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你們…了解我嗎
能讓人趕着夜色去機場,看來日程是真的很急。
陸格和謝承允走後,知柚帶着林辛束回了自己那間公寓。林辛束徑直沖進廚房,擰開水龍頭,拿着個玻璃杯猛灌清水。
“辣辣,小心嗆到。”知柚看着林辛束喝完水後又快步走到卧室的穿衣鏡旁,對着鏡子裏自己的臉東看西看,滿臉還都是嫌棄之色。
她靠在房間門邊,笑道:“你怎麽這副表情?”
正在照鏡子那人從包裏拿出支口紅,擦了擦紅唇,又檢查了好一會兒才扭過頭看向知柚,憤恨道:“被狗咬了!”
知柚:“?”
“算了算了。”林辛束擺擺手,“那糟心事兒不提也罷!”
因着是知柚的生日,兩人又窩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不多時,窗外傳來了淅淅瀝瀝的雨聲,時間漸晚。
原本知柚是打算讓林辛束留下來住一晚上再回去的,奈何林辛束說第二天趕着周末,例行林家人的家庭聚餐,打車回去就行。
她得提前回去準備準備,換套衣服,想想橋段劇情,再找時間和她的便宜老公對對詞兒,好在二老面前演出獨角戲,展示她和謝承允塑料夫妻的恩恩愛愛如膠似漆。
雨下得突然,外頭雨勢還大,知柚讓她先別走,自己去給她找把傘。
知柚很少出門,更別提下雨的時候,出門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這傘的用處便也不大,翻箱倒櫃了半天也沒找出一把。
沒辦法,只能求助陸格。
好在陸格還沒上飛機,回消息回得極快。
他說主卧牆櫃的最下層備了幾把傘,讓她可以随便拿,說完還不忘提醒知柚,用了不需要還。
知柚失笑,差點忘了,他有潔癖。
和陸格說的一樣,牆櫃最下層果然放着好幾把折疊傘,知柚随便拿了把嶄新的,剛想合上櫃門,就被牆櫃角落的長匣子吸引了目光。
黑金色的長盒,包裝得極好,上面沒落一絲灰塵。
雖然住在這裏,但知柚很少打開這間櫃子,更不知道這裏放了什麽。或許是好奇心驅使,知柚的手伸了過去,把長盒開了條小縫。
出人意料的,裏面并不是什麽類似于“傳家之寶”的貴重物品,而是一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長柄傘。
知柚想起來,是之前去慈善晚宴的時候,她在陸格車裏看到的那把。
長柄傘,現在用的人相比以前很少了。白色的傘面,上面還有幾顆玲珑的柚子,看起來有幾分秀氣可愛,只是這傘的氣質和陸格實在不搭。
和上次看到時一樣,那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讓知柚有些恍惚。
她不自覺去摸了摸那有些磨損的傘面,指尖觸碰到的瞬間,有什麽畫面在腦子裏掠過。
好像,她也曾有過這樣一把傘。
那這把傘呢?
正當思緒遲遲沒有進展時,耳邊傳來林辛束叫她的聲音。
“嗯,來了。”知柚轉頭應着,她又看了眼那把長柄傘,然後把它完好地放了回去。
林辛束就站在樓梯間,靠着知柚那間公寓的門框打趣,“怎麽這麽久?你老公才走了幾分鐘啊,在裏頭睹物思人呢?”
