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聽到那句我很想你，何顧的眼淚就像決了堤的河一樣止不住，那一刻六年來全部的委屈和難堪，全部的思念和後悔全部化作了眼淚洶湧而出。

秦浩揚看着那張近在眼前卻滿是眼淚的臉龐，第一次這麽痛恨無能的自己，渾身的傷痛讓他連基本的擦眼淚的動作都做不了。他輕輕的拉低何顧的身子，慢慢湊了上去，将濕熱的吻印在了他的眼角，感受到了那苦澀的甜。

輕柔柔的動作柔化了他的心，那一剎那他甚至都以為六年前的那個秦浩揚回來了，那個不舍得讓他難過心碎的秦浩揚，那個不舍得他痛的秦浩揚。可就是這樣的一瞬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思緒緊緊的抓住了它。“你，知道了？”聲音裏滿是不敢置信的試探。

秦浩揚點了點頭，望着臉前那張他念了那麽久的臉，“對不起。”

何顧一下子陷入了難堪，他覺得自己的尊嚴已經在秦浩揚的面前消失殆盡。本來是滿腔的濃情蜜意，現在卻變成了濃郁的苦澀。“你哪有對不起我呢？如果不是你二姐，可能我也活不到現在。”自己原以為的平等的地位轟然間崩塌了，而自己站在這大片廢墟之前被突如其來的陽光照的無所适從。

秦浩揚緊緊握着何顧的手，“當年，我真的是個自以為強大的懦夫。”他自嘲的笑了笑，“我本來以為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一切的事情，所以就選擇了自己一個人回去。我本來以為自己足夠勇敢和強大，能把你好好地護在身後，所以我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回了家，回到那個我很久沒有回去過的家裏。”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本來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下，即使是出問題，我也會在三天之內回到學校，回到你的身邊。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我傻的真是夠可以的。”

“老天爺也是夠捉弄人的，”他對着何顧展顏一笑，卻讓何顧心裏的難過像翻了海一樣湧上來。“你那位我從來不知道的弟弟好巧不巧的竟然出了事，像是算準了時間一樣。如果不是二姐他們預先不知道你，我都要以為是他們動手做的了。”

聽到這番話，何顧也只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那個時候啊，”秦浩揚擡頭看着天花板，放松了肩背靠在床頭上，說起了那段他不願意回憶的時候。

“你給我跪下！”秦志貴氣的胡子都要飛起來，用拐杖用力的敲地上敲的咚咚作響。那個不讓自己省心的小兒子突然回家，本來是讓他很是高興的一件事情。自從他母親過世，他就考到外地的學校一去不複還了。沒想到，盼來盤去竟然是盼的了這樣的一個消息。

秦浩揚雙腿一屈，直挺挺的跪了下來。毫不畏懼的對上他父親那雙氣得有些發紅的眼睛，無聲的表示着自己的堅持和抗争。他早就打定心思，無論怎樣他都不會屈服，因為這場戰争最初也是最後的勝利者，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出去上了幾年學，專業知識學的怎麽樣我是一點都不知道啊。可是竟讓我知道了你倒是學會了怎麽玩男人，這也是種本事啊。”秦志貴拄着拐杖在屋裏走來走去，怎麽也順不下這口氣。

秦浩揚聽到“玩男人”三個字，皺起了眉頭。在他看來，“玩”這個字就是對自己、對小顧、對兩個人之間感情的侮辱。“我同他是真正的愛情，像你這樣鐵石心腸的人是不會懂得。”秦浩揚的母親病逝的時候，秦志貴仍然在開會商讨掙錢的方案，讓他的媽媽帶有一絲不甘心而終。在這種商人的心裏，哪怕是父子親情都不如錢來的更加實在。只要有錢，就沒有他買不到的東西。

秦志貴笑了，“真正的愛情？”這就好像是讓他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我很久沒有聽到這麽好笑的笑話了。”他踱到跪着的秦浩揚的身邊，用拐杖戳了戳他的腦袋，被他不耐的揮開，“你們這些小年輕，動不動就談真愛，一男一女都尚且無法堅持下去，更何況你們這兩個男人？”話音一轉，“不僅玩男人，還學着別人那樣沖到我面前跟我叫嚣着真愛？我告訴你，這輩子你也別想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哪怕學也要給我學會跟女人上床！給秦家留個種！”

