。

既然這樣,他願意一直護着她,不受任何人傷害。

然而,最初的保護欲望在經年累月的沉積下好像變了質。在國外的日子,知柚的存在仿佛是他唯一的希冀。

在他徹夜去應付繁雜的學業和報告,忙碌于提前修完之後的課程時,時不時會想起那個國內的小姑娘。

她過得好不好,長高了沒有。

這裏的楓葉林紅了,小姑娘要升高三了吧。

今天路過了一家甜品店,雖然我讨厭甜食,但是她應該會喜歡,有機會要帶她來。

春節好像快到了,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麽餡兒的餃子,那就都學一學,回去包給她吃。

最近很冷,看到東臨下了雪,如果我也在東臨就好了,可以帶她去滑雪。

小姑娘這麽怕人,上大學可怎麽辦。

離開她太久,得早點回去才行。

……

陸千風在商場上幾十年,城府深重,老奸巨猾,才沒那麽容易把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商業帝國輕松交給陸格。

于是陸格從國外分公司開始做起,以驚人的速度一步步往上爬,不斷擴張勢力。

積澱足夠後,他這才逐漸把手伸向國內,拿到控制權,引陸千風退位。

他這些年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為了能離那個遠在國內的小姑娘更進一步。

那些從東臨發送來的照片、資料,遠遠不夠。

陸格開始迫切地想要去窺探并接近她的生活。

在那些沉甸甸的報告裏,他暗暗窺視了她的那幾年。

小姑娘變得越來越漂亮了,盡管總在人群中低着頭,陸格還是能在畫面中一眼就發現她。

陸格知道她喜歡獨處和畫畫,甚至于吃什麽口味的東西,習慣用哪個牌子的中性筆,他都一清二楚。

再後來,她上了大學,身邊開始出現了別的男人。

看着照片上的畫面,陸格覺得刺眼,心中升起一股暴怒的情緒。

那是他陸格一個人的柚柚,別人多看一眼,他都會覺得躁郁到失控。

陸格想,他必須要加快速度了。

你對人群的恐懼與我對人群的厭惡一拍即合,我們才是天造地設。

從一開始,你就只能是我的。

強烈的不安感随着陸格的陪伴和照顧而漸漸平複,相比前些天的恍惚,知柚變得安穩了很多。

這一個多星期,陸格每天都在公寓陪着她,工作也是一推再推。

其實知柚是明白的,她因為知含海和萬桢而生出的心緒不寧,從來不能強加在陸格身上。

誰都可能會離開她,但陸格不會。

吃晚飯的時候,陸格一連接了好幾個電話,雖然他專門走到窗邊去接,但知柚還是從他故意放低的聲音中聽到了推後、延遲這樣的字眼。

陸格挂了電話,一轉身,便看到知柚站在她身後。

“柚柚。”陸格一驚,臉上還有些不自然,怕知柚聽到了他剛才的對話。

是葉序打來的,說郵桉那邊的工作已經不能再拖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點頭,每拖一天造成的損失都不可估量,他必須去一趟。

陸格還沒開口,就見知柚伸出雙臂抱了過來,他便也順勢接住她。

“陸格。”知柚抱着他的腰,從他懷裏擡起頭,“別擔心我,我早就沒事了。”

話不說全,但意思足夠清晰明了。

陸格剛想拒絕,知柚卻不給他機會。

“我們家,總有一個要主外叭。”知柚歪頭笑,清透的杏眼睫毛卷翹,看得人心悸。

陸格一怔,突就被她話裏的安慰和柔色打得支離破碎。

他忽而俯身,垂首在知柚肩窩,蹭着她的體溫輕嗅發香。

“行。”陸格沉聲答,唇角揚起個淺淺的弧度,“可是柚柚,你什麽時候才能真正成為我家的?”

兩人原本說話在陸格從國外回來後便去領證,然而這幾天顧着知柚心緒,陸格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提。

但現在知柚既然提起來了,陸格也不介意提醒她一下。

聞言,知柚在陸格懷裏低笑了聲,聲音細碎得像在陸格心間撓癢癢。

她說:“陸格,我等你回來。”

那天在醫院的争吵過後,知柚就沒再和家裏聯系過。

只是在某天深夜的時候,收到了來自萬桢的消息。

[柚柚,對不起。]

[爸爸媽媽都知道我們的不對了,不要生氣了好嗎?]

知柚沒回。

一直到知含海出院那天,知柚在再三斟酌下,終于出了門。

她沒準備讓他們知道自己來了醫院,只偷偷摸摸地躲在一邊,看着萬桢和梁佩扶着知含海上了車,她也能得個安心。

知柚藏在粗壯的樹幹後,旁邊停着很多車,剛好做掩蓋,沒人注意到她。

然而再小心翼翼的出現還是被人發現了蹤跡。

“你是…知柚?”

突然的聲音把知柚吓了一跳,她猛然轉身,看見張熟悉的臉。

面容和藹的老者,臉上的褶皺溝壑明顯,穿着身家常的寬松衣衫,笑容淡,卻也慈祥。

看着知柚略顯無措的表情,老人溫聲提醒她,“我們之前在聞季公館見過面。”

知柚想起來了。

這人叫原槐,是何琴斐的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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