“你能不能說點正經的。”知柚把傘遞給她,“快回去吧,一會兒時間更晚了。”
“行行行,快回去吧,別在外頭凍着了。”林辛束挑眉,“不然陸總那兒我可惹不起~”
“……”
春節過後,知柚就沒在回過知家。或許是知道知柚和陸格住同一棟公寓的緣故,萬桢也沒在時不時地發信息過來“監督”他們的婚姻大事了。
只是偶爾會旁敲側擊地問一句,怎麽不跟着陸格出去參加活動,是不是有什麽不方便的。
其實知柚清楚萬桢想問什麽。
他們這場聯姻的伊始本就是利益驅使,雖然最後好像“偏了航”,但也不妨礙知含海和萬桢的最初想法。
作為陸夫人,知柚陪同陸格一起應酬是理所應當。是陸家,也是知家的臉面。
然而現在,陸格甚少帶知柚露臉,免不了流言四起。
有人說,不過是塑料夫妻,商業聯姻,如此這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也有人說,曾在訂婚宴上見過二人同框的場景,可謂形影不離,如膠似漆。
傳言差距之大,孰真孰假,一時無從考究。然而因着陸格,旁人雖好奇,卻也沒人敢對他的家事妄加揣測。
可這些多多少少的說辭,卻還是流進了知含海和萬桢的耳朵裏。
對于萬桢兜圈子般拐彎抹角兒的問詢,知柚只含糊其辭,說是自己的原因,當然,又避不開萬桢一番看似言之鑿鑿的“教育”。
知柚害怕社交和人群,那麽陸格便護着她這份畏懼,可現在看來,這樣好像還造成了不小的誤解和麻煩。
與其他聯姻夫妻或主動或被迫的營業相比,他們這一對的出境顯然是少之又少,外界對于知柚這位陸夫人的真容還是衆說紛纭。
知柚比誰都清楚,陸格對她近乎偏執的占有欲和保護欲,僅有的幾次在衆人面前露臉,知柚都能感受到陸格極度不情不願的情緒。
但正是這樣的仿佛不合常理的執拗,反而與知柚所願莫名契合,安全感也應運而生。
陸格明白知柚害怕成為關注中心,害怕成為焦點,所以才會在鏡頭和媒體之間甚少提及。
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保護着,托在掌心守着,這是陸格對她的保護方式,也是知柚會感到舒适的方式。
陸格出國的這幾天,知柚卻過得沒有想象中安穩。
知含海由于腸胃炎而住了院,雖然萬桢說有她和梁佩在照顧着,讓知柚不必擔心。可是作為女兒,卻是不可避免的操心。
于是,她幾乎每天都會做好清淡的湯食,送到昌遠醫院的VIP病房。
醫院人多,對于知柚來說,去的路和上刑無異。在某日和陸格聊天偶然提及知含海生病的事時,陸格問了聲需不需要去照顧,知柚便随口答了。
沒想到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就看到童雀站在公寓樓下,笑着和她打招呼,并為她拉開車門。
也是,昨天在陸格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就該意識到的。
按照慣例,知柚煲好了粥送到醫院去,只是今天一進病房的門,她便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剛在門外整理好緊張的情緒,此刻卻因為病房內的氣氛變化,而再次緊張滋生。
梁佩沒在,正收拾碗筷的萬桢看了眼進來的知柚,雙唇翕動半天,卻是欲言又止。
她手上的餐食看起來像是沒動過,知含海靠坐在升起來的病床上,唇線抿直,平視着前方。對于知柚的推門而入視若無睹,一言不發。
知柚放慢了步子,有些無措地看着二人,“爸,媽。”
誰知尾音還沒消去,便聽得知含海的一聲低喝,“你是不是還在畫畫?”
他的聲音粗重帶着怒氣,把知柚吓得生生一抖。
“我…我…”知柚的聲音發顫,眼神閃躲着,手指緊緊摳着袖口,手裏的保溫桶無處安放。
突然,知含海把手機丢道病床上,屏幕亮着,“看看你做的好事!”