“不！”秦志貴本來說完話就轉過身想出去，卻被秦浩揚這一句釘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漸漸陰狠了起來，“不？那好，今天我就讓你學會說行。”他舉起自己的拐杖就往那唯一的親生兒子身上打去，一下一下敲在身上，聲音很實。本來一直站在門口的秦麗揚無論如何都聽不下去了，顧不上父親的那些命令，推開門就攔住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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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要打死他麽！”那跪在腳邊的秦浩揚早就跪沒有跪樣了。

“我早就應該在他出生的時候就掐死他！也不用讓他現在這樣丢我的臉！”老頭就是捋不順這口氣，“你給我閃開。”他把秦麗揚推到一邊，又狠狠的敲了他一棍子。這一棍子似乎是用上了十成的力道，秦浩揚硬是沒抗住，喉嚨一甜吐出了一口血。

看着吐血的弟弟，秦麗揚害怕了。她撲過去抱着他們那冷血的父親的腿，“您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他真的就要死了！”又過頭去，帶着哭腔，“浩揚，快跟父親認個錯，快點。”

秦浩揚掙紮的跪直身子，即使後背上的傷火燒火燎的疼，也絕對不會讓他低頭。“我沒錯，我只不過是愛上一個人，沒偷沒搶沒犯法，沒逼着別人跳河自殺為什麽就一定要我低頭認錯！我沒錯！”最後一句話用力的脖子上的筋都能看得出來。

“胡鬧！”秦志貴把手裏的拐杖直挺挺的扔到門上，發出一聲巨響。“老李！老李！”叫着家裏的老管家，這個孩子自己是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站在門外的老李聽到老爺這麽火大的叫自己，急的一路上趔趄了不知幾次，“老，老爺。”一把年紀飛快的爬了一次樓，現在呼吸都不怎麽順當了。

“給我把秦浩揚這個不肖子孫帶祠堂裏去，讓他在裏面跪着反省去吧！什麽時候反省清楚了什麽時候再出來吃飯。”秦志貴覺得自己現在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就這麽一個兒子這個年紀了卻仍是不識大體。現在的年輕人總是看不起他們這些重利輕別離的商人，可沒有了自己他們哪來這麽好的生活去享受，哪來的愛情去經歷？秦志貴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教育原來是這樣失敗，男子漢大丈夫不但不把志向放在應該建立的事業上，反而總是兒女情長與自己争吵不休。

秦浩揚被老李管家扶起來慢慢攙到祠堂裏去，臨走之前跟秦麗揚遞交了一個眼神，明白要給少爺上藥。

秦志貴想了想，決定還是得做點什麽。他立刻給自己的秘書打電話，“你給我查一個叫何顧的F大學生，給你三個小時把資料傳過來！”秦麗揚站在一邊聽着這話便是知道不好，自己這位冷血沒人性的父親一旦出手這個小男孩還不知道有沒有救。

“父親，這件事情交給我吧。”她立馬主動請纓。

“看好你自己的公司，別管一些你不該管的事情。”他們倆從小就一個鼻孔出氣，好到恨不得穿一條褲子，自己要是把這件事情交給她那也真是對不起自己今天生的這一頓氣。

“交給我吧，我保證讓浩揚老老實實聽話，讓那個男孩子再也不出現。”秦麗揚心下一淩，這個時候如果不攔住，可能這個男孩子真的就不能繼續活在世上了。秦麗揚到現在仍然以為那個男孩子肯定是嬌嬌弱弱哪一個惹人疼愛的類型，卻沒想到看着資料上的照片時被那一身正氣驚住。真正接觸了才徹底明白，這個人不僅外貌連同本身的氣質都和自己想象之中的差很多。

第三天，秦麗揚拿着一卷銀行的錄像帶回了家。當着父親的面放給秦浩揚看，連同手裏一沓資料，和秦浩揚的那支手機，手機上有一條未讀消息，是昨天晚上何顧發的，再見短信。秦浩揚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他強忍着徹骨的疼，咬牙切齒的問他二姐，“秦麗揚，是不是你搞的鬼！”

秦麗揚特別的生氣，“你是一條瘋狗麽？逮着誰咬誰？我就是給他送了一張支票，讓他離開你，他就答應了，這是今天早晨他取錢的錄像，這能做的了假？”真是白疼這個弟弟了，但确實，如果放縱他下去，不僅秦氏集團沒了繼承人，可能還能成為整個商界的大笑話。事關面子的事情，她是怎麽也不允許發生的。

秦浩揚咬着嘴唇，強忍着湧上眼眶的淚意，死死盯着眼前的屏幕，看着那個刻在心頭的身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個笑話。那個人輕輕巧巧的就拿着那筆錢放棄了自己，過自己想要過的浪蕩日子去了。突然他笑了，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是如同嘶啞一般的難聽，那如修羅一般的臉色讓秦麗揚看着心疼。

“浩揚，想開一點。”她忍不住想要安慰他，那個男生也是同他一樣經歷了掙紮和痛苦，在看到那一張照片的時候，全線崩潰的樣子讓自己很是狠不下心。但對不起，為了自己的家庭，只能這麽做。

“哈。”秦志貴一臉鄙視的笑了，“這就是你說的真愛？”他拄起拐杖，走到祠堂門口側過臉對着秦浩揚說了一句話：“年輕人，說到底這個世界上哪來的真愛呢。”便邁着四方步到了前廳見秘書去了。

秦麗揚不放心的坐在他的身邊陪着他，“姐你走吧，我自己一個人坐坐。”秦浩揚低垂着頭，整個人好像沒了魂兒。

秦麗揚心疼的緊，“浩揚，放過自己重新開始吧。”

他沒有回話，只是揮了揮手。良久，久到秦麗揚以為他昏過去的時候，她赫然看到秦浩揚的手背上落了水滴，那清清楚楚明明顯顯的水滴。她用力的捂住嘴，不希望自己哭出聲。自己這位堅強的弟弟，即使是媽媽過世的時候他都倔強的昂着頭，沒有讓自己流下一滴淚。而現在，卻是實在忍不住了麽……

何顧只是聽秦麗揚說了些浩揚的事情，卻沒想到那個時候的他竟是那麽的難過。低聲，“該是我道歉的才是啊。”

秦浩揚笑了，“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他伸過手揉了揉那手感依舊的頭發。

何顧輕輕的搖了搖頭，“那個時候，這一筆錢放在我面前就好像快要餓昏的人面前有個香噴噴的肉包子一樣，是那樣的有誘惑力。我不想拿，如果我拿了，不僅是對自己不住，更是沒有辦法再見你了。”他知道如果一旦拿了，這就是他出賣感情的錢，是對他那幹幹淨淨感情的侮辱。

“要是我，我也拿。”秦浩揚沉默了一會兒，回應了一句。“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麽，如果當時你沒拿，我姐仍然有辦法讓我相信你拿了。現在，我該找誰要人去。”說實話，在知道一切之後秦浩揚無不慶幸，小顧那個時候拿走了錢。

小顧覺得今天的自己真是軟弱到了極點，即使六年間最難堪的時候，他都沒有像今天這般哭了這麽多次。秦浩揚的身邊一如六年前那般溫暖，引的他不住的想要把六年來一切的委屈全部倒出來。但失去過一次的人，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最殘酷的地方，嘗試不得。強忍住沖到嘴邊的委屈，猶如噎着一般強行的咽下去。他只是笑了笑，聲音黯啞的笑了笑，笑容很難看。

秦浩揚摸了摸他的臉，“能告訴我你的弟弟麽？”這是他最想知道的，小顧的過去他從來沒有參與過，小顧也不給他機會參與。以前的自己可能會尊重他，維護他，可是現在的自己，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再一次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了，可是他需要學會的是如何在失而複得的愛人面前控制自己那不易操控的脾氣。

何顧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六年了，他沒有跟任何人提過自己弟弟一句，包括楊薇。他不僅是已經逝去的痛苦，更是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的痛楚。

秦浩揚抓住何顧胳膊的手驟然緊了，有點遲鈍的小顧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了胳膊的疼痛。他擡起頭看着秦浩揚那有點陰翳的表情，固執的沉默着。

僵持了一會兒，秦浩揚松開了手，語氣裏帶着自我瞧不起，“算了，不想說就算了，我不強求。”

真的是很久，何顧突然張嘴說了一句，“你回家之前的前一天，他同我說，如果你有空，便邀你來家同他吃頓飯，就當見過家長了……”

秦浩揚控制不住自己漸漸發熱的眼睛，即使受傷也仍然把何顧的雙手握起來，“以後我陪着你去看他，然後一起吃飯吧。”

不管以後，這一刻便也足夠了。何顧點了點頭，淡淡的綻開了一個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