知柚看了眼萬桢,似是想從她那裏得到些頭緒和慰藉,然而萬桢卻并不看她,眉毛擰着,把食盒放到病床旁的桌子上,然後側身坐到了沙發上,只留給知柚一個側影。
那種存着些怒氣的疏離和冷漠讓知柚心口發悶,一陣一陣冰涼。
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已經攥得發白,知柚把保溫桶放到邊上,畏怯地往病床那邊移,她拿起手機,目光落在上面。
指尖顫抖着往下移,表情由無措變為驚疑。
屏幕上是幾張照片和視頻截圖,圖片的主人公是知柚認識的人,場景也很熟悉,一看便知是去年年末的alpha畫展。
自那次之後,鶴盞多次在各大場合露面,出人意料的高顏值給他大神級的畫手身份又增添了不少光環,吸了一大波粉。
露面的次數越多,提供給粉絲拍攝剪輯的素材就越多。
前段時間有人剪輯了名為[鶴盞·初見]的視頻,觀看量和轉贊評數驚人,出圈的同時也有眼尖的粉絲發現了其中微不可見的細節。
幾個鏡頭一晃而過,均出現了知柚的身影。
很模糊的畫面,看不清臉,但和許觀鶴站在一起卻莫名般配。這樣反複的細摳下來,竟然還有了一群突如其來的cp粉。
[牛奶棒棒冰:來人,三秒鐘告訴我這個女孩子的全部信息。]
[p話很多:九敏,是誰又磕到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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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知含海從來無心關注這些新聞,只因今日去病房外散步的時候,聽到有小護士在議論,好像聽到了許觀鶴的名字。
泰和集團的公子許觀鶴違背家族期望轉而去當了個畫家,差點和許老鬧翻的事他也有所耳聞,或許是面臨一樣的難題,所以便不自覺多看了幾眼,誰知卻在放大的手機照片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雖然看不清臉,但是親近的人一看便會知是誰。
知含海不出所料地動了怒,一方面是因為知柚沒有遵從他的意思,反而繼續畫畫,讓他的威嚴受到了忤逆。另一方面是怕知柚身份曝光,給知陸兩家的聯姻帶來麻煩。
畢竟,在臨近結婚的關頭爆出這樣的新聞,可不是什麽好事。
萬一陸家那邊生了隔閡和芥蒂,不僅是知柚,整個知家都得成為過錯的那方。
知柚猛然擡起頭,從知含海冷厲的眼神中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裏一沉,忙不疊地解釋,“爸!你誤會了!我、我只是——”
不知如何順利表達的毛病才此刻展露無遺,知柚害怕地迎上知含海的目光,唇齒打顫。
然而知含海卻是冷哼一聲,怒道:“以前我睜只眼閉只眼,是因為知道你還有點分寸!沒想到你居然這樣不知道輕重!”
“既然這樣,我也不會再慣着你!”
“就這幾天,你把你那些畫畫的東西都給我扔了!”
“你如果不扔!那就我幫你扔!”
“爸——”知柚滿眼慌亂,聲音帶了哭腔,卻是顫顫巍巍道:“您、您不能這樣…”
“怎麽就不能這樣!我看是我和你媽把你慣得無法無天了!”知含海怒目而視,臉都憋得通紅。
知柚放于身側的兩只手顫抖着,手指握緊,仔細看還在小幅度地顫動。
從小的時候開始,知含海就喜歡掌控她的一切。上什麽學校,學文還是還是學理,班級考試必須排第幾,甚至穿什麽衣服,見了長輩怎樣問好,知含海都會事無巨細地要求她。
他也算白手起家,一路把盛嘉做到現在,而他對公司的□□也轉移到了對知柚的教育上。
那個時候他和萬桢常年在東臨做生意,就把知柚留在了栖塢。
一年到頭偶爾的幾次見面,也沒什麽笑臉,多是對知柚學業的過問。
奶奶對知柚很好,但是知柚明白奶奶年事已高,照顧她已經分身乏術,所以從來沒有提過任何作為小孩子可以提的要求。
到了後來,知柚被接回東臨,她在知含海的安排下進了當地最好的中學,可上了這麽多年學,他們父母二人連學校的門檻都未曾踏足過。
高考報志願,也是順着知含海的意思去了東臨大學讀管理。
成年後的知柚時不時會被知含海要求去跟着他學習應酬,然而知柚社恐太重,每每見了人就畏手畏腳,為了這事兒沒少被知含海訓。
這麽多年,就算知柚被接回父母身邊,可知含海和萬桢忙于工作,時常天南地北地飛,早出晚歸。
他們很少交流,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也不為過。
在他們眼裏,畫畫從來都不是什麽正經之道。
哪有做生意來錢快。
“你畫了這麽多年,畫出什麽了?”知含海瞪着眼睛質問知柚,“你能比得上人家出名的畫家嗎?人家一幅畫能值多少錢?你呢?”
“畫不出什麽名堂就別瞎折騰!”
“讓你學管理你不好好學!好不容易給你找了戶好人家,你安心當你的太太有什麽不好!”
每一句話都像利刃刻在知柚心底,她從一開始的心理折磨,到後來的麻木。
好像,不過就是幾句話的功夫。
那是她血肉相連的父母,此刻卻無比陌生。
“你們眼裏,就只有錢是不是?”知柚突然出聲打斷了知含海的話,她低下頭,哭腔幹涸,平靜至極,“在你們看來,沒法為你們轉換為金錢的東西,都要棄之敝履是嗎。”
“柚柚!”萬桢突然站起來,似是為知柚的話感到震驚,“你說什麽胡話呢!”
知柚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慢慢擡起頭,眼中頹然無光,眼淚都沒了幾滴。
她一字一句道:“自從我來了東臨,每一天都要被你們逼着去和別人做比較。小時候比成績,比懂事,比聽話。高中畢業,比大學,比工作,比出息,還要…比嫁得好不好。”
“所以,我到底是你們的女兒,還是你們炫耀的資本和工具。”
“知柚!我看你是真的腦子不清醒了!”知含海像是氣急了,說完這句話臉聲咳嗽了好幾下,
萬桢趕忙過去拍撫他的後背,“柚柚!看把你爸氣的!怎麽這麽不懂事兒!快過來給你爸道歉!”
“我給你們道歉…”知柚重複着,卻是疑問的語氣,語調苦澀,“那誰又給我道歉呢…”
“什麽?”知含海怒喝。
病房裏氣氛沉凝,劍拔弩張。知含海氣憤于一向順從聽話的知柚居然這樣違逆他,火氣更盛,剛要發作,便又聽知柚開了口。
“在栖塢的時候,我沒有朋友,也不愛說話。他們嘲笑我,欺負我,我不敢和奶奶說,更不敢和你們說。”
“所以我每天除了學習,就只能畫畫。紙筆不能開口,但不會嫌棄我。”
“在你們眼裏一文不值的東西,在我這兒比錢珍貴。”
這些事是知含海和萬桢第一次聽,突然間啞然,相視一眼,卻不知道說什麽。
萬桢雙手在身前來回磋磨,斟酌着開口,“柚柚——”
剛上前兩步,知柚便往後退去,那樣子看起來像躲。
“你們來過一次家長會嗎。”
“你們知道我的老師長什麽樣嗎。”
“你們知道我最喜歡吃什麽嗎。”
“你們…了解我嗎。”
知含海和萬桢此刻的表情終是從憤怒冷卻了下來,另他們感到震驚和無言面對的,是知柚說的那幾個問題,他們竟然一句都回答不上來。
知柚看着沉默的二人,明明早就知道了結果,卻還是忍不住難過。
她深呼口氣,嗓子啞得幾乎發不出聲。
“爸,媽,你們生我養我,花了不少錢吧。”
“我不争氣,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柚柚,我們——”萬桢此時已經眼眶含淚,根本不忍心再聽下去。就連知含海也生了點愧疚的心思,卻礙于面子根本不知如何開口。
知柚搖搖頭,眼眶紅了,哽咽出聲,“可是爸媽,我覺得這樣的養法不好。”
“與其費盡心力造出一個讓你們失望的女兒,當初還不如不生我。”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不懂事,還是我的要求太高了。”
知柚強拉出一個笑容,“可是,我也想知道,有爸爸媽媽的六一是什麽樣的。”
知柚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麽跑出病房的了。
她一路奔走往沒人的地方跑,最後縮在了醫院花園裏一個偏僻的花壇旁。
抱腿蹲在那裏,一個能催生出一點安全感的姿勢。
下巴擱在膝蓋上,知柚低頭看着地面,眼中空洞木讷,四肢僵硬卻又發着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兒呆了多久,只覺雙腿發麻,近乎生了痛覺。
突然,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柚柚!”
知柚聞聲擡頭,就看見陸格停在她的不遠處,幾乎是用跑的。
一向穩重的聲音明顯帶了慌亂,西裝解開散在兩側,胸口大幅度地喘着氣,眉毛緊擰,眼神裏的焦急瀕臨爆發。
看到陸格的那一刻,知柚腦袋裏那堵強撐着的壁壘終于崩塌。
所有建設好的防線瞬間瓦解,強大的情緒上湧,讓人喘不過氣來。
淚水凝滿眼眶,知柚小聲叫了句,“陸格…”
尾音落下的那刻,陸格向她奔了過來。
近乎同一時間,知柚站起身,發麻的雙腿讓她身下不穩差點摔倒,然而她卻沒有猶豫,同樣朝陸格的方向跑了過去。
偏僻的花圃邊,昏暗的醫院燈光下,兩個人影奔跑着與對方相擁。
知柚撲進陸格懷裏的剎那,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她哭出了聲,不再壓抑。
聽着懷裏人的哭聲,陸格心如刀絞,他收緊了放在知柚身後的力道,用力把她按進懷裏,“柚柚,我回來了,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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